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水之赛冰

13、第十三章

　　对身后突然想起的阵阵哀嚎充耳不闻，杨敏敏一人当先走向她的座驾，陈司机上前替她打开车门后将手上的秦灵一并塞入车厢内，之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返回驾驶座。
　　“先送他回去。”
　　“是。”
　　然后，便是沉默，直至某人再也忍受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吼了出来。
　　“我不需要你来救我！”
　　杨敏敏赏光得用眼角照顾了满脸愤慨的少年一眼，继续闭目养神。
　　“杨敏敏，我知道你很了不起，不过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都会处理好，我根本就不需要你来救我！我告诉你，你也别想着用救我来讨好我三哥，三哥现在和他新女友正打得火热，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你以为你现在当了好人吗？我告诉你，你是傻瓜！你知道刚才他们用来威胁我的是什么嘛？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认识那个光头吗？”
　　“陷害你的人一直都是我！那些指使了流氓去恐吓围在我三哥身边女人的也是我！你应该早就知道有人在害你吧？杨敏敏，你现在后悔了没有？刚才那么鸡婆多事救了我，现在你在后悔吧？救了你的仇人，哈哈，杨敏敏，你是个傻瓜！”
　　不知道是在宣泄着什么，秦灵那变声期特有的尖锐嘶哑嗓音像是利刃，拼命得要划开凝在杨敏敏身边的漠然。
　　“他们就是拿了这些在威胁我，杨敏敏，是你们杨家的人替你出头，哈哈，你却反而救我，把他们的好心当了驴肝肺！你救了我，不会有人感激你，你在白费心机！你……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你一直都那么傻，喜欢我三哥，可我三哥就是不要你，就是不要你！我、我也讨厌你！你总是不能亲近的样子，谁会乐意和你在一起！你活该！”
　　吵着，闹着，却有一滴泪水从秦灵的眼角滑落，他举起袖管就随意抹去。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都不说话！你不是最喜欢教育人了吗？还是说教的对象不是三哥你就连开口都不愿？”
　　“你把我带上车不是想教训我吗？骂我啊？为什么都不开口！”
　　当秦灵眼中的泪珠终于成串滴落，当他嘶哑的吼声终于成为哽咽，杨敏敏终于正视了他。
　　“我知道你不会希望看见是我，可是我拜托的人和我说，该让你长大了。看来不管是哪方面，他都是对的。”
　　“如果我说，我一直都知道是你做的那些事情，你会不会好受一些？”她从车内的纸巾盒里头抽了几张纸巾，轻轻替秦灵拭去泪珠。
　　“如果你全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三哥？”秦灵摇头，他不信。“别哄我，我不是小孩了。”
　　杨敏敏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你觉得，我的解释有什么意义？你三哥会信我吗？”
　　秦灵很认真得摇头。“他不会，他绝对不信你。”
　　孩子是不会明白自己的诚实是如何得伤人，只见杨敏敏唇角上扬的幅度略微又高了一些。
　　“是啊，所以还不如不解释，也好保护你。你还是个孩子，你并非真的完全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你觉得你讨厌我，你爱着你三哥，所以你要将你讨厌的东西想办法从你爱的三哥那边赶走，秦灵，我能怪你什么呢？”面对着秦灵，杨敏敏多了几分温柔和耐性，常常都是平静无波的眼里头也多了几分柔意。
　　秦灵却笑了，带着孩子恶作剧后的小小得意上扬着唇角。“我骗你的，我故意气你的，我不讨厌你，一点都不讨厌……”
　　笑着，泪却止不住得流了下来。“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是三哥的弟弟，你才看见我。”
　　“我故意的，杨敏敏，我故意的。既然你都知道那些事情是我干的，为什么从来不怪我？杨敏敏，你连恨都不愿给我吗？”
　　外人只知道他有恋母倾向，却不知道他心中只记得一人的身影。母亲早亡，年幼的他其实并不记得母亲多少事情。之后，虽然偶尔也会羡慕别家的孩子有父有母，可是秦家一直都信奉开明教育在大哥和二哥手中贯彻得非常彻底，他那偶尔的羡慕根本不会出来作怪。人家的父母好，自家的大哥二哥又有什么不好？
