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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当最后一场雪覆盖了屋顶,火盆里的碳烧出来依旧还带着雪水的潮湿气息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地好起来了。

      我们住的地方是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村落,可惜从住下到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来不及知道村子的名字。饶是如此,我依然在这间小木屋里住的非常开心。翻开我曾经伴着蜡烛的微光,坐在火盆边写下的日记,我现在都能怀念起那时的心情:“我想在这个年代,没有比我更接近日本人日常生活的西洋了。我和宗次郎就像最普通的一对日本夫妇一样,栖身在那方小小的天地。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我们共同地期盼着新生命的到来。”

      “Yoshihiro桑,”我摸了摸蹲在旁边的黑猫,小声地和它说话,“难道你被他们赶出来了?”

      Yoshihiro小声地喵呜一声,甩了甩尾巴,才将爪子抬起来,摁在我的肩膀上。

      “真是抱歉啦,”我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它舒服地蹭了蹭,“Takeuchi被我留在了美国呀,你是不是也很寂寞了?”

      Yoshihiro抖了抖身体,眼睛专注地盯着我身前的碗,然后跳跃着扑向了盘子。

      “喵——”它不满地叫唤了起来,一只白皙的手捏着它颈部的皮毛将它拎了起来。

      我转头,发现他正立在我的后面,怀里抱着不断挣扎的Yoshihiro桑。

      见我回头看他,他邀功似地对我笑着说道:“看,如果我没有出来晚饭就要被Yoshihiro酱破坏了呢。”

      我不说话,上前系紧了他身上的衣服带子,又替他拢了拢。

      “你现在吹点风还会咳嗽,再不穿好衣服跑出来,我就要告诉松本先生了啊!”

      他将猫放到了地上,Yoshihiro喵地叫了一声,又往更暖和的屋子里面跑去。

      他一手扶着我,一手端起盘子带着点讨好地说道。

      “我是担心你呀。”

      随后他冲着我们的屋子喊了几声:“喂,屋子里的那个家伙,要吃饭的话,就自己动手啊!”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走进屋子,然后又扶着我跪坐下来,随着孩子渐渐长大,我的身形也终于臃肿起来,行动不便了。

      我们隐居在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除了每十天会来替他复诊一次的松本先生,在这个时候,还能抽空过来带给我们消息的也就只有新八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每次来看望我们的都是他。我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曾有一次在送他出门的时候感谢他的好心,他也只是笑眯眯地拍拍自己的肚子。

      “没有办法呀,谁叫我空闲多呢!哎呀,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偶尔来你们这边透透气也不错啊。”

      新八不接我的话头,我也就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不过新八能来陪他说说话,我也是觉得很高兴的。我无数次看见他细细地擦拭着铮亮的刀身,刀锋释放出凛冽的杀气,光亮的刀身在烛火的照耀下反射出他清秀而又肃穆的眉眼,也同样蕴藏着勃发的杀意。我知道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都去了,那里才是他渴望贯彻道的地方。

      我看着他低头温柔的问我累不累,还需不需要喝点水,有些恍惚地想到:如果不是我还在这里盯着他,他大概早就不顾松本先生的警告,偷偷地跑回去了吧。

      “哎哟,”新八的大嗓门又插.入了我们之间,“这顿饭好丰盛啊!”

      新八搓了搓手,捻起两根筷子,一筷子下去扎入了翻开了他面前的那条小鱼的脊背。

      说实在话,这顿饭在我看来真的是非常的简陋:盘子是里两条小得可怜的腌鱼干,一勺酸萝卜,再配上半碗味增汤,那就是佐以下饭的全部了。然而无论是新八还是他奉行的都是武士安贫如乐的准则,轻口腹之欲,因此两人都对这样寒酸的饭食表示了非常高的满意。

      “不错不错,”新八一边吃一边对饭食表示了夸赞,“与河源町的京料理比起来,也是毫不逊色啊。”

      从我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日本人在礼节上的表示总是带着疏离的彬彬有礼,但有趣的是,他们在表示赞美的时候总是喜欢用夸张的语气,夸张的神态和夸张的动作。

      面对新八的表扬,我也只能依照日本人的礼节回了一句。

      “您真是过奖了,请多用一些吧。”

      “唉呀,这个酸萝卜也腌的很到位啊。”

