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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夏家妈妈 ...

  •   第九章夏家妈妈
      九月五号,是静阳开学的日子。
      夏妈妈摸着自己女儿日渐圆滑的下巴,再看看餐桌上放着的那半个西瓜皮,默默地叹了口气。
      “老夏呀,你小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能吃呀”女儿这般贪吃,从自己这里找不到根源,那问题一定是出在她爹身上。这是夏妈妈一向的逻辑推理方式。
      夏爸爸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那个暑假,最火的莫过于特种兵系列。于是,夏爸爸没事就泡壶普洱,端坐在沙发上舒服地吹着空调看着电视。
      “还可以。赶上家里蒸白馒头,一口气吃个七八个是没有问题的。”夏爸爸盯着电视,目不转睛地答道。
      “嗯,这就难怪了。遗传呀!”夏妈妈端坐在餐桌前,剥着菜篮里的青豆。
      “什么?”夏爸没听清,回头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你看你的电视剧。”夏妈妈端着菜篮往厨房走。

      午饭刚过,夏爸爸叫了一辆出租车,将静阳的箱子放到车的后备箱,转身就要上楼。
      “喂,老夏,你不打算送一送你亲爱的女儿?你可知,这一去,可得小半年见不到您的宝贝闺女欧。”静阳端坐在前座,手搭在车窗上,可怜兮兮地转头看着自家老爹。
      “你都多大了。自己去自己去,我回家看电视去了。路上小心。”说完,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静阳看着自己老爹飞快消失的身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世,一路歪歪着自己或许是哪个豪门遗落民间的孩子,终有一天还是要继承庞大的家族企业的。于是,心满意足地上了汽车。

      叶娘娘打电话来说,为了庆祝她的父王母上大人终于回国,要请静阳周末看电影。
      静阳想着这可不是经常有的好事。她和方珍珍有约,遇到一向欺男霸女的叶娘娘愿意出血的时候,一定要让她大出血。于是,静阳很厚颜无耻地加了一句,“午饭也能一起请了吗?”
      叶娘娘今天心情很好,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周末见面,吃了午饭,看了电影,看着日头还早,又约了星巴克喝咖啡。
      夏静阳一向不喜欢那些苦哈哈的咖啡,愣是在星巴克要了一杯奶茶,被叶澜好一顿鄙视。
      “你们学校的保研结果下来了吗?”叶娘娘端着咖啡,微微抿了一小口。那凤目随意地挑了挑,要多妖媚就妖媚。
      “没呢。你丫的一有主的人,就不能稍微收敛收敛。也给我这种大龄剩女留点活路。”静阳放下奶茶,回了一句。
      对面某人丝毫不知收敛地翘着兰花指,又一次端起了杯子,“姐做人的原则就是,我走我的,你有没有活路,干我屁事。”
      过了一会,又添了一句“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难得对面的人正儿八经一回,静阳也不呛她。想了想,“等到结果出来。如果能保研就继续读书,如果不行,那就回小城找一份工作,天天让妈妈给我做好吃的。”
      夏妈妈的好厨艺可是在他们这个三人团队里是出了名的。
      高三寒假那会,叶澜和方珍珍这俩人天天为怎么把静阳餐盒里的肉骗到自己碗里而心力交瘁。于是,两人最后达成协议,静阳碗里的肉一人一天,完全将这肉的主人视作空气。最后,夏静阳在夏妈妈面前好一番哭诉。反倒是夏妈妈,莫名地很开心。第二天,静阳就发现自己的书包里多了一个食盒。于是,夏静阳同学不情不愿地将这个食盒乖乖地背了一年。叶澜和方珍珍对此,很是满意,从此见了夏妈妈比自己的还亲,嚷着要认夏妈妈做自己的干妈。这事后来传到方阿姨和叶阿姨耳朵里,两位老人家因此伤心了许久。

      十月中旬的时候,学院保研公示出来。夏静阳的分数不多不少,正巧赶上第三个保研名额,于是想也没想,填了保内的申请表,交给了班长。然后,打电话向二老汇报。
      夏爸爸是从来不操心自己女儿的成绩,夏妈妈也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女儿开心去。自小生下来,夫妻两就约定要给孩子一个宽松快乐的成长环境,这才由着小时候静阳跟着叶澜后面无法无天。
      不过,夏静阳生来胆小怕事,所以倒也没捅出多大的篓子。
      虽然如此,还好夏静阳同学并没有自我唾弃,自甘堕落。在时时受到来自叶澜欺压的成长环境下,夏静阳暗暗萌生出一定要在学习上压她一筹的想法,于是,成绩一直还不错。在学习上也算是顺风顺水,进了最好的初中之后,又考上了小城里最好的高中,然后阴差阳错地以不错的高考分数进了不错的大学。
      所以,当听到静阳保研的结果时,夏爸夏妈虽然心里也是很高兴,但并没有再夏静阳同学面前表现出多么夸张的反应。
      于是,夏静阳同学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问题。
      不过,莫小言发来了一条短信,祝贺她学业有成。
      静阳想了想,回了两个字,“谢谢。”

