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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弈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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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洛书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晾着她过,向来都是她晾着别人的。
从酉时到戌时,整整一个时辰,容洛书都在幽篁馆里等叶岚。而那个清贵矜傲的男人,就这么一直晾了她一个时辰。
当半下午柔和的光线变得浓烈,夕阳的余晖洒遍整片竹林,容洛书对着那轮通红却不刺眼的太阳,眯起了眼睛。
“老九,现在是何时了?”
“回殿下,现在已经是酉时三刻了,我们还要再等吗?”
容洛书闭起眼睛,笑了笑:“既然已经等了这么许久,不如凑个整吧,再等一刻,想必叶公子事务繁忙,并非故意爽约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花过这么长的时间,去等一个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而且,她发现自己,似乎格外甘心于这样的等待。
幽篁馆里,到处都是竹叶清新的香气,空气里有潮湿的泥土气,傍晚的林子里起了雾,阳光照出雾气薄凉的样子,虚幻得像仙境一样。
“你说,一辈子住在这样的地方,是不是很好?”容洛书突然出声,她闭着眼,说梦话似的,“要是哪一天,我老得再也上不了战场,就找一处像这样的地方,安安静静,度完余生,即使是一个人,也没什么遗憾了。”
君御岚一下午,都在湖心画舫和一帮世家子游玩,俨然已经忘了他与帝姬有约。
虽是与众人嬉笑,却终究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随侍莫云上前给他斟酒的时候,他神色淡漠地问:“她还在等么?”
莫云跟了他多年,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是,殿下还等着的。”
他回完话,就见一整天阴着脸的主子,神色突然放晴了。
君御岚站起身,无视众人投过来不解的眼神,直接从画舫里走出去:“回幽篁馆。”
那群世家子看着他离开,却不敢阻拦,直到他走远,才小声地咬着耳朵:“那位爷今儿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想了家里的美人儿呢?”
有人呵呵冷笑了两声:“你们还真当叶阁老送给那位爷的绝色侍姬得宠的紧呢?”
“哟?这话怎么说?”
那人不说话了,神色却有些阴冷。
他那样的神情,让众人好像想起了什么,都讪讪地沉默下来。
那位爷的闲话,不是他们可以随便拿来说的。他的手段,他们是领教不起的。
蔡家在燕京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里最得宠的的少爷蔡昆,在这皇城底下欺男霸女,跋扈一时。
前段日子,那蔡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得罪了叶岚这位爷,不止人给废了,就连家底儿都差点儿给起了。
在燕京,蔡家根基多深呐?可就算这样,也没逃过家破人亡的命运。叶岚这事儿做得狠,神不知鬼不觉却又滴水不漏的。
试问这满桌的人,哪家的根基比蔡家更深几分,经得起叶岚折腾?
洒在脸上的光线渐渐消失,余温也散尽了,容洛书才大梦方醒,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
一轮冰蓝色的缺月挂在半空,稀稀拉拉的疏星坠在漆黑的天幕上,像是缀在美人如锦缎般黑发上的宝石。
看这样子,早已过了戌时了吧?老九怎么不叫醒自己?
“醒了?”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容洛书本来想开口斥责老九的话,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容洛书蓦地转过头,就看见她从下午等到晚上的人,就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悠闲地品着茶,姿态清贵无双。
清冷的月光下,君御岚眉眼清晰,当真像是谪仙一样的人。
一股没由来的懊恼猝然袭击了容洛书,为什么每次见这个男人,她的从容不迫就丧失的一干二净?
她不喜欢这个男人周身的那种气息,无形地压着众生,永远高高在上的模样。
让她有种低他一头的压抑感。
“嗯,醒了。”她坐起来,盯着他,神色算不上友善。
“睡得不错?”他问。
“嗯,睡得不错。”她答。
“听说殿下的棋下的很好,不如来陪我来下盘棋吧。”
“……”
容洛书看向一旁已经摆好的棋盘,不动。他一向独断专行,棋盘已经备好,可见他根本就不是真想征求她的意见。
“怎么,怕输吗?”君御岚挑着眉眼,带着一丝充溢着挑衅的笑。
那表情,恰到好处地激起了容洛书的好胜之心。
她笑:“大燕的帝姬,可以死,但绝不会输!”执起一颗黑子,“啪”一声,落在天元星位上,“叶公子,请!”
