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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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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的光晕划出一笔痕迹,蝉鸣鸟叫叽叽喳喳,无妨屋内的寂静,与胸腔的跳动。
温谚始终在等苏曾的回复。
那个吻,对他有多深刻,对苏曾便有多深刻。
然而此时,法庭上字字珠玑的苏曾,却捉不到自己心中游离的线索,她脑袋是空的,耳朵是听不到的。此时唯一能让她做出的选择就是,推开他,暂时逃离!
于是,无法无天的苏曾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主动逃避问题。她飞奔出门,一步不停地冲出去,才听见耳边,风在呼呼地吹……
这对苏曾来说是最复杂的一天,对温谚来说,又何尝不是。
苏曾走后,温谚慢慢退回去,看到未合的房门,眼前空荡。退回桌前,打开那只布袋,还能感受到生煎包的温度。咬一口,汤鲜味浓,是熟悉的美味。
他拿出手机,翻出苏曾的电话号码,却没有拨出去。重新塞回去手机,想到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知是否该笑。
晌午温家爸妈回来了,温谚换了件POLO衫,领子正把创可贴遮住,他成功避开父母耳目,吃过饭去了医院,却被吴争抓了个正着。吴争是看到温谚换衣服扯领子时发现的,眼神暧昧道:“昨天苏律师生日,是不是听了我的话,把自己献给她了?嗯?脖子上什么东西,我瞧瞧!”
办公室其他人出去值勤,现在看来就他们两人在,吴争趴过去要揭温谚的伤口,被温谚挡下:“一口牙印,有什么好看。”
“嘶——”吴争瞪大了眼睛道,“牙印?啧啧啧,看不出来呀温谚,你下手挺快的,昨天战况挺激烈吧?”
温谚哭笑不得,低头忙着手里的工作,解释说:“不要乱想。昨晚她喝多了酒,大概也是怨我,带她回家时,让她咬了一口,算是解了恨。”
吴争听得一知半解,追问:“那你们怎么样了?”
温谚抬头,看了眼他,犹豫道:“我今天同她表白了。”
吴争又是一惊:“我的天,你这人平时温温吞吞急死人,没想到行动起来一步到位!那结果呢?”
温谚又垂了头:“不知道。”
吴争着急:“什么叫不知道,到底结果如何?”
温谚挺不愿意这么把自己的事情说给别人听的。自己的事儿,摆出来,让别人评价,总是有些不舒服。
他只道:“等一等吧。”
吴争看他这样,了解他的个性,也就不多问了,心想,算是有了好的进展。他晃过来,到温谚跟前,笑着道:“多难得呀,等到你开窍!”
温谚坐下来喝了口茶,说:“跟开窍不开窍无关,我原本就想过,如果能够和她好好相处下去,也挺好的。只是途中却担心会令她伤心了。”
吴争弯着嘴角说:“要是一直不给人姑娘回复,那才真是令人伤心。”
温谚摇头,说道:“不是这个伤心。”
吴争一顿:“那是什么?你这人想得多,我是搞不清楚你的心思了……是觉得苏律师性格太直接?你母亲同她不和,你不好调节,担心日后战争连连?”
温谚又摇头:“我妈性子虽然这样,但并不是不好相处的人。我以前怕,是怕我们总是两条平行线。有一些人,我们虽然遇见了,相互喜欢,但不一定是对的人,不一定能发生交集……”
吴争默了默,说:“也的确,放在旁人眼中,你们完全是两种人,不敢相信以后真的生活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温谚笑着点点头说:“我记得那时从川地回来,我在海城大法学院做过一段时间解剖课的讲师,也是我同苏曾久别三年再重逢。她比起十六岁时变了许多,个头高了点,人更瘦了,想法也变得丰富,让人跟不上思维……我那时候很被动的,她心思越是昭然若揭,我就越是惶惶不安,后来有一天,我在她的作业里看到了她写给我的东西。”
“情书?”
温谚苦笑:“是,文采很好。如果不是早就有同学偷偷告诉过我,她同人打赌,要看我收到这封信能否让她及格——及格了,就是她赢了,重修,就是她输了——我恐怕都要被感动了。”
吴争道:“那你最后给了她什么?”
温谚看了吴争一眼,说:“重修。”
吴争笑:“真像你的风格。”
温谚继续道:“那时候我其实挺生气的,我去川地三年,她从二八少女出落成了大姑娘,我以为她改变这么多,应该会成熟一些,却发现她还是从前那样。那时的我也年轻,火气上来,当她幼稚顽固,就把这桩事情压下来了,不久,我又出国学习。”
吴争道:“看来,苏律师的性格如此,是一直没改变的。”
“嗯,她从小就是这样……”温谚顿了顿,“你问我怕什么,我其实既怕她会一直这样——她这种性格,总有一天要受伤害……可我也怕她会改变,变了,她就不是苏曾了。”
吴争默然,末了说:“现在呢?”
