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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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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梨园时已是天色暗沉,吴凡早已经将下酒菜装好让侍女送到富中恒的院子去,这本该是富安安亲自送去,但人在老夫人处,想来通过侍女传话,富家家主会理解。
吴凡静静地站在梨园入口处的一株梨花树下,花期已满,凋零渐近,如雪的花瓣,风一吹似雪花在林间飞舞,洋洋洒洒从他头上肩侧落下。树下少年面容清俊,一身低调不出彩的深蓝色衣衫黑色长裤,一手插入长裤口袋,一手食指中指间拈着雪白花瓣,眼角微挑的狭长眼眸似醒非醒地半垂着,他的目光落在指尖花瓣上。
夜色中,少年拈花倚树静立,身周是雪般飞舞着的花瓣,小楼里的灯光穿过树林在少年脸上身上留下斑驳光影。因侧身而立,少年的颀长的身躯处在半明半暗半深沉半朦胧中,将树下身姿将指尖花瓣生生渲染出三分两分梦里谪仙的颜色。
“盯着我看了这么久,如果不是我饿了,我其实也不是想打断你对我的痴迷。”眼下院中没有第三人,少年的声音也极轻,只有一米开外站在入口小径上呆望着他的富安安能听到他的调笑话。少年不适不爱说话仅仅是习惯了在外人面前沉默,一旦被他认可,少年骨子里也有话多轻佻的一面。
富安安望着他带笑的狭长眼眸,突然道:“去外面住吧,我明天回学院了。”
少年沉默了下,点头,心境平波,未曾因她的话产生涟漪:“好。”顿了下,又问:“可以开饭了吗?我饿了。”
小餐厅里,只有两人在默默用餐,侍女都退至门外,隔着门侍候。偶有碗筷轻撞的声音响起,隔桌而坐的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想法。富安安突然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有些恼怒有些埋怨地望着他,说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你搬出去吗?为什么不问我去奶奶那发生什么事了?”
“这些很重要?”吴凡也放下筷子,望着她的眼睛,认真严肃地问。
“我觉得很重要。可我不想说理由。”
“那就别说。”
富安安赌气地瞪着他:“我现在又想说了!”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双唇抿出一丝笑意:“那就说。”
富安安一脸控诉的哀怨表情:“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在意我了,没看出来我心情不好?”
叹了口气,吴凡起身绕过桌子,将她拉起来抱入怀中,两人就站在餐桌边,他在她耳边说道:“必是与我有关的,不然你不会这么烦恼。你叫我搬出去,我就已经猜到。何必问你。”
怀中少女抽噎了下,将脸埋进他的怀里,闷声说道:“我刚得知我有婚约在身。”感受到他身子紧绷,连忙安抚,“只是婚约而已。我曾在生死边缘与恶魔斗过几回合,曾在生死恐慌中感悟到去日无多的悲凉,虽然我还活着,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因为经历过所以更加珍惜现在,明白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模样,我要的人生里必须有你在才圆满。”
“我难过,我心情不好,是我不知道我有婚约,是我想到未来路上这将是我们最难跨过的阻碍。你为了我留下来,本来就不好走的路,我却再一次在这条路上给你造成了困难。”
静静地听她说完,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吴凡想了想,斟酌着用词,说道:“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困难事。”抬手轻揉她一头长发,柔软顺滑,手感极好。“想要娶你注定不容易,幸好我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再多一件没什么区别,有困难就去破开,没事儿。”最后一句语调轻淡,深藏功与名。
……
第二天,富安安醒来的比较早,进浴室梳洗一番,换上学院制服,站在镜子前盯着镜子里的那张依旧平凡清秀脸,可以看见镜中少女与昨日不一样了,面带微笑,目光清亮,唇瓣抿出一抹温柔的坚定不移。
