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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曲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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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外不时传来宫人的禀报,容洛书一边与白谵聊些军中闲事,一边发现进来落座的人们不时看向他们这边,眼神怪异。
皇后脸上也有些不自然地看过去,自己那素来不苟言笑的哥哥和帝姬殿下似乎相谈甚快,大庭广众之下无所顾忌,自己也不好当着二人的面出言提醒,明日怕是又会引起闲话。
燕京相比于边塞,民风异常保守,世家女子更是管教严厉,未及笄不得出闺阁,及笄女子也不得随意与陌生男子交往。
容洛书与白谵久在军营,自然不管这一套,可在旁人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众人等到戍时一刻,皇帝陛下差人传话,说还有政事未处理完,让众位卿家先开宴。
皇后有了哥哥撑腰,自然硬气了很多,嘱咐下去之后,大家也开始放松言笑。
气氛活跃中,皇后领着太子容洛珏和三皇子容洛玹款款而来,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了过来。
白家有兵权,太子和皇后才得以安稳在位。
但是陛下已猜忌白家多时了,否则也不会扶持陈太傅上位,甚至纵容陈嘉茹挑衅皇后白婉。
要稳坐后位与东宫,无疑需要巩固白家的兵权,可是白谵毕竟是人臣,兵权只是暂时在他手中,说到底,这兵权还是皇帝的。
大燕的兵将都该听皇帝的,却单单有一处例外。
威北王,桑锐。
二十年前,大燕皇帝为了拉拢威北王,立威北王唯一的女儿桑淑锦为贵妃。
只要桑淑锦为皇帝产下子嗣,威北王的兵权必定为大燕皇帝的囊中之物。
只可惜八年前,因为一件深宫冤案,使得桑淑锦身死,威北王怒闯燕京,撕破脸皮之际,却因一个人达成了两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人,便是容洛书。
她是大燕帝姬,却也是威北王唯一的亲人。
近几年,更是听燕北传言,说威北王已经急流勇退,将大半兵权交与锦容帝姬了。
容洛书与白谵一起起身离座,给太子见礼。
太子天性温吞仁懦,又体弱多病,为陛下所不喜,但好在并未有大错,故容绰也没理由平白废太子。
“多礼了。”太子虚扶两人,便用帕子掩着嘴咳了两声,“多年不见皇妹与舅舅,不必如此生疏拘礼。”
容洛书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身明黄储君宫服,面色青白,身子羸弱的青年:“皇兄的病,还未好么?”
她记得,小时候,她这个皇兄就常年与药为伴,每次见他都是病恹恹的样子。也听太医说过,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只能慢慢调理着。
容洛珏淡笑了一下:“这病,怕是无望再好了。”
白谵立即道:“太子殿下慎言!”
“总会好的。”容洛书也劝慰道,即使看他现今的状况,怕是真的无望。
容洛珏摆摆手:“无妨,坐下说。”
五个人再次落座,已然是闲话家常的姿态了。
太子只比容洛书大三岁,三皇子是刘贵妃的遗子,皇后代为抚养的,也比容洛书大三岁,太子只比三皇子大四个月而已,就是这四个月,决定了两人一个是太子,而另一个只是皇子的地位。
也许是正是因为这样的不甘,比太子只晚出生半日的二皇子觉得怨忿难忍,生出了忤逆的心思。两年前他因参与谋害太子,被贬谪到南荒之地,至今不得归。
三皇子容洛玹向来话多,一坐下就开口问容洛书道:“皇妹,这么多年了,你可还记得我?”
“三皇兄,自然记得。”她弯起眼睛,“记得你小时候帮我偷过御膳房的栗子糕。”
“嘿,你怎么不记我点儿好?”容洛玹笑着,假装作势去敲她的头,这么一闹,两人八年间隔阂顿消。
容洛玹自小养在还是婉妃的白婉身边,时常跟着她来淑雅殿,容洛书的母妃怜惜他自小丧母,待他极好。
自生了容洛书,他极喜欢这个小妹妹,常常跑来和容洛书玩耍,两人关系比其他皇兄要亲的多。
容洛书凑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只是一个劲儿的笑:“三皇兄的好我自然记得,小时候就觉得你长得好看,现在觉得你更好看了。”
眼前的青年眉清目朗,自是神仪明秀。
容洛玹笑一笑:“小时候我还时常愁你丑得嫁不出去,现在看你长开了,我便不用再担心了。”
他们这边闲谈的空档,又有几位妃嫔皇子相携着进殿来,皇后自是要领着容洛书一一介绍,毕竟八年里,宫中的妃嫔们也换了一拨又一拨。
不多时,容洛书便被一众宫妃围了个结结实实。皇后甚至看到,潜心礼佛,已经多年未出兰芷殿的兰妃娘娘,这回也赏脸来了这次宫宴。
九皇子系兰妃所出,多年一直因为母系势弱而在朝堂之上孤立无援。更何况,若说起来,当年兰妃与淑妃的交情,比皇后还要更深一些。
