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二周目》鸽苏拉

1、魅影二周目

　　在密封的墓穴中窒息，对于魅影来说是一种安慰。

　　和克里斯汀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怀中却是空落落的……他猛地瞪大眼睛，周围的烛光令他在一瞬间感到不适。

　　他正躺在他的地下石室内，不远处就是那熟悉的地下湖……

　　魅影震惊了片刻，从床上翻下身来，去打开通向歌剧院四方的传音管……

　　他越发感到茫然，直到听到吉莉夫人轻柔的声音：

　　“那个孩子父亲去世了，以后我会代为照顾她……”

　　他浑身一个激灵，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即匆忙地披上外套，向外跑去。

　　他看到她了，她还那么小，穿着白色的裙子，披散着蛋卷的金棕发，被脸蛋圆圆的梅格拉着手，似乎看到梅格眼中的忐忑，她苍白的面容变得柔和起来，对着梅格露出笑容……

　　即使失去了父亲，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从此以后要靠在歌剧院当舞娘谋生……这些困难并没有让她自怜自艾，她反而去安慰那些担心她的人。

　　他回到了过去。

　　这是梦吗？

　　即使这是梦，他也要抓住。

　　他要抓住她，不再让她从他的生命中溜走。

　　魅影痴痴地凝视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被心中狂热的情绪折磨得浑身发抖。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向着他这个方向投以一瞥——而他赶忙躲在了廊柱后面。

　　他还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让人知道他是操纵着歌剧院的那个幽灵。

　　但是他非常清楚，他迟早会抛弃这个身份——他不想要再当“歌剧魅影”了！如果他只是一个不能容于世俗的“幽灵”，那么即使克里斯汀和她在一起，她也不能在有其他人的场合戴上他们的结婚戒指；而当有其他人来追求她，他也不能以丈夫的身份去制止……

　　即使阳光会让他灼痛，他也要向那个光明的世界去掠夺——掠夺财富、掠夺身份、掠夺地位……掠夺那些能让他和克里斯汀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东西。

　　他要为她建起他们的城堡，他们的玫瑰花园，举办他们的派对……就在巴黎。

　　他窥伺在黑暗中，她看到她和梅格一起缩在被子里。

　　“你不要怕。”

　　梅格在被子下捏紧了克里斯汀的手。

　　“我不怕，”她回握住梅格的小手，“我有你。”

　　梅格顿时豪气万丈：“我会保护你的——！”

　　不过窗帘子一飘，她立刻吓得露出了哭腔：“克里斯汀……你、你别怕，虽然剧院里面有幽灵……呜……”

　　“梅格你要保护我啊，我最怕幽灵了……”克里斯汀钻到梅格的小胸膛上。梅格立刻忍住了哭泣，挺了挺自己的小胸板：“当、当然啦，如果魅影来的话，我会打跑他的！”

　　即使在黑暗中无法看清，魅影也知道此刻的克里斯汀一定在狡黠地笑着。

　　他听着梅格稚嫩的嗓音，想到她发育以后的声音——那种脆而甜的声音并不太适合当女高音，不过如果他从小训练她的话，也未必不能改变她的发声习惯。金发的梅格长得也十分讨喜，她的美丽是总让人联想到可爱的。和克里斯汀那种空灵之美并不相同。如果克里斯汀并不想当女高音的话，他可以考虑培养梅格……

　　他听到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睡眠之神在温柔地亲吻她们的眼睛。在她们半睡半醒之间，他轻轻地唱起歌来，温柔的充满磁性的歌声，像是夜中的白鸽抚慰着底下的孩子……

　　梅格惊讶地睁了睁眼睛，不过睡意很快让她撑不住把眼皮耷拉上了。

　　魅影从黑暗中显现，他坐在克里斯汀的身侧，轻轻地抚摸她柔软的长发。

　　「以后晚上你都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好。」

　　「每天晚上？」

　　「每天晚上。」

　　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晚安，我的女孩。”

