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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打戏(2)捉虫 ...


  •   过了不多时间,高莲宠练功回来,把那块桃酥给吃了,尔后刘莲彪也回来了,谁也没再提桃酥的这茬事儿,大家启程离开了芝福城。

      莲昇问秀绒,舍得吗?

      秀绒说,开心。

      鸣春社一路北上,进了北京城,回到了位于虎坊桥大桥路北的大院儿。这是秀绒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外地,她确实很开心,特别是进了北京城,真是看什么都新鲜。

      鸣春社的大院儿位于虎坊桥路北,与路南的富连成科班相对而立。金富仙将址选于此,目的是很明确的,一来表明自己是富连成毕业的,是富连成培养了自己,做人不能忘本,离得近一点儿,方便师父随时传唤;二来,也方便富连成的老师来社里客串或是教授技艺,名师带高徒,两边都受益。大院儿是典型四合院,两进,师父与老李头和鼓师几家人分别住后院正房和两厢房,社里的孩子住前院倒座。

      等进了倒座,秀绒才彻底傻了眼:倒座三间房打通,靠墙搭上木板,一溜儿的大通铺,成了孩子们的宿舍。

      我睡哪儿?

      照着金富仙妻子师娘的话说,秀绒毕竟是女孩子,不如跟她住后罩房,这样伺候师父什么的也方便。

      秀绒想跟师母睡后罩房。可金富仙不同意,她说秀绒既是“催把儿”①也是学生,没有跟主家住一起的道理。

      秀绒嫌弃这个“宿舍”倒不是仅仅因为它是大通铺,而是这间宿舍里弥漫着一股异味、臭味。学戏的孩子出汗多,戏班半个月才给洗一次澡;经过一天的劳累,孩子们往往下了戏回来倒头便睡,很多时候都忘记洗脸洗脚;再加上睡觉的时候有打嗝的,有放屁的,那味道可想而知。

      可师父不同意,秀绒也没有办法。最后折中的方式是,在大通铺上拉上一道帘子,让秀绒自己单独睡东首,其他孩子睡西首。

      这对一帮半大孩子来说,可这真不是什么高明的主意。戏班的孩子开蒙学戏的年纪早,受到一些戏词的影响,难免开化的也早。即便他们都对秀绒没有什么恶意,但是人的好奇心总是有的。在这群孩子里,莲昇的年龄最大,又是大师哥。于是莲昇就睡离帘子最近的位置上,将秀绒跟这帮毛孩子隔开。

      刚开始秀绒睡得很紧张,老是迷瞪瞪地不踏实。日子久了,见莲昇他们都很老实,也就放心了。

      秀绒就这样成为这间宿舍的“唯一女主人”,也积极开始履行她的义务。早上的时候,等师父把他们几个都给轰出去以后,她就开窗通风、洒水打扫,好天把师兄弟的被子拿出去晒,换下来的衣服、袜子,鞋子拿去洗;冷天早早笼好炉子。晚上趁着没下课之前烧好一大盆热水,等着师兄弟回来泡手泡脚,舒服一时是一时。

      小小的宿舍经她这么一收拾,既干净又清爽,大家住得也舒服很多。

      与此同时,艰苦的戏班生活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早晨六点起床,老刘头拿着刀坯子进屋,一边喊“起床啦,起床啦!”,一边拿刀坯子敲床腿,啪啪得敲。老刘头自己也很注意,往往都在西首敲,从不去秀绒躺的东首。孩子们一听见刀坯子响,立马睁眼下床,倘若有一个想在床上赖一会儿的,老刘头二话不说照着屁股就是一板子,既狠又准,清脆极了!谁都不想大清早起来就挨打,都麻利儿地起床下地。

      下床之后去解个手,不准吃早饭,两人一组去练功场练功。而这所谓的练功场就是一出门的前院,前院中央铺一块地毯,四周是砖地,两边墙上支着刀、枪等武把子,要是雨天或是雪天,就再在院子里搭一个罩棚。

      所有人早功的第一个项目都是拿大顶,两人一组开练。场地中央燃一炷香,以三分之一柱香为界,一组完了另一组上,下来的人去洗漱,洗完了的回来接着耗,完成三炷香拿大顶才算结束。之后还有下腰、小翻、虎跳,大小五套,屁股坐子,鹞子翻身,打旋子,打出手等各种基本功,这些功夫无论是唱文戏还是武戏的演员都要练。之后开中午饭,下午是文戏喊嗓子、吊嗓子,武戏学套路、唱吹腔的专项时间,晚饭后是高难度的基功训练,比如老生、武生的吊毛、抢背、扎靠、360°探海,文戏的水袖功、翘功等。

      不让吃早饭的用意,倒不是戏班有意虐待学生,实则确实是练功需要。练下腰的时候,肚子里不能有食儿。师父说,肚中有食,下腰断肠。有一次莲昇头天晚上有夜场戏,下了戏没吃饭就睡觉了,早晨起来肚子饿得咕咕叫,有气无力地站不稳,悄悄去厨房偷了一小口馒头吃。等到练下腰的时候,没两下就吐了,吐了满地都是,老刘头很生气,抄起板子就给了他三下。他自己也吓得够呛,以后早起无论多饿,他都不敢再吃东西了。

      在师兄弟们练功的时候,秀绒也干着她的“工作”:生火做饭,到师父师母屋里倒痰盂,倒便盆,续上师父的水烟袋,帮师母梳妆,喊小少爷上私塾,打扫庭院,去早市买菜……

      戏班的孩子对秀绒也很惊讶,他们发现秀绒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原来她还真是挺能干的。秀绒告诉他们,以前在家的时候,她的母亲从来都不娇惯她,三岁的时候就懂收拾玩具、浆洗自己的小衫小褂;五岁的时候,就会踩着凳子上锅台切菜了。

      母亲从小就告诉过她,做人要自食其力,其他人只能帮忙,不可依靠。

      秀绒的活儿是没少干,可她到现在也没摸上“戏”。师父说了,在梨园公会没批准之前,有关戏的一切都不准她动。可是梨园公会何时批准?天知道!

