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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九 ...

  •   (这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九月的阳光带着暖意从延义阁斜开的天窗里倾斜而下,照在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正细细地看着手中的《齐太祖录》,时而莞尔,时而蹙眉,时而勾起讥讽的笑,时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秋水般的眸子却透出一股清冷。

      合上书,莫寒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享受这傍晚夕照。
      一个下午,终于完成了对这个陌生时代的了解。
      这是一个她从不曾听说过的王朝——齐。

      而历史的岔道口就在北宋靖康之难。
      北宋两帝被金人所掳,康王赵构难逃,建立南宋政权,北方有伪齐政权。
      可是就在赵构难逃途中,历史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赵构南逃途中金军穷追不舍,于淮水发生激战,赵构被杀,北齐降将后裔澹台昊宇奋力抗金,将金军逼退到长江以北。
      众人钦服,遂推澹台昊宇为帝。
      澹台昊宇不予。
      于三个月后推赵构年仅五岁的次子赵崇为帝。
      次年六月,赵崇应病死于大庆殿。
      众臣再推澹台昊宇为帝,澹台昊宇于崇政殿上恸哭不已,感先帝恩德,于八月称帝,改国号为齐,定都汴梁。
      澹台昊宇就是齐太祖。

      齐太祖改宋朝管制、兵制中的诟病。
      裁官,裁军,轻徭薄赋。

      天下太平。

      现为景德十四年,齐的第三任皇帝当政。

      莫寒轻步走在曲折反复的回廊上,身后是低头颔首的宫人,今日慈寿殿太后赐宴,凡三岁以上宗室孙辈都要赴宴,更无须说她这个嫡亲的孙女了。

      齐太祖?莫寒轻笑,左边唇角向上勾起,露出习惯性的坏笑。赵构多半是死在汉人手上了,历史嘛,不就是几个四方四正的史官为博君王一笑,写出的赞美诗。
      历史的真实性就在于突出的是事实,掩盖的也是事实。

      天下太平?齐与宋一样,在长江以南偏安一隅,虽不若宋一般对金称臣,但岁币,绢帛,求和是一项都不落。

      但江南,确是个让人平静的地方。

      进了慈寿殿前厅,莫寒乖巧地给长辈问安。
      一些宫里寂寞的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夸着她的相貌。
      她只是笑。
      像这样的宴会,几乎每天都有。她早已适应这样的生活,微笑,请安,再微笑。
      很不错的职业。

      她还记得那个嘹远而温柔的声音——“三十年里你必须为她而活,按她的命运向前走,不能让历史有丝毫偏差。”
      她用自己特殊的命理与死神交易,换来了家人的平安。
      她应该欣慰。

      那一场她并不期待的家庭旅行成为她现代生命的终点。

      莫寒,依旧是莫寒。
      可是一切都变了。

      回延福宫的路上莫寒与一母同胞的弟弟——太子袭远一前以后走在长廊上,本该紧跟着的宫人不知何时被屏退在长廊转角。
      袭远看着身前故意似的越走越快的人,终是开口叫住了她。

      二人来到临湖而建的小亭内,还是袭远先开口。
      “皇姐近来身体可好?”
      “还好。”
      “皇姐近些日子变了不少。”
      “是吗?可能是精神不太好吧。”
      “原来是精神不好,我说皇姐怎么会连侍奉自己三年的弥月的名字也忘了。”袭远勾了勾唇角,微笑,眼神冰冷。

      莫寒身子一震,后宫果然是藏不住事的地方。自她到这个身体来以后,一直小心谨慎,但有些事,不是小心就能避得了的。只是想不到,这个十一岁的弟弟,竟布了眼线在自己身边,难道连亲姐姐也要防。
      莫寒起身,度到亭柱旁,看着湖面上跳跃的星光,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些事情我无法解释,总之莫寒依旧是莫寒,会走她该走的路,一切都不会有变化。我不会害你。”稍顿,她一字一字地说,“你与我,一荣俱荣,一伤俱伤。”