昨夜一夜梦境叠回,梦里的场景是那被岁月的厚度挤压到只剩下一点模糊痕迹的记忆。梦里的世界与她如今身处的世界不同。十七年过去,她习惯了延陵帝国的生存环境,也将自己当成这个世界里的人,几乎遗忘了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还有一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经历。
她,生而知之。两世为人。拥有在另一个世界短暂二十年的记忆,十三岁时父母因飞机失事身亡,靠着父母留给她的教育基金、股票以及大笔赔偿金一路大学毕业,看尽人性贪婪阴暗一面,一路坚强,一路学会保护自己,24岁死于车祸。对那场车祸,今时想来也觉得不简单,不知是她那前世家族里哪个亲人的下的手……细思量,前世多悲伤。
这一世太幸福,虽然年幼母亲便去世,可她还拥有其他家人的呵护宠爱,于是沉迷其中,只想简单快乐地度过这一生。可惜老天爷不允许,东陵星墓地里那一场袭击惊心动魄鲜血淋漓地颠覆了她努力营造出来的幸福天地,撕开蒙住她眼睛的温柔假象,比上一世更加残忍地逼迫她见到被遮去狰狞残酷的现实。
这里是延陵帝国,是一个封建君主制国家,拥有比前世先进许多的高科技,人类的脚步已经往宇宙深处进发……这是一个上层社会古风浓郁,严守古老传承,平民层次反而相对自由的国度……这一世,她叫富安安,不叫聿言。
富安安轻叹一口气,朝着镜子里的人咧嘴一笑,拳头一握:“活着,就是一条艰难的路,富安安,加油!”不管她是富安安还是聿言,她的两世人生里都不会缺少两种分别叫作“坚强”与“智慧”的东西,能够好好保护她自己的东西。
转身脚步轻盈地离开,下楼,楼下秦桑与绿枝已在楼梯口等候。
“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秦桑说。
富家这样的名门世家,人口众多,非重要日子都是各吃各的,各个院子里都配备小厨房,作为二房嫡女,富安安本该去赔案父母用餐,只是在她回来第三天,富中远就因收到邀请去了长崎星,遭遇袭击心里憋闷的富安安自然不会去陪后母跟弟妹吃饭。
“我去母亲那儿用餐。”富安安说着,朝门外走去。
觉醒就从戴上面具开始吧!
秦桑与绿枝闻言一怔,随即回过神来赶紧让人去小厨房收拾,一边跟着富安安离开。
同为嫡系女儿,富青青自然也在宫廷女子学院读书,早走便来与二夫人一起用早餐。此刻,正坐在卧室里百无聊赖地东摸摸西摸摸,一旁二夫人坐在梳妆台前,身后贴身侍女知夏手指灵活地将二夫人一头乌黑秀发盘成端庄的发髻。另一名侍女知冬仔细着在二夫人眉眼间涂上眼影。
“去学院时记得去梨园招呼你大姐一声。”二夫人闭着眼睛说道。
本来意兴阑珊的富青青闻言,把玩一串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的手僵了下,随即大声拒绝:“我不要!”
此时,秀冬已将眼影画好,二夫人睁开眼,柳叶眉微蹙,但还是耐着性子给她分析:“你去那边表明你的态度,至于你大姐愿不愿跟你一起去书院那是你大姐的事。以往你们姐妹俩形影不离,此番你一人去学院像什么话?叫人议论。”
富青青依旧犹豫:“可是母亲……”那双平静冷淡的眼睛她怎么都无法忘掉啊!就像是在与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对视,那眼神笃定冷厉嗜血。
“夫人,三小姐,大小姐来了。”侍女知春站在门口传话,打断了富青青的话头。
……
“母亲。”富安安笑着跑到二夫人身边,挽着二夫人的另一只胳膊,对跟在二夫人身后出来的富青青打招呼:“三妹早啊。”一如没去东陵星前的天真烂漫。
富青青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富安安,前一刻她脑海里还浮现一双眼睛,眼下阴影还停留在心头,对眼前这张笑脸自然无法用平常心面对,只不过惊惧犹在,她又不敢像以往那般打发小姐脾气,反而有些畏怯。
看她那模样,富安安一脸抱歉地拉起她的手,说道:“对不起,青青,我前些日子心情不是太好,这几天也反省了,我被袭击,水漾的死与三妹你有什么关系,那天是我错了,把气撒在你身上。”
二夫人暗中观察富安安,看那样子说的倒是心里话,再加上本来对富安安就有所轻视,这又听她一番解释,心想毕竟是富家的孩子,从小生在富贵地方,再简单愚蠢那脾气也是有的,对富安安的话倒是当即就信了气氛。于是站出来打圆场:“青青,安安都向你道歉了,你们姐妹俩平日里就感情好,难道就允你有脾气,你大姐就不能有?”