      有时她路过正房门口,倒是能隐约听见师父在吊嗓子。但是她不敢停下来去听清楚。因为金富仙说了,他练功的时候,任何人不准从他门前过,要走道儿的一律从两侧的抄手游廊穿,连他的家人子女都是如此。所以秀绒想偷学点儿绝招,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莲昇,你个大骗子!”秀绒恨死莲昇了,她现在完全就是金家雇的“小催把儿”,使唤丫头,想唱戏,想成角儿?没门儿!

      秀绒气归气,但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莲昇告诉她,要忍耐,学戏是迟早的事儿。

      秀绒也是时常这样安慰自己,天长日久,来日方长。老天爷是公平的,它没有让这个苦难的孩子等得太久,就把一个机会悄悄地送给了她。

      可能说“送”不太合适,应该这样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戏班实行的是半教学半实践的经营模式,一边学戏一边演戏。鸣春社定点演戏的场所是位于前门鲜鱼口附近的华乐园戏院。这间戏院兴起于乾隆年间,因为最早是在这里表演游艺、杂耍类的节目居多,出来进去的大多是一些贩夫走卒,所以格调一直不是太高,跟广和楼、广德楼这样的戏园子没得比。但是这间久经风雨的戏院,自然有属于它自己的骄傲,那就是这里曾是日后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先生的发祥之地,少年程砚秋就是在这家戏院打响头炮,一举成名的。

      金富仙至今仍不忘拿这个典故来勉励他的弟子们:要想人前显贵,必得背后受罪,甭管来看你戏的是什么人,只要坐在底下的就是观众,就是上帝,你们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自己的绝活亮给他们看!

      秀绒问,上帝是干什么的?

      莲瑞反应快,接嘴道:“上帝就是赐予你财富的人,你得好好伺候他们。

      这番话解释的很有水平,把那么一个抽象的西洋上帝说得就跟自家财神爷似的。

      莲枫说莲瑞世俗,一提财富就想到钱,忒俗。他说“郝贯口“所说的这个财富,既是物质财富,又是精神财富。精神财富懂不懂?咱们唱戏就是能给人家带去精神财富的人,咱们也是上帝!

      神学真是一桩玄而又玄的学问呐,绕得秀绒又糊涂了。她问莲昇,这俩人是从哪儿学来这套的?

      莲昇笑说,上次他俩跟师父去给一个洋人社团唱堂会,唱完后回来仨人就这样了,八成是被洋人给灌迷魂汤了。

      莲枫插嘴道,那不叫迷魂汤,师父能喝迷魂汤么,那叫《圣经》,比迷魂汤还迷人呢。

      晚上的时光总是短暂而美好的,明天就要去演戏了,今天晚课下得早,秀绒在床上给大伙儿补戏服,大伙儿就围在一起逗嘴子。此前她跟琴生没享受过这样的兄妹情,她总是带着崇拜的眼神“追随”着琴生,在这里,她知道了什么是兄弟情。

      “我就吃了咋地!”

      正说笑着,一声脆响从外面传来,大家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作为大师哥,莲昇反应最迅速,他纵身一跃下了床,奔出门去。只见唱花脸的刘莲彪双手叉腰站在院子当界儿,气呼呼地直喘粗气。小生白莲喜在他下首委委屈屈地站着,鼓着腮帮子,眼泪直在眼里打转。

      两人谁也不说话。

      金富仙闻声出来,站在垂花门内厉声询问道:“怎么啦!”

      戏班规矩明文规定,不准打架斗殴。轻者打通堂①,重者逐出戏班。

      莲昇连忙打岔说,是我刚才拿碗倒水的时候不小心给焠地上了。

      金富仙很狐疑地看着院子里站着的这仨人,尔后又对围在门口看热闹的其他人挥挥手说:“赶紧回屋睡觉去,明天谁要是误了戏,我这板子可不饶他!”

      大家连忙生拉硬拽地把俩人拉回倒座,问他俩到底怎么回事。

      莲喜抽抽搭搭抹着眼泪说:“莲彪吃了我的桃酥……”

      刘莲彪性情爽直,最见不得的就是莲喜现在的这个样子,他一个箭步冲上,指着莲喜说:“你们看看他这个窝囊样,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我不就吃了你一个桃酥吗,赶明儿我再唱一场堂会,赔你一百个!”

      秀绒说,莲彪,不许骂人!

      莲喜抹了一下眼泪满心看不上地嘟囔了一句:“你不就是会唱个堂会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几个臭钱,白给我都不要!”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刘莲彪,只见他叫嚣着一路扑了过来,一边撕扯着莲喜的衣领,一边冲他嚎道:“你说谁臭钱,谁臭钱!你敢说我臭……”

      “刘德威”又高又胖,他一扑上去,几个人也拽不住,屋子里顿时一团糟。

      “都给我住手!”莲昇跳上床去,大声喝道。

      一霎时大家都定住了,眼直直地看他。

      “想打通堂吗!!”莲昇呵斥道,“熄灯,睡觉!”

      打通堂仨字一出,立马都消停了。大家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上,莲彪也松开了莲瑞,悻悻然地睡去了。

      ——————————————

      ①催把儿:北京土话,跑腿的、使唤丫头

      ②打通堂:一人犯错,全班挨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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