      袭远放下手中把玩已久的青瓷酒杯,嗤笑了一声,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你?”他抬眼睹见她突然转身,双手反锏在身后,笑得异常灿烂。
      “你必须相信我。告发我,仅凭着一个无法昭告世人的证据和你自己的推断,无法令人信服,反而会让人觉得你心机深沉且冷酷无情。至于我的失忆,我可以随便在哪跌一跤,顺便撞到头。”
      她向袭远靠近几步,继续说:“你知道,女人是很会骗人的。当事情无法弄清时,大多数人选择同情弱者。况且,你已经选择相信我了。”

      袭远直直地注视着莫寒的眼睛,道:“你要小心,我不敢保证其他宫里的人是否也察觉到了。”语毕,露出孩童应有的笑脸。
      莫寒看着袭远的缺牙,有些转不过来。
      “你都不问她怎么了吗?”莫寒有些急切又有些生气地冒出一句。
      袭远走出亭子,坐石阶上,仰头望着漫天的星光,半晌才道:“皇姐是因心疾走的吧。”

      “你知道?”莫寒也走过去,蹲在袭远身旁,侧头看着他与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相似的眼睛,低低地说,“七天前,心疾在夜里突然发作,她还没喊出声就结束了。”

      “皇姐从小就患有心疾症,身体也一直不好。前些天她祝福我很多,她时日无多,必须要走,会有人来代替她照顾我。她一直不停地说,说她累了,说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当时也没当真,谁知道……不然,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容易就相信你了。”袭远默然,姐姐那样柔弱的性子,怕真是不适合这样的地方,况且她走了,便不用受那相思之苦了吧。

      庄周果是古之圣人。

      “我会做个好姐姐的。”长久的沉默之后,莫寒突然说。
      袭远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刚才怎么那么容易就承认了?我并没有挑明啊!”

      “是因为……孤单吧……”莫寒抱着腿前后摇晃,“你知道,撒谎很麻烦,所以想找一个脑子好用的人帮我圆谎啊!呵呵。”

      太子与长公主年纪尚幼,仍同皇后住在玉华殿里。

      玉华殿石径上,莫寒突然转身对袭远说:“要哄你睡觉吗,不如讲睡前故事吧。”
      袭远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嗯,讲什么好呢?”莫寒小心地将小男孩的被子掖好,“有了,不过讲完你一定睡觉。”
      袭远乖乖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流浪的小狗。他为了维持生命在街上四处寻找食物,他穿越了无数的城市走遍了大街小巷。最后它来到了一个沙漠前,它想穿越沙漠。于是它就走啊走~走啊走..累的口干舌燥。最后它终于躺下了说了一句话:‘我怎么累的跟狗一样?’”

      袭远的眉毛开始抖动。

      “怎么?不好吗?太短了吧。那再换另外一个。
      军队征召动物们从军去打仗
      于是森林里的动物全都要来体检
      排第一的老虎很不想从军去
      他看看他的长尾巴 ,哥哥为了证明他们绝无仅有的爱,挖掉了自己的眼睛;妹妹为了保存他们相爱的象征,将自己的耳朵剪下来,不久,两个人都死了。
      后来,人们知道了这个感人的故事,便做了一首歌送给他们,现在我们一起来欣赏这首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的快,跑的快
      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
      真奇怪,真奇怪 ”
      莫寒唱得很投入,可是她通常都是自己谱曲的。

      袭远的眉毛开始抽搐。

      “我睡了,已经睡死了。”

      -----------------------------

      汴梁的冬天并不太冷,莫寒只着了见湖绿色夹袄,坐在袭远的书斋里随意地翻着他的字帖。
      前几页临的还是规规矩矩的楷书,到后来却成了怀素的狂草,虽未成形,但已有了一种气魄。

