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Heart

1、上

　　坠机的时间是，凌晨3点17分。
　　toshiya看着巨大的白色火球划开深蓝色天幕，笔直的坠进海里。
　　如果是坐在飞机上的人，不应该可以看到这一幕。是的，这点很奇怪。
　　toshiya捏捏自己的脸颊，觉得疼。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
　　再看四周，绵长的海岸沉寂的没有风。那火球被漆黑的海面吞噬后，四周的景致皆被疏冷的空气凝结，丝毫没有坠落时所预想的那种惊心动魄。
　　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声音，没有月光，没有他人的呼吸……心跳平静。
　　仿佛时间停顿，滞留在3点17分。

　　Totchi，睁开眼睛。睁开眼睛我就告诉你………

　　玻璃表面反射着路灯清冷的光线，两枚银色指针几乎重叠的构成很小的角度，一动不动。是不是掉下来时摔坏了？站在路中间的toshiya有些懊恼的想。这表的价格不菲，就这么坏掉无法修理的话会很心疼。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过分安静得连偶尔路过的计程车都看不到一辆。toshiya也不觉得站在这里的自己有点突兀，只是周围陌生的环境令思维有一瞬间的空白。这里是哪里呢？路灯微黄的光线落在漆黑的柏油路上，toshiya踌躇的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找到熟悉的感觉。是了，再前面好像是京的家里。
　　为什么大半夜的会徘徊在京家附近？这个时候自己不是应该早回家了吗……不，也不对…头脑好像变得有点迟钝。
　　他来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toshiya想不起来。京……依稀记得半小时前京是坐在自己前面一排的位子，安静的靠窗睡着。与兴奋聊天的大家形成鲜明对比。从toshiya的位置可以看见一点他淡黄色的发梢，和窗外美丽的云层。
　　可是这个时间概念是不是有一点模糊了？和周边的现实环境根本不搭嘛。这么黑暗的夜里，怎么可能看得到镶着金边的珍珠云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正犹豫着，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好像BASS和弦一样鼓动心脏的切实低音。“啊京……”toshiya转身时有些许学生时代考试作弊被逮到似的慌张，身后人与低沉声音不甚相符的小小个子映入眼帘，孩子般泄漏单纯的眼睛带着一贯冷漠的表情，远远望着他。
　　也许是距离稍远的缘故，夜色里京的样子显得很小。习惯漂染的淡黄色头发有一半是黑的，衬得那下面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大更亮，嘴唇固执的抿着。本来就是好像猫儿般带着柔软温度的人，留着这个发型的京看起来更像一只虎皮斑纹的小猫了。
　　可这是什么时候的造型？05年？04年？toshiya努力回想着，却越来越划不清楚时间的界限。
　　“我问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等不到回答而变得不耐烦的京气势汹汹的靠近，那样子几乎要揪toshiya领子了。toshiya不解的在他眼里看到怒意。
　　“我……我没带钥匙…”看见同伴的感觉很好，虽然模样有点奇怪……不过toshiya没有说谎，他口袋里真是连钱包都没有。
　　京低下眼睛与toshiya擦身而过，衣角互相摩擦的感触是切实的。“进来吧。”他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
　　看着京微弯的背影，toshiya突然感到安心了。好像在黑暗中漂浮了很久，终于找到可以安稳的浮木。之前那种孤单的感觉，他不喜欢。

　　我……大概是做梦了吧………？

　　“换洗的衣服带了没？”“忘了问你也是白问。”京低低骂了句，胡乱的从柜子里抓了件睡衣塞进toshiya手里，把他推进盥洗室，“要换不换随便你！”
　　toshiya有点想笑，虽然动作粗鲁，明显的感觉到京是在照顾自己。是呢，京比他大。以前同住的时候虽然睡得比toshiya多，但还是一直有受他照顾。看起来比自己小的孩子口不对心的忙不迭关照自己，老实说，那种感觉还蛮怀念的。
　　是前辈呢……toshiya想着，一不小心偷笑出来。咧着虎牙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立刻呆了。
　　“喂……”半天没听见响动，京想着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犹豫的推开门却看见toshiya傻傻的站在那里望着镜子发呆，“我知道你自恋，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京，我……我一直是这个样子？”好像没有听进他的奚落，toshiya愣愣的转过脸来用手指着自己。
　　深黑的头发柔顺得漂亮，略长的细碎发梢衬托着好看的脸型，不大却沉静的眼睛，精致的五官……是一副让人心生爱恋的面孔。配以纤细修长的身材，看着他，情绪会不自觉的变得温柔起来。女人们都说他是尤物，但是京想说，他讨厌。
　　“是啊，不然你想变成什么样子，Die的样子？还是薰的样子？”
　　“不是……可是…”听到同伴们熟悉的名字心底泛起一股安然。可toshiya记得自己早就染了头发，后来也烫过，皮肤也在北美的阳光里晒黑了不少……不，这是梦。所以又变回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坚定又懦弱的自己，不是成熟的自己……帅气的亚麻色卷发在镜子里褪去了颜色，恢复原本无力的弧度，眼前这个表情仓皇的少年和加里福尼亚的晴空下冷漠砸着BASS挥汗如雨的自己，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你又在闹别扭吗？”京的手搭上toshiya的额头，有些吃力的揉乱他的额发，“想那些有的没的……”
　　「当大家喜欢上Dir en grey的TOSHIYA，是否也会潜移默化的，喜欢上舞台下真的我呢？」——这是他很久以前说过的话。那时候的他，总是缺乏一点自我肯定的意志。
　　所以有时候特别乖巧，有时候也特别执拗。
　　手掌温热的触感。toshiya的视线游移在镜子和京关切的瞳孔间，莫名的，希望此刻和京在一起的自己，是真实的。