　　*
　　虽然知道克里斯汀不喜欢他伤害别人，但是他眼下还必须拥有对人民歌剧院的绝对控制权。

　　因为他需要经理乖乖地支付他每月二万法郎的报酬。

　　从前这笔费用被他用来开拓他的地下宫殿，用来支付他探索艺术的航程……而今这将是一笔十分重大的投资。他需要金钱向外部世界渗透……

　　而且他最终的目标是洗白自己，成为一个可以在阳光下生活的缙绅，任何知道他黑历史的人都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虽然他很懊悔地责备自己的粗心大意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但是将套索套上那个男人的脖颈他可是不会手软的。

　　但是偏偏该死的是……他的女孩碰巧撞见了这一幕。

　　他在她吃惊的目光中简直无地自容……

　　她看了看手中刚采来的雏菊，将它们递给他，试图贿赂他：

　　“我把这个给你，你放了他好吗？”

　　她真是太可爱了，他真想要抱紧她，给她无数个吻。不过他忍耐住了……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毫无疑问地照她说的做，但是现在……

　　他放开了那个男人，但是趁着角度的掩饰，他旋开手上的印章戒指，用其上露出的毒针蛰了那个男人一下，旋即立刻将毒针旋回戒指中，这种细微的刺破，几乎不会产生痛感，即使是那个男人本身也不会有所察觉，但是很快，这个男人就会被慢性毒药所折磨，他会失声，继而慢慢地被神经的疼痛所折磨……最终衰弱死去。

　　魅影喜欢用套索杀人只不过是因为那是最经济最便捷的办法，事实上他擅长研制许多种毒药，只是毒药制作、试验和保存都十分麻烦，是以他并不依赖于它。

　　他放走了那个男人，他想要接过她手中的花，不过她却是狐疑地看着他：

　　“你做了什么对不对？”

　　“对、对不起……”他艰涩地回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雏菊，并没有递给他，而是将它们搁在一边的柜台，然后转身走了。魅影有些酸涩地拿起那几朵雏菊，小心地捧在胸前。

　　*
　　他知道自己终归是无法按照克里斯汀的心意行事，所能做的只是更加小心不被她发现。

　　对于一个像他这样一无所有，连最可怜的机会都被剥夺的人来说，想要什么必须要努力去掠夺。

　　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戴着面具，见不得光的人打交道。一个身份背景全部可疑的人。

　　他需要一个代言人，帮助他来处理外部的事物。

　　他也知道那个人会背叛他，而他早就有所准备。

　　他在巴黎获得了财富，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身份与地位，他要进入贵族的圈子。

　　这并不是太难的事，虽然魅影并不认识一个贵族，但是曾经来过人民歌剧院，在包厢里聆听过歌剧的贵族们，他们不认识他，他却对他们熟悉得很。

　　利用别人的小秘密来控制对方是件很危险的事，如果有别的办法他就不会这么做。

　　更多的时候，他是用“投其所好”这种办法。他拥有无限的才华，可以随时扮演一个落魄的艺术家，用自己富于天赋的作品来进行谄媚。

　　他已无心于推动人民歌剧院的艺术成就，如果失去克里斯汀，这些曾经给他的灵魂带来满足的艺术只是一堆枯竭的再也不会垂怜他的废品。他开始钻研医术，为了获得经验和名声，免费帮人治病——不过最初只是希望在克里斯汀出事的时候不再无能为力，而克里斯汀的死去一直是他的心结。

　　不过随着对医术的研究，真相逐渐浮现的时候……他又因为无法接受而失眠。

　　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这一切全是他的错。

　　痛苦令他能够忍耐自己，默默地将自己隐藏，守在克里斯汀的身后，耐心地等待她的长大……

　　他的才华是万能的钥匙，可以开启许多扇门。

　　但是令他认识到这一点的却是从前的克里斯汀。为着他的财富与能力，人们开始对他编造的“因为火灾而毁容并失去家园不得不背影离乡”的经历感到万分同情。

　　他还结交了夏尼子爵——劳尔-夏尼的父亲，那个喜欢艺术的男人并不难亲近，不过接近夏尼子爵到并非单纯为了开拓自己的事业，嗯……事实上……

　　魅影看着那个拿着小剑扮演骑士满园子乱叫乱跑的小屁孩劳尔-夏尼，觉得自己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以后他会在劳尔-夏尼之前买下人民歌剧院，劳尔-夏尼想要进去看歌剧还得他同意才行。

