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88、第 88 章

　　脱弓疾出的箭矢一道又一道流星般乘风而行。
　　听见秦好的疾呼，箭矢停了片刻，复又恢复，飞蝗般扑出。
　　不管今天来的是谁都不能活着回去！
　　来人紫衣白马，抽剑左右挥舞，劈掉一道道箭矢，腾挪着马匹左右闪躲，犹自呼喊：“好好？！好好！”
　　秦好不顾冷水刺骨，连滚带爬涉过溪水奔跑过去，几乎摔倒：“沈嘉明！！！后退！！后退！！”
　　冷风带去她的呼唤，沈嘉明迟疑片刻，却依然没有后退。
　　就是这一恍神的功夫，一道箭矢冲破他的剑网，沈嘉明提马侧身躲过，更多的箭矢却趁着此时纷纷如雨而至。
　　沈嘉明左右相形见绌，马儿巨大嘶鸣一声扬起马蹄，原来他还未中箭，马儿已经前蹄中了两箭，鲜血如注。
　　沈嘉明一掌拍向马儿后脊，企图旋身翻越落马，无情的箭矢又将他逼回。
　　此刻的马匹已经近乎疯狂，左右甩尾，疯狂的甩动着马上骑士。沈嘉明再次落回马背就是一阵剧烈的颠簸，竟将他摔下马去！
　　此时落马必死无疑！
　　沈嘉明牢牢掌住马缰绳，但是此时身体已经完全悬落在了马鞍外，几乎无法完全掌控马匹的力度。
　　沈嘉明眸色一深，果断横剑刺入马颈！
　　滚烫的马血喷涌而出，喷洒了沈嘉明一头一脸。
　　马儿凄厉的长长嘶鸣一声，扬蹄怒鸣，轰然倒塌。
　　此时箭手大约认为他已经必死无疑，箭矢断绝，让他博得一丝生机。
　　沈嘉明反手振向马匹，跃身而出马匹的倒塌范围。
　　沈嘉明安然落地，才觉出腿部剧痛。低头一看，右腿鲜血如注，断裂处已经露出了雪白的骨茬，大概是在马背上被拖行时折断的。
　　沈嘉明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以剑撑地。
　　“啊！”秦好赶到，看到沈嘉明腿伤满是鲜血，极为焦急，“痛不痛？沈嘉明？忍着点！”撕下一幅裙摆，小心的将断骨处包裹住，鲜血很快浸透裙裾。
　　秦好满眼是泪，随手擦了擦，慌神的左右四顾：“怎么办啊？好多血！沈嘉明！怎么办啊！”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沈嘉明痛到脸型扭曲，犹自安慰她一声：“别慌……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我没事……”秦好胡乱抹着眼泪，“傻瓜，现在有事的人是你啊！”
　　又一幅裙裾被浸透，秦好哭声难停：“云归怎么还不来啊！血根本止不住！”
　　“在那边！”每一分每一秒都难捱得好像一年的秦好终于听到了云归的声音，引着人向这边过来了。
　　秦好跳起来大声招呼，不顾此时她一身血污。

　　接二连三的受挫，令营地的氛围空前紧张。
　　御医烈酒冲刷过沈嘉明的断腿，他痛苦的闷哼一声，眉头蹙得死紧。
　　秦好含着眼泪握住他的手。
　　沈嘉明松快下去，大口的喘息，松开眉头，有气无力的安慰她：“别怕……”
　　话音未落又因为上药粉而痛到失声。
　　秦好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笨蛋……矬子妹妹，握……疼我了……”沈嘉明断断续续道。
　　秦好的泪流得更利害：“我把你的手握疼了，腿就不疼了……”
　　沈嘉明抽出手，虚弱地举高到秦好脸前。秦好配合的将脸颊凑得更近些，沈嘉明抬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温和道：“明明是我受了伤，矬子妹妹哭得比我还厉害。”
　　秦好的眼泪怎么拭也拭不干净。她埋首在沈嘉明的手上，恣意哭泣。