跟着又看向富安安,伸手帮她将耳边长发别到耳后,见富安安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当即就吩咐知夏去拿来她那串珍珠项链给富安安戴上,然后说道:“水漾是大姐留给你的侍女,这一走,我们也是伤心的,你回来,我们也知道你心情低落,便不想去打扰你。安安呀,人死不能复生,把水漾深藏在心底吧,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顿了顿,又颇为欣慰地道,“现在看你心情挺不错的,这样好,我相信大姐与水漾见着你如此坚强,也会欣慰的。”
富安安感动地抱住二夫人:“母亲,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前些天没来见母亲,是安安耍脾气了,对不起。”以后的路当然很长,我还想“玩”你们呢。
二夫人也像个真正的母亲轻抚她一头秀发,说:“好了,当娘的哪会责怪自己女儿,快去用早餐,还要去学院呢。”
富安安含泪一笑,回头对富青青说:“真的对不起了,青青。”
富青青这时候稳了下来,对富安安伸过来代表友好的手,大大方方地接住,只不过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没有二夫人变脸如翻书的老辣,脸上笑容多少还残留着僵硬的痕迹。
吃过早饭,姐妹二人一起超门口走去,准备坐车前往书院,富家嫡女就三名,那些妾生女自然是进不了宫廷学院的,那个长房大小姐,在家族中排行第二的富臻臻不知为何也如关晓萌不怎么待见这对姐妹,大概是听进了大夫人的叮咛嘱咐,倒是没有像关晓萌逢碰面便冷嘲热讽一番,只是避着两人,向来都是一人去学院,与富安安在一起上课也是避得极远。偏偏她与富安安不亲近,却又没人觉得她不好相处,只当她性子安静生来便是如此。
富家的宅院规划是这样的。大门进入便是一条长长的横向东西的甬道,大门对面还有一堵高墙一扇二门,进入二门才是前厅大院,前院后面是老夫人住的长寿苑。甬道两边各有一扇侧门,侧门后是东西侧院,老夫人就生了两个儿子,现任家主富中恒一家住在东院,富中远一家就在西院。至于与富中恒富中远兄弟二人同辈的妾生子住在祖宅之外,一墙之隔的偏院。平日里富家公子小姐侍女仆从出入都走侧门,主要是不用绕过内宅弯弯绕绕好长的路通过前院出门。
富安安与富青青从西侧门出来,迎面正好看见从东侧门出来同样准备坐车去学院的富臻臻。后者见到两人,柳叶眉梢微微一动,平静的眸光底下划过过一抹道不明意味的暗流,朝两人颔了颔首便踏上台阶,先一步出了大门。幸亏富安安与富青青已经习惯了,相互看了眼,富青青还哼了声,然后跟在后面出了大门坐进早已经等候在门口马车。
……
女子宫廷学院位于皇城外围,由一座皇家园林改造而成,那风景自是美不胜收。
在延陵帝国建国之前,这片星空是属于一个叫联邦的国家,崇尚自由平等,实际上历朝历代更迭,皇帝这个存在只是换了一层外衣。那所谓自由平等的国家,□□面甚至比封建制度更丑陋更伪善也更专制,一起接一起的谋杀,古老的家族一个接一个的覆灭,最终逼迫隐藏在历史后面的延陵吴氏与七大家族为了活命反抗联邦。
从而诞生延陵帝国。
为了改变前朝联邦留下来的陋习,延陵帝国始建国,便将一处园林改建为女子学院,将帝都西北岷山划地建书院,经过一千七百年的努力,如今的学院与书院成为名门千金与天下学子心目中神圣所在。
富安安与富青青乘坐的马车抵达学院时,学院外石板路两边长长的马车队伍绵延半里,名门千金们整理仪容,下车,规规矩矩仪态万千地朝学院走去。富安安与富青青也端容正颜,整理制服后下车。于此同时对面也有一人下车,富安安侧目扫过那人一眼,表情平静。对面那人也看到富安安一行,当即横眉竖眼,昂着下巴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来人正是与富家姐妹俩不对头的关家小姐关晓萌。附近下车的千金小姐们都知道关晓萌与富家姐妹水火不容,对此情景早已经习以为常。因此没人注意到在关晓萌那不屑的表面下微不可见的点头动作。
富安安注意到了,所以她垂眸,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拉着富青青的手,低声道:“青青,我在东陵星遇到袭击的事,记住别说出去。”