　　——总之那个混蛋不要再出现在克里斯汀面前了。

　　对于劳尔-夏尼，魅影的情绪还是挺复杂的。他虽然嫉恨这位情敌，却又因为信任在最后一刻将克里斯汀交托给了他……

　　*

　　“山姆大叔死了。”克里斯汀说道。

　　“……我很遗憾，医生没能治好他的偏头痛吗？”

　　“你已经学会骗我了吗？”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今她已经长成了少女，就像是含苞的玫瑰一样清新动人，又带着魅人的香气。哎……刺也越来越硬朗了。

　　魅影眨了眨眼，轻声说道：

　　“……我不会骗你的。”

　　她轻轻地笑出声：

　　“您和我想得不一样呢，先生，这是我的错，是我不切实际地将你当成了我想象中的人。”

　　她打开了房门：

　　“请回吧，以后，请不要再唱歌给我听了。”

　　他心惊地看向她，她还在轻柔地笑着，但是带着点疏离……就像是一头冰水兜头浇下，他打了个哆嗦，猛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如果他变了，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克里斯汀还会像从前那样爱上他吗？

　　……如果克里斯汀不要他了，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克里斯汀，叱咤巴黎的神秘的D先生只是一个被摔得粉碎的幻影。

　　“克里斯汀……”他哀求道，“对不起……”

　　“你又不在意我的话，又何必跟我道歉呢。”

　　他该知道的，她是个精明的姑娘，纵然看上去柔软温和，却从来不天真可欺……

　　“对不起，我错了……”魅影拉住她的手，他既害怕又焦急，“如果你离开我，我一定还会犯错的……求你了……克里斯汀……”

　　如果他龟缩在地下，他会因为没有能力保护她而失去她。

　　而他披荆斩棘，向着这个世界掠夺，却又会因为双手沾满鲜血而失去她……

　　难道他注定要失去她吗？

　　魅影感到了绝望……

　　这个时候克里斯汀回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你对这个世界充满敌意的话，你就会有很多敌人。为什么不试着去帮助别人，获得友情呢？”

　　她柔软而微凉的手像是流淌过他手背的清泉：

　　“那个时候你会发现，即使知道你是歌剧魅影，人们也会谅解你……他们会选择保护你。”

　　她又放开了他的手，这令他感到慌张。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会爱你……去试着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别人吧，失败了也不要害怕……”

　　她眨了眨眼，有点俏皮，有点狡黠：

　　“……至少你还有我。”

　　*
　　不只是交易伙伴，不只是掠夺的、控制的对象，学会交朋友，学会无私地献出自己的力量……

　　这就是克里斯汀教会他的。

　　虽然无数次害怕被伤害，被背叛……但是还是忍耐不适去做了。

　　然后渐渐地发现，获得人们的友谊并没有那么难。

　　虽然还是不可遏制地会想到一旦这些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一定会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逃离吧……然而，那些欣赏、感激与敬佩，难道会全部烟消云散吗？

　　D先生不再是一个神秘的戴着面具的阴森森的男人。

　　人们会亲切地将他称之为面具绅士。

　　对他面具下真容的窥视目光逐渐消散，很多人甚至不忍提到他“被火毁容”这件事，而试图将其掩盖，对此缄口不言。

　　那些被他阴森恐怖的气质而惊吓的淑女们也开始围绕在他身边，为他的才华所倾倒……不过这一点他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如果不是碍于绅士风度，他真将她们赶出他的舞会——

　　他举办舞会只是为了克里斯汀以后做这类事做练习而已。

　　看着围在他身边努力使自己的言谈显得优雅迷人实际上像是麻雀一样烦人的小姐们，他真想摘下面具，吓死她们。

　　*
　　D先生是不可能每天都前往人民歌剧院的，不过对于魅影来说，一天见不到克里斯汀都会让他难过得想死。

　　法拉叶还没想要转手人民歌剧院，他想要买下人民歌剧院还需再等一等，或者他可以继续扮演魅影来折腾一下法拉叶……魅影有些坏心眼的想。

　　不过比起在没有女主人的城堡中哀怨地过活，当起地下通道中的魅影更令他感到快活。

　　他可以如此亲密地跟在克里斯汀身边——虽然想隔了一堵墙，而且偷偷看（……）什么的也很方便呢——当然，作为一个绅士是不会做出偷看淑女换衣服这种事情的。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正事，是教梅格唱歌。