      新八夹起了一块萝卜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刚刚那几块长条的,有棱有角,大小一样,这一块嘛,倒是像僧人的帽子了。这是你切的吧?唔,这可不行啊,”他语重心长地跟宗次郎说,“你自己的刀法那么好,也好好教一教她嘛。”

      “喂,吃着人家的东西,还挑三拣四的这可不好呀。”他回头眉眼弯弯地冲我笑了笑。

      “别理他,我已经吃的很滋味了呢。”

      说完他就着另一块形状奇怪的萝卜吃了一口白饭。

      “诶诶,你这小子呀……”

      我看着他们两个笑着说话的样子,也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起来。

      可以确信的是,在这个时期,我也许是最接近日本普通人民生活的西洋人了。我从来没有做过饭,即使在京都生活的那段时间,也是拜托同住的忠野老伯准备饭食的。但是在这里,我学会了怎样蒸熟白米饭,学会了怎样准备一日三餐。说起来也真是奇妙,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劳动,我做起来却依然觉得有滋有味。那大概是因为同他在一起的缘故,当我只想着要更好地照料他,反倒不觉得那些是繁琐的家务了。

      酸萝卜是我和他一起做的,他的手法很漂亮,能将一根萝卜的皮完整地从萝卜上剥下来。他曾高兴地说道:“我小时候,也开始学着帮大姐削萝卜了呢。”我着迷地看着他细长白皙的手指间捻着把小刀,一手握着萝卜胖胖的身体,一手的手腕飞快地饶着,几个错落间就处理好了一个萝卜,于是我也学着用刀将萝卜皮劈下来,只是动作却十分笨拙。他看着我费力削萝卜皮的样子,会在处理完手中的萝卜后,将我的刀和萝卜一同接过来。

      “你看呀,刀应该是这样用的。”他放慢了速度,慢慢地一点一点将剩下的萝卜都削干净了。虽是让我好好看着,但是他也没有再让我动手。曾经让我困惑的是,他好像对我的做饭水平的高低并不在意,即使第一次我将珍贵的白米饭烧锅了,他也还是面带微笑地吃下去。

      直到新八来拜访的那一天,我才明白他最真实的心意。

      新八笑着对我说:“你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真正的武家女人了呢。”

      他听了,灿烂地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伸过手用力地握紧了我的双手,漆黑如夜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脸上却带着骄傲和感激。

      “冲田夫人,谢谢你。”

      那天晚上我们正要入睡,他小心地替我盖被子的时候,这样腼腆而认真地说道。他亲了亲我手指尖,然后将我的手放进被子中间掖好被角。他在昏暗的烛光中的弯下腰来,将脑袋靠在我隆起的腹部,例行地对腹中孩子说话。

      当他说道“你要乖呀”的时候,我能感觉腹中的孩子很有活力地踢了一脚,正在撞在他的脸颊上。

      “哎呀!”他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惊喜地冲我嚷道:“他动了他动了!”

      我注视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也真的那么说出来了:“宗次郎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呢?”

      他不满地凑过身来,咬了咬我的脸颊:“才不是呢,我是小孩怎么能让你……”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揽住了他的颈脖,蹭着他光滑细腻的皮肤,在他耳边说道,“你是个男子汉呢……”

      他的身躯颤抖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拉过我的手,重新塞回到被子里面。

      “不行呀,”他将被子压实,“你会着凉的。”

      我看着宗次郎拉过铺盖铺在我的身边,就着暗淡的烛光,他脱下外衣也钻进了被子里,然后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纯黑色的瞳孔中,我小小的倒影。他的脸色已经比我刚来的时候好了好多,我着迷地看着他,无论多少次都看不厌。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热烈,他的脸颊上慢慢泛起血色,他依然有些羞涩,视线却也没有移开。

      “不要这样看我呀,冲田夫人。”

      “是吗?”我同他斗嘴,“那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啊?”

      两个人彼此说着毫无意义的话,直到最后一点点烛光都完全熄灭,室内顿时完全寂静下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话语。

      屋外也十分安静,我们甚至能听到雪花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它夹在在间或撞在窗扉的风声中,却让人心境平和下来。

      “马上冬天就要结束了呢。”他突然悠悠叹道。

      我突然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首小诗:“要是冬天已经来了,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

      “玛丽?”他疑惑地唤了我一声,原来我刚刚念的是英文。

      我慢慢地将那首诗翻译给他听:“这是一个诗人写的,大意是冬天都来了,那么春天也就不远了。”

      “说的真有道理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高兴起来:“春天到了,我的身体也该完全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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