　　转折点是在他四年级的时候，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
　　秦灵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发烧一回，不过一年里头也就闹腾这么一次，平时都是健康好宝宝。几个哥哥也都习惯了他的发病，于是这一回，已经考上大学的秦天和秦华大胆得出门去打工了，剩下秦杰照顾秦灵。
　　原本秦杰是该照顾秦灵的，当个乖巧好哥哥，可突然来了通电话叫他去踢球。年轻的孩子摸摸弟弟的脑袋觉得温度不错手感舒适，又看见弟弟呼呼睡得正是香甜，便放心得出门踢球去了。
　　杨敏敏来找秦杰的时候，大门都是开着的，幸好别墅区的保全工作做得到位。她进了屋子，见没人，便自顾自得冲进当时还是秦杰和秦灵共用的卧室，于是就见到了烧得面色通红痛苦得满脸皱褶的秦灵。
　　杨敏敏先打了电话请杨家的家庭医生过来，接着动手给秦灵烧了姜茶，当秦灵迷迷糊糊得睁开眼睛时，他看见的是正用浸了凉水的帕子给他擦着身体的杨敏敏。
　　他一直都记得那一刻的杨敏敏，本来眼神冷淡得带着超出她年龄的成熟在看见他睁开眼后立刻变成满满的关心，温柔得让他鼻子有些生酸。
　　她用纤瘦的胳膊抱起秦灵，让他能坐着喝下姜汤。杨家的家庭医生来到后杨敏敏一直坐在床畔，等着那医生替秦灵诊断完后又喂他吃了药，这才重新让他睡下。
　　药性的缘故，秦灵几乎没多久就昏沉得睡着，但他记得，有一道温柔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晚上醒来时，他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碗菜粥，早已凉了。
　　在房里看护他的二哥说，那是敏敏留下的。
　　据说那天下午，敏敏专程冲到秦杰踢球的地方，狠狠得和秦杰吵了一次，在那之前，虽然会不和，但只是秦杰单方面的吵闹。
　　那天之后，母亲的记忆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杨敏敏。
　　所以现在，他不安得盯着杨敏敏的唇瓣，他害怕她接下来会吐出的话语。恨他，他会疯，不恨他，他更不愿接受。
　　是的，他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做着种种幼稚的行为，只希望在意的人能注意到他，他一切的目的，只是如此简单，甚至已经能偏执到，不管那是因为憎恶还是喜欢，只要能让杨敏敏的眼中有他的存在，他都愿意。
　　可是，如果真的敏敏恨他……
　　“……我的确很生气。”终于，敏敏静静得开口。“可是我无法来恨你。我帮着你，不仅仅因为你是秦杰的弟弟，还因为我也把你当了弟弟在看。可是原来，我这种行为叫做纵容，秦灵，你可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闯出连我都没法收拾的大祸！所以，我对这样的你很生气，并且对这么些年居然纵容你的我，也很生气。”
　　“但是我相信，你会改的，是不是？”
　　“你很在意我和你三哥之间的事情？你觉得我和他今天会这样，是你陷害造成的？秦灵，这和你无关。”
　　“你三哥不爱我，不信我，我和他的关系本就是如履薄冰的，你不过是让这层冰融化得更快了一些而已。”
　　“就算没有你，我和他也会在某一天变成如今这样。我和他，本就是我在一厢情愿，硬是努力维持一个假象罢了。”
　　从以前的“我们”，到如今将关系分得干净的“我和他”，中间的辛酸，真如她面上表现得一般不值一提？
　　“秦灵，我希望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谁都不要再提，就像之前那样，秦大哥他们依然不会知晓这些事情——但，我也同时不希望今后再听闻你和这类人有牵扯。”
　　“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在这种事情上包容你的幼稚，秦灵，像个男人一般长大吧。”

　　秦杰最近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很多莫名其妙的理由。
　　先是在莫玱被围堵他却误会杨敏敏找人寻事于徐遥，接着柯杰正色告诉她杨敏敏是真的爱他而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小孩闹剧，然后是秦灵的围棋社美少女事件，伴随而来的还有徐遥的莫名别扭。
　　是的，他和徐遥最近在冷战。
　　“冷战”这个词还是柯杰抽着他的烟悠然得告诉他的。
　　不要问他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觉得最近徐遥有些奇怪，虽然还是和他一起上下课，也没有拒绝他的邀约，但却不爱和他说话，偶尔问她两个感想也会夹刺带炮的。