　　各式汤药闷灌进去，圣上竟然恢复了片刻清明。
　　方淮心原以为他会追问为何近臣均未在身侧，没想到他只是问：“那个贱人在哪？”
　　方淮心苦笑：“在隔壁帐篷。”父皇还是一如既往不能容忍任何背叛。
　　在方淮心招人带来梁后的等待时机里，他痛苦的喘息了几声，问道：“那贱人下得什么毒？”
　　方淮心转头向跪在一边的太医，太医簌簌颤抖：“微臣以为黄梨里面并没有毒，圣上只是对黄梨不适而已……”说白了就是过敏。
　　“什……什么……！”圣上怒捶床沿，也只是轻微的声响而已，却使得太医整个人一缩。“没有毒？！没有毒朕会是这个样子吗？！”
　　“皇后带到。”
　　梁后被推进来，她的钗环首饰俱已去，脂粉不施，却仍然泰然自若，镇定无匹，唇角似乎微微带笑。
　　“贱人！你给我吃了什么！”方存忠喘着粗气，怒气冲天。
　　梁后嫣然一笑：“黄梨呀。”
　　方淮心眉心一跳，上前半步：“据我调查，宫中并未进贡南姜黄梨，皇后的黄梨从何而来还是如实招供的好，免受牢狱之苦。”
　　方存忠怒捶床畔。
　　梁后满是风情转目向他：“圣上，黄梨好吃吗？多年前在我家吃了一回咕咾肉你还记得么？那可是嫔妾娘亲的拿手好菜呢。当时吃过陛下身上就发了疹子呢，腌制过的黄梨在咕咾肉里效力有限，一会儿就好了，可是嫔妾自小在南边长大听闻过有人对黄梨不适，当下就记住了呢。”
　　“你……你是为你家人报仇？”
　　梁后笑意渐失，有些讥讽：“原来圣上还记得嫔妾的家人。”
　　“淮心……出去……”方存忠最后的力气指使着方淮心。
　　梁后制止道：“还出去什么呢？那些话正好叫他听听，听听他的好父亲为了他的皇位都做了些什么。”
　　方淮心愣一愣。
　　“二十年前，我进你方家门，不求锦衣玉食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到老。北上后你做了皇帝，封我做皇后，我的家人欢天喜地放弃世世代代的祖荫跟着你一起北迁，谁知……”梁佩珍神色愤恨，“谁知到来的竟然是灭门之祸！我梁家上上下下，我老父老母，哥哥嫂嫂侄儿一家，一共十二口人，俱亡于北上途中。”
　　方淮心哑然：“不是匪祸么……”
　　“什么匪祸！萧蜜之祸后你的好爹爹就绝不会再允许外戚专权！沈国公怎么死的？刘禅宁怎么死的？这可是咱们圣上最拿手的办法了，悄无声息……”梁佩珍声音诡秘。
　　“贱妇！你这……贱妇！”方存忠极力想要挣扎起来。
　　“你很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吗？呵呵。”梁佩珍疯狂冷笑，眼里渗出泪来，“自从陛下亲手溺死了我的瑾儿之后，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梁佩珍再抛炸弹，炸得方淮心满心惊讶：“瑾儿……”瑾儿是十五年前梁佩珍封后后生下的儿子，只活了不到五天就薨了，据说是胎里弱，那时他还小，从未见过这个唯一的弟弟。
　　“闭嘴！闭嘴！”方存忠歇斯底里。
　　“说啊，有什么不能说，闭什么嘴？”梁佩珍字字泣血，“圣上敢做却不敢说呢，我瑾儿生下三天，在我怀里睡去。圣上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没有，圣上拿走自己的亲生孩儿，对他说‘长得真可爱，这个孩儿真像我，可是来得不是时候，不能活下去’。他叫卫公公去溺死他，卫公公不忍，我的夫婿，我的圣上竟说‘这有什么不敢的’，然后……”
　　梁佩珍目光狰狞，做个往下按压的手势：“竟然将我的孩儿亲手溺死啦。”
　　方淮心退了一步，不可置信自己的父亲竟然做出了这样可怕的兽行！亲手溺死自己出生三天的孩子！自己妻子的全家十二口人一起灭门！
　　“父皇……这……”太可怕了！
　　梁佩珍微笑道：“太子爷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呢……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谁呢……”
　　方淮心毛骨悚然，为了谁……
　　“为了太子爷您啊。为了太子爷您未来的皇位稳固，外戚，可能争权的弟弟，全都为您剪除了，连稍有意义的亲舅父沈国公也都……”梁佩珍做个抹脖子的手势。
　　“可是……”梁佩珍哈哈大笑，转向方存忠，“我亲爱的皇上，闻到被人背叛的味道了吗？您的心腹卫公公被人看管起来，外面的人不过以为您患了风寒，您的心腹近臣石崇，宁斌，沈嘉明，郑博甫没有一个在身边……为什么呢？”
　　方存忠努力的转目四顾。
　　“因为你的儿子，你心爱的好儿子，要逼你退位！哈哈哈哈哈哈。”梁佩珍似乎觉得非常好笑，笑得难以自抑，“皇上，您活得太久了！挡了他的道儿啦！”
　　方淮心退半步。
　　方存忠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好一出父子相残。佩珍看得很开心，多谢二位了。”梁佩珍福一福礼。
　　可是此时已经没有人理她了。
　　方存忠死死地看着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
　　“你……要杀朕……”
　　“不……”方淮心感到无所是从的惶恐。
　　“你要杀朕……”这是肯定句。方存忠闭上眼睛，重重的重复：“朕的儿子和朕的敌人合作要杀朕……”
　　“朕不会死……”方存忠挣扎着坐起来，双目圆睁，怒喝一声：“朕……不会……死！！！！！”
　　方淮心为其气势所惑，竟被震得不敢动弹。
　　“不，圣上。”此时，竟只有梁佩珍上前一步，扶住他将要倒塌的躯体，淡然道：“谁都不是神仙，谁都会死，圣上也一样。”
　　梁佩珍虚虚在方存忠鼻前一抹，他一口气没出来，竟然已经去了。
　　梁佩珍畅快的笑笑：“你终于死了。”
　　她转头向方淮心道：“你不如你的父亲，你斗不过秦家，他们能扶你上位自然也能一把拉下你。”梁佩珍笑笑，“请将我与你的父皇合葬在一起，在地下我再给他赔罪。”
　　方淮心尚未醒悟。
　　梁佩珍已经一把抽过床畔佩剑，当胸横剑自刎。她缓缓倒下与方存忠并列，伸出满是血迹的手，轻抚下方存忠犹自怒睁的双目。
　　她的气道已经被重重割裂，说话嘶嘶的带着血流和气泡声：“到最后，我竟然不知是爱你多还是……恨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