      十二月五号,夏静阳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等在操场的跑道上测大学以来的最后一场八百米。开考之前,静阳有点心虚,担心自己又不及格,于是打了电话回家想得到夏妈妈的安慰,没想电话没通。不过,后来那天突然莫名地下起了大雨,体育测试推迟。静阳总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难过的感觉。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许久没有联系的表哥打电话来,语气有些沉重地说让静阳快点回来一趟。
      静阳问他什么事。
      他不说,只是一味让她赶快回来。
      静阳莫名火了。如果是家里的亲戚有什么事情,一定轮不到她必须到场,夏爸爸自然会通知。而现在,却让表哥出面,一定是妈妈出了特别严重的事情。当下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提高了嗓音反问,“我妈到底怎么了!!!!!”
      表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估计也没想到静阳这么快就猜到是怎么回事,踌躇了一会,“你妈在重症监护室,你回来一趟。”说完,挂了电话。
      至于后来,静阳一个人哭着坐车回家,第一眼却是客厅里满满当当的亲戚,然后便是躺在床上神情呆滞的父亲,却没有母亲的踪影,当下心里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表哥后来回忆说,那天的夏静阳冷静地让人觉得可怕。当时大家都担心静阳会大哭大闹,还商量好了怎么安慰她的说辞。没想到静阳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在车站就买了全黑的一身衣服。那晚,进门看到那么多亲戚,看到躺在床上的姨夫,很是冷静地上前搂着姨夫的脖子,小心地拍着安抚他。夏爸爸一下子就哭得泣不成声,好一会,才缓过来。
      静阳安抚完父亲,转身遣散了众人,整个过程愣是一滴眼泪都没落。他一个男孩子看在眼里,都难受。
      后来,肇事司机自首。两家人调解不成,最终因为赔偿事宜闹上了公堂。案件没有处理完成,夏妈妈的尸体一直存放在殡仪馆一个多月。
      好在后来,当庭和解。于是,按照小城的习俗,最终火葬,入土为安。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与其说是夏静阳不记得,倒不如说是选择忘记吧。

      静阳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一月下旬了。临近最后两门考试只有三天时间。
      那段时间,静阳就穿着一身黑衣服,背着书包天天呆在自习室里复习功课。整整一个星期,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那段时间,应该是夏静阳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她关闭了手机,拒绝与任何人联系,也拒绝任何人给的安慰,像一个幽灵一样,游荡在校园里,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静阳想了很久,然后给年级主任上交了一份情况说明。上面写着:
      本人夏静阳,10级学生,学号******,因个人原因,自愿放弃保研资格,并愿意承担所有后果。请学院批准。
      此致
      敬礼
      学生:夏静阳
      日期:2013年2月
      年级主任是个研二的学姐,拿着这份情况说明在图书馆找到静阳。
      那时,即将寒假,又接近过年,所以平时里热闹的图书馆此刻只有零散的几个学生,坐在冬天暖洋洋的阳光里打着盹。
      静阳依旧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坐在最北面的角落里,没有阳光,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主任在她对面坐下来,将那薄薄的一页纸放到她面前,说“对于你家里发生的事情,我们真的很悲痛。但是因此放弃学业,这并不是理智的行为。”
      静阳抬头看了一眼她,又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希望你慎重考虑。”然后,起身,离开。
      她希望她明白,每个人的人生之中,都会遇到一些当时觉得过不去的坎儿。但是,只要挺过去,就可以柳暗花明。越年轻的时候,越不能意气用事,不要给自己老了留下后悔的机会。
      然而,第二天,这样一份说明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到了她的办公室。她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那个寒假,本来应该是全家欢聚的时刻,往年,自家妈妈早早地拉着她一起挤进采购年货的大军之中,然后大包小包地杀向收银台,等着夏爸爸接力回家,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年的。今年,还是妈妈的本命年呢?明年就是夏爸的本命年,后年就是自己的本命年呢?
      去年大年三十,静阳还躺在妈妈的怀里板着手指头算着日子,笑着说妈妈妈妈,我给你买条红内裤吧。
      夏妈妈一脸嫌弃状,不要,你爸不喜欢。
      静阳大囧。自家妈妈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呀。

      静阳推开主卧的门,从衣橱的上方翻出一个小型行李箱,将爸爸平时穿的衣服收拾一些。衣柜里,再也看不见那些花花绿绿的外套、连衣裙,清一色的灰白,竟看得人有些刺眼。
      大伯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觉得他们两个人在家里过年未免很冷清。本来家族里人丁就不兴盛,索性就叫到一起,好热闹一些。夏爸爸起初不愿意,家里有来了几个游说的亲朋,只好先离开家,过完年再回来。
      下楼时,却看到莫小言站在那里。
      静阳拎着包,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却不想,他一把将她拉住,拥进怀里。
      “夏静阳,你天天这样憋着,不难受吗?”声音微微颤抖,带着薄薄的怒气。
      静阳挣脱了一下,他反而箍得更紧。
      “你放开。我不难受。”
      “我看着你难受。”
      他说,我看着你难受。是我看着,你难受,还是,我看着你,难受。
      静阳一时竟分不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却在脖子那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温的湿润。然后,她觉得有点鼻子发酸,眼睛微疼,泪水禁不住地往下流,源源不断,向决了坝的山洪。
      他一下子就慌了,放开她的身体,手足无措,竟不知道是该说你别哭呢,还是该说你哭吧。却恨不得代她忍受这些,代她哭出来,心疼得不得了。
      那个春节,她看着别人热闹,自己却连眼泪也哭不出来了。