温谚弯唇道:“现在?现在……我不希望她改变什么,她如果喜欢,可以一直这样,而我,也没什么神通,只能保她在我身边不受委屈。”
这个时候,门口偷听这话的人已经按耐不住了。凌护士和几个护士蜂拥进来,温谚和吴争都是一愣。
凌护士捧着心说:“温医生!你刚刚说的那话,惹得我们少女心都决堤泛滥了,快来拯救一下我们吧!”
吴争冲过去把她们轰走,大笑着叫道:“捣什么乱呀!快走快走,我们这里是脑外科,不是心外科,少女心泛滥楼下左拐去!”
几位女护士笑着退出去,走之前,对温谚挥舞着手。
“加油啊温医生!”
“干巴爹!温医生,办喜事一定要通知我们!”
温谚无声地笑。
重坐回去,耳边清静了,他静静摸出兜里的手机,打开微信,写了好久,编了一句话发过去……
清晨自东西弄出来直奔律师事务所,苏曾除了搭车的路上不用动,其他时候都像风一般,根本停不下来。她生怕自己停下来,心跳会不受负荷停止工作。
那个吻像烙印一样,印在她唇上,也印在她心里。她逃得了人,逃不了心。
上午袁文英并不在,霍存异来时她在咖啡间发愣,霍存异问了同事,说她在,就晓得她昨天没事,也就安心去工作了。
到中午时,郑却跑来对霍存异说:“老大,阿曾今天怎么了?”
霍存异心里一咯噔,以为她有什么问题:“什么事?”
郑却说:“你没看到她吗?一早上了,心神恍惚的,刚刚她让我帮她去打印文件,我打完了,她自己又跑去打了一遍!那眼神,飘飘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了魂似的!”
霍存异终于发现苏曾的异常,下午他到法院旁听一场离婚官司,拿着东西出门叫上了苏曾,苏曾从卷宗中迷茫抬起头。
若搁平常,她听霍存异去听离婚官司一定不愿意去——她见惯了家庭纷争上到法庭必定不会被认真判决,到最后总成一场闹剧——今天却稀里糊涂跟着他去到了法院。
开庭前,上庭的原告律师在外面见了霍存异,
苏曾倒认识这人,他和孟婧同一家事务所,佳成律所和仁诚律所好几次在法庭上都是对手,霍存异与这位姓齐的律师有着不打不相识的情谊。
等候期间,苏曾听了齐律师的讲述,道此案原告是丈夫,被告是妻子,两人结婚十多年了,孕育了一双儿女,却女方性情泼辣粗鲁,常年暴虐男方,轻则小打小骂,重则动刀砍人。
一个月前此对夫妇的大女儿参加高考失利,错失重点本科,退而求其次,在本市的一所二本学校和邻市的一所大学之间来回纠结。妻子不舍女儿离家,一定要女儿选报本地学校,丈夫和女儿却都希望上外地的大学,遂两人偷偷填报了志愿。事后,妻子爆发,争吵之中,竟提刀劈向丈夫!丈夫背部受伤,被送进医院,伤口缝了二十几针,躺在医院两个月。
本是一场家庭纷争,演绎到最后成了流血事件。
丈夫住院期间就提出离婚,妻子不同意,哪怕男方净身出户也是死咬不放,丈夫忍无可忍,才将妻子状告法庭。
作为男方辩护人,齐律师说起来这件事情也是哭笑不得:“我接这案子一个月了,几乎每隔两天就能接到当事人的诉苦电话,讲述他曾经被虐待的经过。这二十年婚姻,真是不知他如何熬过来的……想那人也是七尺男儿,竟忍了一个女人将近二十年,唉……”
苏曾笑:“大概一定要让这家暴的对象换一换,才能让人明白家庭暴力绝不是普通家庭纷争吧?这世上,忍受家暴几十年的女性多不胜数,更胜男性吧?”
齐律师一愣,望着她,也笑了,说:“苏律师这话一针见血,我记得上次你接的案子就是跟家暴有关,不晓得苏律师有何赐教?”
苏曾听出来他话中的讽刺,笑意不减道:“不敢,齐律师身经百战,这种官司一定不在话下。”
齐律师弯唇,但笑不语。
开庭后,苏曾和霍存异坐在角落,旁边是霍存异的助手,帮着他做记录。苏曾本是来缓和心情的,却在听的途中,越来越觉烦心。
情况不出她所料——被告人刚刚上庭不久,便在庭上一哭二闹三上吊,其辩护律师也是一味煽情诉说被告人十几年来年来对家庭的贡献,并拿出被告人的焦虑症鉴定书,借口对丈夫动手的原因是因多年积攒的压力爆发。
齐律师的庭前陈述冷静客观得多,却不足牵动人心,法官听后频频皱眉。
苏曾听到一半就仿佛猜到结果如何,若有精神鉴定书,法院一定不再受理诉状。她同霍存异说了一声后,独个到外面喘了口气,没过多久,霍存异也从里面走出来。
苏曾回头看他:“做什么?你怎么也跟着我出来了?”