皇后看着兰妃拉着容洛书的手,亲昵地说着些什么,容洛书也和和气气地应下,心头不禁冷笑。
容洛书此番回京,必定是各方皇子势力巴结的对象,这场景却是皇后和太子不想看到的。容洛书若能被他们拉拢,自然极好,但若不能拉拢,当然也不希望她被别人拉拢。
“诸位请入座吧,吩咐女官布膳。”皇后淡淡地开口,将围着容洛书嘘寒问暖的一群人挡下来,众人只得悻悻落座。
容洛书暗吁了一口气,被这么热情的对待,她还真是有些受不了。
布膳完毕之后,舞乐歌姬们缓缓而入,笙歌丝竹,不绝于耳。
一曲奏毕,殿外一声“陛下驾到!”让气氛凝了一凝,随即,众人起身离座,拜倒于地,一片山呼万岁声。
“众位卿家免礼!”皇帝出声,因为政事而锁紧的眉头松开了一点。他的目光扫过起来的众人,停在容洛书脸上,招了招手:“锦容,到父皇这里来。”
容洛书怔了怔,垂首应喏,走上前。她这才看到,容绰左边站了一个清瘦老者,灰白鬍须,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里布满阴郁,瞧着有几分邪气。
而在他右边,是一位敦厚老者,须发尽白却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气度从容。
这敦厚儒雅的老者容洛书认得,是大儒淳于彬的至交好友,文坛上鼎鼎大名的叶庭沧,两朝重臣,官拜文阁大学士。
这朝堂之上,为官者,三分之一都是叶阁老的门生,可谓桃李满门。
既是老师的至交,自然是要见礼一番:“叶阁老大名,锦容常听老师说起,久仰了。”
叶庭沧回礼道:“殿下客气了,殿下天资聪慧,每每淳于兄谈及您,甚是自得啊!”
“老师缪赞了,锦容还需前辈们多多提点才是……不知这位是?”她将身子转向另一边站着的另一位清瘦老者。
那老者立刻躬身道:“微臣陈枭,见过帝姬殿下。”
太傅陈枭。
“陛下!爹爹!”这边刚见礼罢,那边茹妃便莲步轻移,身姿袅娜而来。
“宫宴之上高声喧哗,成何体统!”陈枭见茹妃如此这般,眉头一皱,阴郁的三角眼中射出冷冷的目光,盯了茹妃一眼,大为不快。
他这一喝,倒叫茹妃懦懦地敛了凌人盛气,变得像只小猫一般乖觉起来。
反而是皇帝打了圆场:“陈爱卿不必如此严厉,你们父女也多日未见了,自然应该说些体己话。”
陈太傅领旨,带着茹妃往一旁去了。
皇帝牵着容洛书的手一直走上主位,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这才道:“众卿家随意些,不要太拘束!”
不多时,舞乐又起,众人又开始交谈言笑,一片和乐融融。
宫娥为皇帝和容洛书斟酒,皇帝含笑看着昭和殿下翩翩起舞的舞姬,侧头问:“会喝酒吧?陪父皇喝一杯。”
数杯酒入口,皇帝的笑容瞧着更真切了一点儿:“威北王给朕教出一个好女儿啊!”他一顿,突然问,“他可给你找人家了?”
容洛书举杯的手在唇边顿住,又缓缓放下:“还不曾。”
“哦。”皇帝了悟似的应了一声,“你也及笄一年多了,是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容洛书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她的唇边始终笑意不减,那笑容,似乎像是画在脸上一般妥帖。
“不如在燕京多住些时日吧,结识一些士族子弟,喜欢哪个,父皇便赐婚于你,可好?”
“玄武关战事吃紧,儿臣还未想过这些儿女私事,还是,以后再说罢。”
明显失望的神色从容绰脸上一闪而过,一想到他的江山却需要他唯一的女儿来守护,便一阵内疚:“父皇没有逼你的意思,你可以慢慢挑,必定要找个好的。”
容洛书弯着眼睛点头,却又听得皇帝微靠过来一点儿,小声说道:“喏,你看殿下那位弹琴的公子如何?”
愣了愣,容洛书抬头看去。
那公子着一袭黛紫锦袍,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雅致华丽。远远的看不清面目,只见他眉目低垂,专心致志地抚弄着琴弦,轻拢慢捻下,整个大殿都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从那双修长优雅,通透如玉的指尖下流泻出来的,宛如天籁的音符。
“甚为丰姿卓仪。”容洛书完全折服在他的琴技里时,又听得皇帝在她耳边说:“那是刚上任的太常寺卿虞韶泠,出自礼乐世家虞氏,对乐理的造诣可是在后辈中最拔尖的……”
点点头,容洛书表示赞同。这时候,弹琴的虞韶泠突然抬头,一双幽深的目光直直对上她。
容洛书没看清他的面貌,单是那一束目光,便让她心紧了一瞬,像极了战场上被敌方的弓箭手瞄准的感觉。
她下意识就觑着眼横过去,这么一眼看过去,对方倒是愣了一下,这么一怔,便滞了一瞬,指下拨错一个音符。
虞韶泠瞬间回神,用一手华丽繁复的指法遮掩了过去,他自信,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听得出来。
再抬头,却看见高台上的容洛书笑吟吟地看着他,唇瓣微动,他凝神看去,容洛书竟对他打着口型。
弹、错、了。
虞韶泠懊恼地皱眉,指尖一挑复一抹,乐声突然急促高亢地转了几个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