      脚步声越来越近,莫寒蹙眉,将字帖压在书下。
      那人披一身白色,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晃眼。莫寒不由得眯起眼睛,看他白衣上的翠竹,想来他就是弥月口中权相沈鸿儒之子沈乔生了吧,“温润如玉,才华横溢”那个沉默的小丫头竟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沈乔生有一刻的恍神,躬身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
      莫寒起身,笑道,“表哥。”
      不错,皇后就是沈鸿儒的妹妹,沈家乃名门望族,其祖父在齐太祖称帝时立有大功。沈家三代为官,在沈星玥成为皇后之后,沈家更是盛极一时,六部中除工部、礼部外都有沈家的人。虽然皇帝在尽力削弱沈家的势力,但也显得力不从心。

      外戚强大自古以来是帝王的大忌。莫寒有些发愁,沈家的势力已经成为袭远即位的阻力,虽说太子已定,但皇帝对袭远的冷淡使得其他皇子蠢蠢欲动,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只可惜沈家太过自信。
      相权皇权之争,古来有之。二者此消彼长。
      无论将来是谁荣登大位,沈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沈乔生看着兀自发呆的莫寒,轻咳了一声道:“太子在迩英阁听苏先生讲学,命微臣将太子前些日子所做文章带去,请苏先生评鉴。不料长公主在此,多有冒犯,请长公主恕罪。”
      “都是自己人,表哥无需多礼。去取便是了,不必在意。”

      晚膳过后,袭远抿了一口明前龙井。“今日你见过乔生了?”
      莫寒舀了一勺糖,随意地答道,“嗯。”
      “你的喜好怎么这么奇怪。”袭远看着对面的人把白糖加进菊花茶里,皱眉问。
      “我不喜欢吃苦。”皇宫之中本就少饮花茶,更无须论在茶中加糖者,但莫寒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小事罢了。”语毕,轻啜了一口。

      袭远不再看她。“你觉得如何?”
      “谦虚谨慎,比他老子强。”

      袭远似乎不太满意她的用词,却也不反驳。“十五岁中榜眼,十六岁任龙图阁学士,十九岁调任吏部侍郎,品级虽降了,但……”他没有再说下去,莫寒意会地点点头。
      吏部,掌天下官员升迁考核之事,实权居六部之首,人际复杂,更不乏卖官鬻爵之事,的确是个历练人的地方。莫寒勾起左边唇角,了然于胸。
      “看来,咱们的舅舅想退休了啊。”
      “那可不一定。”袭远瞟她一眼,“他们哪,绝不会止步于此。前些日子,宜兰表姐嫁作陈同翎为继室。”他放下茶杯,“御营使陈同翎。”

      莫寒惊诧。
      御营使,统管全国军事。虽无统兵权,但全国军队调动均由其负责。而皇帝的印鉴,他们绝对有能力拿到。

      “你临的那几张草书,记得收好。”
      又一天,平静地消逝。

      这就是将来的承乾帝吗?莫寒只从那飘渺的声音中了解到了历史的主线,却不知个中曲折。看来袭远的路,不好走啊。
      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吧。

      莫寒的生日快到了,因只是散生,且景德帝尚俭,便自己要求不做酒筵,只邀家人吃吃饭罢了。
      这几日往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金银首饰她得了不少,高兴得很。

      今日的生日宴设在玉华殿,景德帝也会来。
      莫寒只远远见过他几面,面庞消瘦,轮廓坚毅,虽颇有威严,却少了一股帝王之气。他相貌一般,袭远两姐弟多是承袭了沈皇后的美貌。
      只是皇帝的身旁总跟着一个美不可言的男人,这让她老往歪处想。

      木兰有一双巧手,为莫寒梳了时下流行的芙蓉髻,比其他妃嫔所梳的小巧、简洁些,斜斜地开在右侧,显出少女的俏皮可爱。
      莫寒一身粉红,蹦蹦跳跳地进了大厅。

      “女儿给父皇母后请安。”银铃般清脆甜美的声音。
      皇后微笑着扶起她,那笑容使她本就无可挑剔的面庞更生光辉,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只是,笑得再美,也得不到身边人片刻的驻足。
      “阿九今年就十四了,真是快啊。”皇后抚着莫寒垂在胸前的一髻头发,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感叹。
      只因莫寒是数九寒冬出生,且为早产儿,先天不足,故而乳名唤作“阿九”一取自出生时节,一取“久”字谐音,祈求长长久久。
      景德帝摸了摸胡子,点头道:“是快到及笈的年纪。”