如雪的月光撒了两人满头满身。
那盘棋,下了一整夜,那么漫长,恍惚就让人觉得有一辈子的错觉。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君御岚那支执棋的手上,容洛书看着那只晶莹如玉的手,笑了笑。
白子重新落回棋笥中。
黑白厮杀得难解难分,已经将整个棋盘都覆满了。
君御岚示意一旁的棋侍可以上前算子了。
“其实没有必要算了,你我心中都有数。”容洛书看着对面的人。
良久,君御岚都没有接话。
他那双略显清冷的眼睛看过来,深邃难懂,凝住容洛书的眼睛,像是漩涡一样,要把一切都吸进去一样。
容洛书撇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知道为什么要和殿下下棋么?”他突然问。
容洛书保持着那个极度不配合的倔强姿势,没有说话。
“和让你等一个时辰的目的是一样的,忍,然后谋而后动。”
容洛书起身就走:“我以为,名动天下的叶岚公子,能给我什么更好的建议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罢!”
身后的棋侍已算完子:“双方持平。”
在燕北,没有哪个人,能在棋盘上赢了容洛书,就像没有谁,能在战场上彻底打败她一样。
君御岚是个高明的棋手,可容洛书,比他却也不差分毫。
擅弈的人,通常都是机关算尽,颇擅权谋的。
直到容洛书出了幽篁馆,棋侍才皱着眉,一脸不解地点着棋盘上,那个极难发现的星位:“主上,为什么您不把子落在去四七这儿呢?若落在这里,这一片黑子都会死掉,您不就赢了么?”
君御岚执着一颗黑子,放入平三五位:“现在呢?可是白子赢了?”
棋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若彼时主上真将白子落在去四七位,怕是那帝姬就会来这么一手吧?
黑子落入平三五位后,上区和入区的白子会顷刻覆灭,执白者便败局已定了!
当真高妙!
老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在容洛书后面往回走:“幸亏那小子识时务,悬崖勒马停了手,要不然,哼哼,输不死他!平局也真是太便宜他了!”
熬了一夜,容洛书面色有些青白,神色不见半点儿高兴:“别说了,又没有赢人家,有什么好得意的!”
老九还在嘟囔着:“那也是少主您不跟他计较,放他一马罢了!”
容洛书忽然停下步子,回身瞪他:“第九十三手他要是落在上六九位,现在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老九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
少主说的没错,叶岚是让了她一子的,而她在结尾还他一子,这种把戏,两个人心知肚明而已。
他们两个,谁争一步,都是死局。
“那现在,您是准备?”老九试探地问了一声。
“回府睡觉,谋定而后动。”
就在容洛书蒙头大睡的时候,燕京最有名的戏班子在华棠园开了新戏。
那些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没有一个不去捧场的。
华棠戏班的班主,扮起旦角来,唱腔婉转,身段风流,最是勾魂,真是应了那句“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一折戏刚唱完,就有台下的男男女女争相献宠讨好。
可那人却不顾扔了满地的金银,抿嘴一笑,直直往后台去,身后落了一地的叹息。
下了戏台的沈封扬,却又是另一个模样了,眉眼漂亮,却长着一副伤人的薄凉样子。
也不怨人说,戏子无义。可沈封扬,到底是个多情人。
华棠园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皆是百年前,在湘云王的灭族之祸中,幸存下来的鬼沧后裔,都要靠他养着。
为了活下去,就难免做些不入流的营生。鬼沧人天生生得漂亮,高眉深目,不似燕人。而沈封扬更是从小就好看的过分——他一母同胞的姐姐,更是美艳的出了名的,不过后来,就没几个鬼沧人知道那个漂亮的女子去了哪儿,因为她有了一个新名字,陈姓,闺字,嘉茹。
后来沈封扬唱了戏,很快成了红角儿,这些鬼沧人才好过了些。他们蜗居在华棠园这片弹丸之地,东躲西藏,却想着复国大计,重现鬼沧往日的辉煌。
这群人里面,野心最大的鬼沧祭祀雄心勃勃,他不止想复国,回到南方去,他还想要容家的整个天下!
这个人,在沈封扬面前立誓后,将他姐姐带走了。
沈封扬从来不像他们那么疯狂。他知道,不到三百人的鬼沧族,是不应该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望的。
他只想让他的族人们,平安地活下去,保住鬼沧最后的一丁点儿血脉!
可是昨天,沈冠英他差点引火烧身,给族人带来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