　　他记得以前徐遥不是这样的，那样胆小的总是不敢反驳他话的徐遥去了哪里？现在眼前的这一个，让他觉得陌生。
　　就好像某次课间休息时，班级里头一个女生给了他一粒话梅，徐遥的脸色就臭的好像她自己吞了那酸梅子一般，然后独自拂袖而去。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而且秦杰知道，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不懂徐遥在想什么，问她，她却又不肯说，只是让他不要和那些女生说话。
　　他们是同班同学啊，每天都在一起的，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些接触呢？
　　他记得以前杨敏敏也曾这么和他说过，可是，他也记得，只是一般的交流，她虽会不快，但也不会全部阻止。他以为徐遥是个乖巧的女生，不会有这么独断的一面，可是为什么她现在比当时的杨敏敏更让秦杰觉得不可思议？
　　是他一直不了解徐遥，还是他真的如柯杰所说，他从来不懂女人心？
　　今天下午放课回家，本来两人还好好的，到了徐遥家门口时秦杰不过就说这周末答应了给班里的女生杨玫庆祝生日，徐遥又虎脸了。
　　“那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怎么不去呢？我都答应了人家。”
　　“既然你答应那就你去好了，反正人家也没邀请我。”徐遥冷哼，头撇向一边。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邀请秦杰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想找了机会接近他而已！
　　“别瞎说了，杨玫可是特意还让我叫你一起去的。徐遥，杨玫和我是在车棚里才说的，那时候你人又不在，怎么当面邀请你？而且人家大方得很，一直都说这次玩得开心点，有伴的都带伴来，怎么可能唯独漏了还是同班同学的你？”
　　“哦，她大方，你就是在说我小气了？”
　　“我哪有这么说过？”秦杰几乎气结。“徐遥，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我怎么发脾气了？我就是叫你别去罢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去朱家角玩吗？那这个周末我们去一次吧？”
　　“你别闹了好不好？我都答应人家了，怎么可能言而无信！朱家角下一次去也可以，为什么你就突然想到这星期要去玩？”
　　“反正我不要去，你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好，随便你，我自己去！你别到时候又在那边说什么我丢下你一个人去玩就行了！”秦杰觉得他和徐遥之间简直就是无法沟通，索性也不说了，转身骑上车就要走，却被徐遥一把拉住。
　　“你！你！秦杰，我叫你不要去你就不能听我的吗！我可是你女朋友啊！难道我还比不上那个杨玫重要？”徐遥涨红了脸叫道，若说初时时还觉得她像只迷你仓鼠，那现在倒有点张牙舞爪小家猫的感觉。
　　可惜，她触摸到了秦杰的逆鳞。“我和你说过，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指挥我，徐遥，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他冷凝着张脸用力拉开徐遥抓着他车把的小手，旋即头也不回得离开，置身后传来的大叫和随后响起的哭声于脑后。
　　不想听，不想再听，他烦躁得生恨。
　　杨敏敏总是习惯于告诉他他要去做什么。他不喜欢杨敏敏替他安排好一切，他总觉得自己不要说自由，连个男人该有的气魄都没有，所以他一直反抗杨敏敏，从刚开始的争取，到后来成了习惯，直至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去和杨敏敏说话。
　　他以为徐遥是不同的，那么听话温柔得女人，所以当她示爱时他才会答应，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徐遥变得越来越陌生？变得越来越像杨敏敏甚至比杨敏敏更让他不能接受？
　　杨敏敏是高傲得，她总是“告知”，但在他不满反驳时，能用充足的理由来解释——好吧，秦杰狠狠踩了两下脚踏，满心不情愿得承认，杨敏敏从来没有害过他。
　　可是徐遥呢？用上海话来说，她很“作”。本来他还以为“作”的女人很有女人味，因为那是魅惑的一种表现，可是现在他完全不能理解，究竟是怎样的被虐狂才能认同女人的这种无理取闹并且美化为“发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