　　Totchi，你在哭吗？为什么要哭………

　　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京的睡衣穿在长手长脚的toshiya身上怎么看都显得捉襟见肘。“唉呀……”一抬手就不小心露出一大截胳膊。
　　“妈的，不许笑！”京骂着扔了个枕头给他，果然是怒了，别过头去。toshiya看见他脸上泛起一点微红。
　　见京卷了被子不打算再理人，toshiya乖乖拿了枕头躺到他旁边。小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好在不是单人的，也许因为京本身的睡相不太好的缘故。
　　“京，现在几点了？”toshiya看着天花板问，感觉已是后半夜将近黎明时分，可窗帘外的天空一点也看不到鱼肚白。
　　“不知道……”被子里的京答得闷闷的，背对toshiya蜷在一边，也没有起身去看钟点的意思。
　　“京，明天有LIVE吗？”他在想，也许小说里常描写的那种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这是现在toshiya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小说中回到过去的主人公总是站在戏剧化的转折点上对未来人生作出重大改变，那么他，莫名重复这段看似寻常的过去又是暗含了什么样的深意？
　　toshiya想不起来，曾经经历过的这一刻，之前发生过的，之后将会发生的，都好像极度普通尘封在记忆的角落里许久。久到从来不会想起，普通到甚至连它们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都记不清楚。
　　“不知道……”同样的回答，埋在被子里的京只露出一点头发，被雪白的被单衬得更加嫩黄柔软。toshiya觉得京的尾音有点虚。
　　“京……”
　　“妈的你回来到底是做什么啊？！”京翻过身来扒开被子瞪他。虽说是瞪，恶狠狠的气势却在与toshiya的对视中悄悄湮灭，大眼睛渐渐从toshiya脸上移开视线，垂下。他咬了咬嘴唇，“混蛋。”
　　无端被骂了，但是京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比自己还要难过。不带妆的眼皮干净的有点肿，淡淡的眉毛也带着悲伤的弧度。toshiya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自己BAND的LIVE DVD，曾觉得京要哭时的样子很好看。
　　那是一种无力掩饰脆弱的表情，好像孩子哭累了后无法自制的抽噎。看在toshiya眼里，隐隐觉得心疼。
　　“我……只是想要确定……”他好像找到一些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直觉。只是驱使自己要开口说些什么，说些什么不会让自己懊悔的话。
　　“什么？”京又抬起眼来看他，认真听着。toshiya隐约在那向上凝视自己的眼眸里看到一种期待，怎么京以前看起来有这么可爱吗？毛绒绒的头发黄的那边让他想伸手摸，黑的那边又带着他从未想过的妖娆。不，这还是梦吧？那时候的京，没可能也没有必要对自己露出这种小猫似的表情，粉红色的舌尖轻舔一下或许因为哭泣而干涩的唇，这样子勾引他。
　　因为是梦，做一点出格的事情也不要紧吧？原来是梦，难怪自己的理智也变得不太重要。toshiya慢慢靠下去吻上京的唇，小心翼翼的湿润。他怎么忘记了？自己对他们小恶魔似的主音是藏匿了多么深的感情，压抑了多么久的冲动。
　　这一吻果然就无法控制，toshiya允着京的舌头，越来越想更深入一些。身体渐渐转移重心覆上京，双肘像要环抱似的压在他两侧的枕头上。身下京发出小猫似的鼻息，抬手抵住toshiya的肩膀，推开他。
　　“如果你说想要确定男人之间是不是可以做…”京因深吻而湿润的眼睛很好看，“我会马上一脚踢到你下半辈子性无能！”曲起膝盖准确的磨到toshiya的欲望，注意力被完美的集中在生理反应上。
　　“你去死吧！色情狂！！”京红了脸，大骂着扯过被子又把自己卷进去，任toshiya怎么拉也不肯再出来。
　　“京，对不起嘛……”toshiya只好连带着把被子一起抱进怀里。“我讨厌你……”那一团东西发出闷闷的声音。
　　我讨厌你。我是真的讨厌你。
　　不管那些女人怎么喜欢你，我还是讨厌你。
　　因为我已经说过………你却…………
　　“京，”隔着被子抱着他的toshiya，粘粘软软的声音总像在撒娇，“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好吗？”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他捂住耳朵拼命想要把他赶走，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想你永远无法了解，看着你时，我是多么想将自己毁灭。
　　如果只是陌路人就好了，如果我不曾对你抱有期待就好了。
　　如果在没有被注意到的时候，收拾起泛滥一地毫无希望可言的憧憬，安静的退出你的生命。
　　就不会，等到伤痕累累。才发觉自己依然一无所有。