      袭远忽然到了,大冬天的,跑得满头是汗。
      请安之后,他睁着大大的眼睛,靠近莫寒,嗲声嗲气地喊道:“皇姐生辰,远儿准备了礼物。”莫寒身上的鸡皮疙瘩活跃起来,望着袭远粉嫩粉嫩的脸,感叹他终于有了当小孩的自觉,不禁伸手捏了捏,手感很好,她决定陪他演下去,“好弟弟,你要送姐姐什么呀?”
      “一幅画,远儿为皇姐画的像。”袭远很兴奋,莫寒有了不好的预感。

      “远儿,母后能看看吗?”皇后倒是很好奇。
      “好啊。”之后就是哗啦啦啦纸张磨擦的声音。

      皇帝开始闷闷地笑,皇后捂着嘴偷笑,袭远在邀宠,莫寒很愤怒。

      她就知道,前些日子,她在袭远的书房看书。实在闲得无聊,便提笔随便画了点东西,有一副就是袭远的漫画,虽说是眼大鼻小嘴巴大,但也比不上袭远的这一副——大头,小身,宽额头,小眼睛,肿唇。只是莫寒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能让这幅画看起来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
      到底是小孩子,记仇。

      景德帝话很少,莫寒努力地扮小孩。
      一顿饭下来,心力交瘁。

      莫寒与袭远在鹅卵石铺的小径上缓缓度步。
      袭远严肃地说,“你要小心,父皇怕是要开始张罗你的婚事了。”
      莫寒屈膝蹲下,仰望着袭远苍白的唇,认真道,“我会的。”用力地点了点头,“你也要小心,你说话漏风。”

      她这是在报复吗?袭远的拳头纂得紧紧的。

      第二天,莫寒就接到了皇帝的封赏——承元公主,赐从二品年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

      午夜,寒风刺骨。
      紫宸殿门窗紧闭,盘龙雕凤的薰香炉内升起缕缕轻烟,似缠似绕,妖妖娆娆,散出一股销魂蚀骨的气息。
      一道又一道,是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纱帐。帐内,一人半裸着上身,右手支着头,正痴迷地看着眼前人露出锦被的洁白肩颈。
      那肌肤比松江棉布更柔嫩,比苏州白缎更光滑。他像着了魔一般,半眯着眼,轻轻地吻着他的颈,噬咬着他的肩,舔舐着他光裸的背脊。他的舌略过他背上新添的鞭伤,激起身前人一阵痛苦的颤栗。

      “玉儿,对不起。”他浑厚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朕……又伤到你了。朕也不想……”
      他翻过身来,将头埋进他怀里,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捕捉的嘲讽,“玉儿……心甘情愿。”那声音较女子更柔三分,比戏子更魅七分,千回百转,将人的心勾上云端,包裹在云里,又暖又痒,只觉得这样半吊着不够,不够。
      想要更多,更多。

      男人变得狂野起来,他像一头草原上年迈的雄狮,在日暮中,不顾一切地撕咬、折磨对手,企盼得到霎那的欢愉。不断地向前向前,向着那云端。
      他仿佛看见天堂的样子。

      一切都停了下来,男人瘫软在暖榻上,眼神迷离。半晌,才能回过神来,抚摸着美人锦缎般的黑发道:“玉儿,朕都给你……你要的,朕都给你。”
      不够,你给的远远不够。他闭眼,心思清明。

      四更,他拢起长发,离开凌乱不堪的床榻。桌上是早已准备好的朝服,他整顿仪容,看一眼未灭的香炉,头也不回地离开。
      殿外,为他引路的提灯小太监已等候多时。

      多少年了,这般机械地重复。
      要改变这一切,除非天崩地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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