　　待到晚上，魅影再去克里斯汀的卧室去找她，正看到她坐在桌边看书。油灯光照着她的脸，发丝垂落在一侧的书页上……如果做她手中的那本书，被那粉红的指尖轻轻翻动，被她目不转睛的凝视，感受来自她发丝的瘙痒，浑身落满她的呼吸……也是十分幸福的事。

　　这么想着，魅影有些嫉妒地看了眼那本书。

　　他向前走了一步，发现自己得影子落到了她的书页上，便又退了回去。她注意到了，便抬起头来看他。

　　那静静凝视的眸儿，不知怎么地就将他蛊惑了。

　　他跪在她的脚边，让她可以顺手抚摸他的脸……

　　他是来求婚的，不过想到装在口袋里的戒指，他不知该怎么合宜地拿出来……他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她的手指轻轻地描绘着他的轮廓，忽的……魅影感到脸上一凉，克里斯汀揭开了她的面具。

　　他心中一惊，抬头望向她，目光有些慌张急切。

　　她往后靠了一下，肩膀因为受惊而收缩着，然而很快放松下来。继续伸手抚摸他的脸，继而又捧起他的下颔，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仿佛是嗜血的蝙蝠吞咽血液般滚动了一下喉结，魅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当克里斯汀的唇离开他的，他还是急切地望着她……

　　她安静地望着他，如纯洁的圣母般。然而忽地笑了一下——

　　犹如在雪地里蓦然绽放的玫瑰，那种纯洁的风情可以令任何男人失控、发狂。

　　她歪了歪头，睡裙的肩带滑下她一侧的肩膀，她的手指从他的颈侧滑上他的喉结……继而挑起他的下巴：

　　“你好像喘不过气了，生病了吗？让我来为你检查一下吧……”

　　【省略】

　　*
　　魅影终于买下了人民歌剧院。

　　从此他可以艺术赚钱两不误了。再也不必忍耐那些糟糕的过时的歌剧，也不必忍耐那些除了能唱高音没有别的可取之处的家伙。

　　在知道劳尔-夏尼要来观赏歌剧的时候，魅影十分坏心眼地安排了梅格的初场秀。

　　他亲自写的歌剧，他亲手教导的学生……嗯，不过动作舞蹈是克里斯汀安排的。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被这位金发天使迷住了，她甜蜜而清亮的歌喉，简直在和所有人的耳朵谈恋爱。

　　与之相比，为她伴舞的克里斯汀只是一个沉默的旁白。

　　人们沉静在梅格的歌声里，并为此激动得热泪盈眶。克里斯汀伴舞完毕，款款地退下，在进入舞台一侧的幕布之前，她回眸看了梅格一眼——

　　为着这位童年伙伴所达成了荣耀，她感到了骄傲。

　　然而她不会知道，他也正为她感到骄傲。

　　即使没有首席女歌手的桂冠，她也依然是他的女王。

　　＊
　　劳尔迷上了梅格，这令魅影感到欣慰……

　　他该操心结婚的事了。

　　他已经为她建起了城堡，种出了一座花园……每个周末也会有派对和舞会。虽然没能给她一个英俊的丈夫，但他可以用一生的爱来弥补。

　　每一个夜晚，他都要与她相拥而眠；清晨，他会为她摘下最娇艳的玫瑰。

　　只有在她温暖的香气中，他才不会被前世凄惨的噩梦所困扰。只有在她温柔的眸光中，他才有勇气爱这个世界……

　　他看到她被吉莉牵着向他走来，走在教堂神圣的地毯上。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躲在阴暗角落的幽灵，而是人人称道的新贵……他不再害怕站在人前，他风度翩翩地牵起她的手，然而在为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却猝不及防地哭泣起来。

　　有些难为情，但是还是忍不住哭起来。

　　她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温柔地抬起他低垂的脸，然后安慰地吻了他潮湿的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