霍存异道:“我也听得头疼。”
“嘁!你晓得我最讨厌这种官司,还偏好带我来,烦不烦?”苏曾睨他一眼,抱怨道。
霍存异带她往外走,说:“晓得结果了?”
苏曾道:“还能有什么结果?那女人和她的辩护律师都跟电视剧里出来的人一样,偏偏法官就吃这套!这种案子若遇不到立场坚定的原告和律师,打到最后法官一定会建议,和谐社会最重要,下了法庭就和好!”
霍存异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点着她说:“那你低估齐律师了,他不巧就是你说的那种立场坚定的律师。”
苏曾嗤笑一声,说:“可惜他的当事人不一定是,忍受了十几年,不是他爱那个女人和他的家庭,而是他骨子里的软弱已经在十几年中演变成了奴性,如今反扑的原因不过是他突然发现屈服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这最是胆小怕事之人的心理。”
霍存异一顿,说道:“我今天让你来,其实是想让你看一看齐律师是如何打这场官司的,你不觉得自己如今也要站在他的立场上了?”
苏曾想了想,也是。她现在替李桐辩护,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和齐律师同一立场。
苏曾问他:“齐律师会赢?”
霍存异道:“我同他交过一次手,他最后总会有出乎意料的反击,而且,他和你一样,都不喜欢打情感牌。”
苏曾挑眉,道:“他看起来和你一样是衣冠禽兽爱耍腔调,竟会那么耿直?”
话问出口,霍存异无力道:“我怎么就是衣冠禽兽爱耍腔调了?要进去继续听吗?”
苏曾想了想,倒是有些兴趣了,只是她正要再进去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一条微信蹦上来。
苏曾只瞥了一眼,看到那个人的名字,脚步便像灌了铅一般再也挪不动了。
霍存异走到前面发现她没跟上来,他疑惑,折回去,问:“怎么了?”
苏曾划开手机,那人发来的微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今早对不起,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下班后我请你吃饭。
苏曾的心脏先是停了一秒钟,而后剧烈跳动。她反复看着这一句话,脑袋是懵的。
霍存异走到她跟前,又问了句:“怎么了,又不想进去了?”
苏曾怔了怔,勉强回神,她缓缓抬头,说:“我……我现在没什么心情去听了,大师兄,我想回家。”
霍存异愣住,忍不住把苏曾刚刚说的话又咀嚼一遍,然后问她:“你没事吧?”
苏曾上次叫他“大师兄”,是在袁文英的办公室里初见时,袁文英指着霍存异对苏曾说,这以后就是你大师兄,她嘻皮笑脸地叫了一句,此后再没叫过。
苏曾看着他,道:“你助理不是做了纪录吗?我回来找他要来看,我现在,想先回家……”
她实在异常,霍存异担心道:“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苏曾脸上的表情也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霍存异更急了。她要走,他陪着她往外面走,还一边道:“你家里有事,我送你,你到楼下等我,我去取车!”
苏曾忙拉住他,想解释,却组织不好语言,最后她把手机举起来,给他看:“我家没出事,看这个!”
霍存异停下来,看过之后,表情凝住,片刻之后才苦笑一下,扶额说:“苏阿曾啊,你这丫头可真是……”
苏曾现在紧张得不行:“我得回去换个衣服呀,我今天穿了这件,早上他已经见过了!”
霍存异啼笑皆非,走都走到这里了,他干脆道:“好了,等着我,我送你回去。”
路上,霍存异问她:“郑却说你一早上心神恍惚,是不是就因为温医生?”
苏曾跟霍存异之间却没有隐瞒,况且,如今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不得了的事情,她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的人!
“不是因为他还能因为谁?你晓得吗?他……他今天早上亲我了!”
霍存异一边开车,一边道:“人说十年磨一剑,你是八年得一吻,乐成这副样子,太没出息了!”
谁说不是呢?苏曾已经挣扎一天了,到这一刻她知道,她根本拒绝不了温谚,所以在收到他微信的那一刻,她已经决定要迫不及待地扑向他!
霍存异瞧着这丫头却是头疼,他端的是常人心态,觉得做姑娘的,得矜持些。
开车到东西弄时,是下午三点钟,堂里的人好些在上班或睡午觉,霍存异把车停好,苏曾下车时,他叫住她。
苏曾回头来看他,霍存异想了想,说:“加油啊。”
苏曾胸膛鼓动,愣了几秒,醒神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冷静一些……”
霍存异笑,他现在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她,是苏曾该有的模样。
苏曾一直在家里等到了六点钟。时间不长,却也不短。她在这期间没有做任何事,只趴在床上对着手机生生忍受煎熬。
六点准时,一通电话进来,“温谚”两个字蹦出来,她的心跳随着电话铃声节奏变快。跳起来,先在屋子里疯狂跑了一圈!压制着心中冲出来尖叫的小人,然后回到原位,做深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