　　梦里的黑暗很长。LIVE HOUSE长长的走道，两头都是看不见尽头的黑。toshiya依稀记得自己背靠着满是褪色涂鸦的墙壁，身边孩子金黄色的头发，鲜活得不像是回忆里。
　　那孩子低着头，因此看不到忧郁的眼睛。嘴唇欲言又止的开启，踌躇的样子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toshiya听不见自己的催促，也许只是无关痛痒的调笑了两句，好让气氛不再太过僵硬。对于他的笑话，那孩子显得有点无动于衷。他不安的捏着手指，不是两手交握的那种，而是悄悄的捏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大拇指，下意识隐藏紧张的情绪。
　　他吞吞吐吐的蠕动嘴唇，银质唇钉泛着淡淡的薄光。梦里没有声音，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但是toshiya不假思索就能代替他说出来。
　　“……喜欢你。”
　　自己的声音出口的同时，胸口狠狠的疼了一下。从不记得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但若真不记得，又怎能如此轻易的复述出来？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被遗忘的一次轮回，不经意的重又闯进怀里。梦里忽然变作旁观者的自己，无需煽情就模糊了视线。人的一生不可能经历轮回，事实只是，被自己从记忆中无情的抹杀了。
　　眼见着两人的影像被走道里的暗色逐渐侵染，toshiya伸出手，无法阻止他们随着黑暗蔓延的背景一起黯淡扭曲…终于化作泡影，什么也抓不到。
　　最后，他都没有看见自己当时的表情。

　　梦里若是想哭，说明一个人对悲伤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那是现实中的自己拒绝察觉到的，失落或者绝望。

　　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熟悉的水渍。toshiya眨眨眼睛，依稀想起来，那是某次和京玩得凶了，不小心把可乐瓶砸飞到上面时落下的。
　　那时两人都被满是泡沫的粘嗒嗒的液体淋得够惨，浑身甜腻腻的。整个房间就只有他的BASS没遭殃，不过事后也差点被京砸了泄愤，理由是toshiya指着京被可乐淋湿的头发哈哈大笑说好像一只落水猫喔。
　　落水猫不是很可爱嘛，干什么生气？
　　滚！不准说我可爱。
　　为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说可爱呢……
　　他也想起来，一天之前，京刚向他告白过。喜欢自己又不准自己说可爱的易怒小恶魔，种种别扭想来都是出于害羞。
　　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
　　toshiya疑惑的转过身，突然呆了。身边的床铺上什么人都没有，京呢……京哪去了？
　　难道是先睡醒然后走开了？toshiya心里莫名焦躁起来。话说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一觉睡醒怎么天还是黑的？
　　抬腕看手表，该死的指针永远停在3点17分！
　　京到底去哪里了啊？！
　　toshiya满屋子的找京，觉得自己快疯了。没有，没有……我那时到底是怎么回答他的？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该死的！你究竟要在我家呆多久，你不觉得自己很烦吗，Toshiya？”那人的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toshiya闻言回过头，只见京抱着胳膊靠在敞开的门口。不同的，一半漆黑一半粉红的头发，身上的黑衣皮裤暗示着夜归的疲倦。京略带讽刺的眼神冷冷注视他。
　　“京……”toshiya如释重负的走近。我以为你不见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有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吗？还是说了我爱你呢？为什么我这么没用连这个也忘记啊……
　　想要触碰的手指却被京拍开。
　　“滚啦！”意料之外的拒绝，toshiya怔了一下，睁大眼睛正对上京不留余地的瞪视：“或者我去薰那里，嗯？”
　　“你也该早点回去你的宝贝Shinya身边了吧？你不是最不想他一个人吗。”
　　什么意思……？toshiya只觉一股寒意一直冷到脚底。眼看着京转身要走，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拉他，被京狠狠甩开。
　　指甲错手在toshiya手肘上留下红痕，京的背影顿了一下，没有回头。toshiya看着京慢慢挪动步子，一点一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望着他而无法作任何挽留的自己，正清晰的重现方才梦里的那种无力感。
　　最后，他对他说的竟然是……‘对不起。’
　　toshiya想抽死自己。
　　心里自以为是的执着钟情落了空，一直以来视若无睹的悔恨终于汹涌蔓延。不得不面对它的时候，尝到的滋味倍加苦涩。
　　然而不是的。如若一切都是植根于心底隐忍的后悔而催生出来的梦境，那么现实中的自己早该不是那个患得患失的懦弱少年了。他早该学会忘记，事实上他也真的忘了，那亲手被自己摧毁的，遗憾错失的，以及后来若有似无萦绕在心头死灰复燃的思念。
　　京走后空无一人遍布着遗弃味道的斗室里，toshiya抬手掩住自己的表情，企图将不小心背叛自己的悲伤擦去。指间滑过冰凉的液体，却是坠落无声。
　　只有肘弯的伤，热热的痛。
　　他终于明白了，此时此刻，身处此地的含义。

　　京，我想回去………

　　07.8.7 BGM：Amb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