      静阳返校之后就开始疯狂投简历,投入到找工作的人潮之中。每天早起晚归,参加各种招聘会,忙得不见踪影。
      一一要准备接下来的雅思考试,开始发奋图强天天泡图书馆。
      笑然考研结束,报了个绘画班,等着结果下来。
      大姐看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在原本美好的毕业季,变成一个个整天容颜憔悴的女儿,买了只电饭煲,天天变着法儿给她们煲汤。
      她看着静阳书桌上渐渐积起的灰尘,默默地拿起抹布。
      唉,这都快半年了,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从自己壳里钻出来呢。
      她知道,有些人,看起来坚强,其实,不过是背了一个坚硬的外壳,骨子里,却有一颗最柔软的心。比如,静阳就是。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她没见夏静阳哭过,当然,也没见夏静阳笑过。
      她记得一年前,她还嘲笑夏静阳是个永远长不大,不知人间悲苦的傻孩子,而现在,她倒宁愿她永远做个傻孩子,不要品尝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
      默默地叹了口气。

      叶澜回家抱着叶妈妈撒娇,嚷着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他们这群人,没心没肺地长大,却在生命的某个拐角突然失去了身边人的身影,一瞬间,明白了生命的无常,这才急急回头寻找那双亲情的双手,连忙握住,放在心口,小心珍惜。
      叶妈妈摸着自己女儿的头,眼角微微有些发湿,“你把静阳带回家来,妈妈给她做好吃的。虽然没有你夏姨的手艺好,但是毕竟是自家做的,吃起来安心。”
      叶澜搂着妈妈,有些失落,“我也联系不上她了。她最近好像忙着找工作。”
      晚上,叶澜打电话给静阳让她抽空来家里吃饭,说叶妈妈做了你最爱的糖醋排骨。
      静阳在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小声地笑着开口,“澜澜,你说,如果爸爸再婚,我该支持,还是该反对?”
      叶澜听着电话里传来的苦笑,有些很难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从小亲密无间的好友。
      不等叶澜张口,她在那边好像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又要忙着找工作,不可能天天照顾他。虽然大伯母劝我说,你爸年轻力壮,以后还有几十年要走,我不可能一直在身边照顾他。还是剩年轻,找一个搭伙过日子,也互相有个照应,你也在外面放心。我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就是不愿意,心里难受极了。我觉得我对不起我妈,没照顾好我爸。”
      说完,又想了会,就听见“算了,还是我自己作决定吧。挂了。”之后,便是嘟嘟嘟的声音。
      叶澜站在窗前,听着电话里的尾音,恍惚了很久。

      对于再婚的事情,夏爸爸死活不同意,最终家族里的亲戚朋友都来游说,局面有些僵硬。
      大伯转头问坐在角落里的静阳,“静阳,你表个态吧。”
      静阳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这才短短半年,父亲脸上的皱纹就多了很多,眼眶深陷,目光无神,鬓角花白,整个人看起来消瘦极了。
      她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没有权利因为一个人而剥夺另一个人存在的意义。
      几天前,大伯母来找过静阳。她说“你爸爸需要你的支持。静阳,你不能任由你爸任性下去。你以后毕竟要结婚生子的,不能让你爸爸一个人孤零零的度过下半辈子。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什么是孝道。”
      静阳当时很想说,我以后不结婚生子陪着爸爸行不行。可是,她忍住,没敢说。
      她希望父亲不要再把自己关起来,可以与这个世界多一点联系,多一点牵挂,多一点眷恋。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父亲还可以依赖着这一点点联系,一点点牵挂,一点点眷恋活下去,而不是真的走到绝境,生无可恋。
      她看着父亲的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爸,我希望你幸福。我从来都相信你,支持你做的决定。我不反对。”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夏爸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临近毕业的时候,静阳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A城的一家软件公司做行政人员。
      在大伯母的极力撮合下,夏爸爸再婚了。说起来,也不算是再婚,因为夏爸拒绝领证。
      新来的阿姨是一位单亲妈妈,算了算,与夏家也算是有些渊源。小的时候,跟着夏爸一起长大,后来各自结婚成家,很多年没有见面。十年前,丈夫车祸去世,她独自拉扯儿子长大成人,如今儿子已经成年,还算懂事孝顺。
      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和那个男孩见过一次面,说是小学同学,不过,静阳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或者说,她拒绝以这种方式拉进彼此的距离,她从来不想,也不愿。
      她一直是阿姨阿姨称呼着别人,从来不改口。
      大伯母说,你应该明白,你改口,她只会对你,对你爸更好。你并不吃亏呀。
      她笑笑说,我不经常回家。
      我不经常回家,她不用对我好,只要对我爸好就行了。所以,我改不改口,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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