富青青点点头,她心中有鬼,又被数日前富安安的眼神吓到,在心底落下了阴影,倒是比以往老实多了,刁蛮性子在富安安跟前下意识里收敛了许多。乖乖地点点头,由着富安安牵着她的手朝书院走去。周围的千金小姐们很诧异,转眼便窃窃私语了起来,乖巧安静的富青青,她们还是头次见到。
关晓萌眼角余光扫过身后的富家姐妹,脸色虽冷,眼底却隐藏笑意。
在学院门口签名报到,富家姐妹分开去往各自的教室,中途富安安刻意走到一处偏紧无人的角落,望着已经等在那里的人说:“谢谢你帮我。”
傲娇地哼了声,跟着语带嘲讽地说道:“我跟你向来水火不容,你倒是好意思找我帮忙。”
“因为遍寻我周围认识的人,我发现我竟然只信任你一个,第一个想要寻求帮助的是你。”富安安眯眼笑道。
关晓萌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问她:“就不怕赌输?”
“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富安安也认真道。
昨晚与吴凡分开后,思来想去最后找到关晓萌请她帮忙,当时在视频里,关晓萌的冷嘲热讽与不屑惊讶,她可没少见。况且在找上关晓萌时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就像当初白吟岫赌富安安与吴凡一样。显然她赌赢了。
“你说你在东陵星遇袭,是真的?”时隔一夜,关晓萌还是有些没法相信昨晚得知的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想再次确认一番。
眼睑半垂,遮去眼底冷色,说:”水漾死了。”
关晓萌突然移开眼睛,抬头望向廊檐外的天空,说道:“我已经让人去接人了,地方也安排好。话说,你是不是想多了?”
富安安摇头:“不管有没有想多,多思量一些还是好的。”说着斜睨她,“以前你不是说我笨?”
“你以前难道不笨?”关晓萌恶狠狠地瞪她,恨铁不成钢地感慨:“我从来没见过像你那么笨的人。”感慨万,挥挥手:“走了。咱们可是水火不容的,也别以为跟我躲一块说几句话咱们就是好朋友了。”哼一声,转身离开。
真傲娇!富安安失笑,也转身离开,背道而行。
就在两人躲在角落密谈时,吴凡走进长寿苑向富老夫人告辞。
“怎么会突然要离开?”老夫人明显很惊讶。
吴凡低头笑道:“当初答应水漾将小姐安然无恙地送回富家,如今小姐已回学院,我也放心去做我自己的事了。”
对吴凡,老夫人其实是颇为欣赏的,再加上与那个人有关系,甚至有心将家中庶出女孩儿嫁给他为妻,只是没想到少年与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走得颇近不说,甚至行止亲密。富家是什么地位,这少年即便与那人有关系,可依旧是平民一个,富家千金怎能嫁给一介平民?在社会地位不对等,门不当户不对,况且多年前富家与关家便有婚约,老夫人再如何欣赏少年,宠爱孙女,最后依旧迫于现实取出那只本该在富安安二十岁交予的檀木盒子。
眼下少年主动提出离开,老夫人不舍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当即签了一张数额颇巨的支票递给他,说道:“少年人心往星海,我也不拦你,在外面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苦难,你只消打一个电话就行。”
“如真遇到,到时候定会请老夫人帮忙。”吴凡接过支票,跟老夫人再次告别转身离开去跟富中恒道别。
望着少年的背影,老夫人叹了口气。
准备去户部司的富中恒得知少年要离开,脱口而出,问道:“你不打算进书院了?”
“书院是要进的,我已经在城外置了一处住处准备考试,而且离书院也近,所以来跟大人告辞。”吴凡笑着解释道。
富中恒松了口气,想了想,点头:“也罢,如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
“是,大人。”吴凡暗暗松了口气,目送富中恒坐进马车离开,才走向停在不远处巷子口等候他许久的小马车。
这辆小马车会带他到新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