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83、第 83 章

　　秦好跟随郑载文的队伍一起来到了公主府。
　　长公主已经早早率人在府门口迎接，一身狼狈的韫宜落下马来，被长公主接了进去。
　　秦好行至郑载文身边低声道：“今日多谢郑大人。”为大哥，为韫宜。
　　郑载文摆摆手：“不必，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许多事。”
　　秦好淡笑：“许多事都是要拨开迷雾才能见到真相的，希望郑大人能够早些想明白。”
　　郑载文沉默片刻笑笑：“我倒是觉得你叫我小蚊子更让我高兴。”
　　秦好怅然道：“人都是会长大的，时间流逝，我们也再也回不到天真无邪的小时候，你不再是'小蚊子'，我也不再是'大魔王'。”
　　秦好步入公主府，独留郑载文一人独立。

　　公主府中下人忙忙碌碌，提热水的，拿干净衣服的，准备膳食的，来来去去皆行色匆匆，无人注意秦好与云往一主一仆已经进来，亦无人招呼。
　　秦好无意怪罪，只是安静的自己走进了梅园。
　　犹记得去年此时梅花正好，韫宜邀沈嘉明和郑载文等朋友来赏梅。不到一年物是人非，韫宜与沈嘉明由青梅竹马变作陌路，她也不再是“踏雪而来的小梅仙”。
　　阔别已久的公主府梅园，这里有太多关于沈嘉明的回忆。
　　秦好闭上眼睛，折下一段梅枝。
　　沈嘉明在此处与韫宜断绝往来的感觉是什么感觉？她很想知道。
　　还是哥哥一早看得通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务必不能交付真心。
　　又或者萧放亦心里明白，他说“秦好才是你最初不加任何修饰的本名，与任何的尊称虚衔都截然不同”。
　　所以大家都明白的事，竟然只有她不明白。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秦好将梅枝用力折断，露出里面锋利的嫩茬。

　　长公主此时才接报匆匆赶来:“小妹怎么有空来此。”
　　秦好不可久留，单刀直入。
　　“嫂嫂，我认为今日你遣府兵相助之举非常不妥，如果可以，我希望嫂嫂可以暂在城外寻一处地方暂住一段时间避一避。”秦好顿一顿，“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也许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长公主摆摆手，拒绝了:“我既敢遣府兵相助就已经做好了被父皇问责的心理准备。”长公主神色痛恨，“我只恨素日里我只顾那些女人家的家长里短，没能训练出一队精壮府兵给姓宁的狠狠一击。”
　　秦好低头黯然道:“嫂嫂，你还不明白吗。宁则雨身后站着的，就是你的父皇啊……哪里是问责那么简单……”
　　长公主愣一愣，摇头:“即使父皇不顾韫宜，我总是他的亲女儿吧。我的母亲是沈后啊……”
　　她好像也不那么肯定了，韫宜也是他天伦之乐的外孙女啊，他不也一样痛下杀手？
　　许多话，秦好心里明白，却不敢说。
　　又不得不说。
　　她低下头去。
　　“嫂嫂。也许你不会有事，也许圣上会怜你是故沈后唯一的女儿。可是今日韫宜几乎罹难，大哥明知是陷阱依然现身救下韫宜。”秦好一字字道，因为羞愧而不敢抬起头，“倘若今天的人是嫂嫂你呢？大哥也同样会救你啊。”
　　秦好跪下，低着头，眼泪啪啪的掉进雪地里:“今天云往同大哥一起撤退，看见大哥掩护着别人身中三刀两箭，再来一次，大哥还会有命在吗？”
　　秦好恳切道：“大嫂，求你，出去一段时间吧。”
　　长公主不再那么肯定了，她迟疑着摇了摇头：“你让我想想。”
　　秦好不再强求，只殷切叮嘱道：“就算嫂嫂自身无碍，也一定要替韫宜想想，她不同嫂嫂姓方，她姓的可是秦。今日韫宜还当街拒婚，大大的折了宁家和圣上的面子，处境堪忧。倘若嫂嫂想要护她周全，最好将她送到郑载文大人处，现在上京中，也唯有郑家父子才有这个能力护她了。”
　　长公主应下了。

　　走出公主府，秦好有些忧心：“云往，差人看着点公主府吧，我总是觉得不太妙。”
　　云往闷闷答声是。
　　秦好听着觉得不对，回头一瞧，云往脸色煞白，死死捂住腰际。
　　秦好骇了一跳，连忙不动声色的将云往扶上马车。上马车后，揭开棉袄和外裳一看内裳外面裹着的纱布已经浸出了血迹。
　　秦好又急又害怕：“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受伤了啊？你早说咱们就早点回府呀！这下怎么办？怎么办？”她慌得乱了神了。
　　云生在马车外沉默不语。
　　云往缓缓道：“我以为不要紧就没说。”
　　秦好含着哭腔：“都这么多血了，怎么会不要紧？”秦好小心的按着纱布，云往闷哼一声，她揭开些帘子：“云生有没有受伤？”
　　云生摇摇头，不由自主的余光看了看云往。
　　云往宽慰秦好：“不要紧的。”
　　秦好焦急道：“咱们路上停下买点药吧？”
　　云往立刻摇头，连云生也迟疑着拒绝：“不行，后面有沈府的人。”
　　秦好眸光毒辣：“那就杀了他们。”
　　云往有些惊讶：“小姐……”
　　秦好一把捶在马车壁上：“我知道不行，那叫我怎么办？又不能买药又不能找大夫，难道叫云往去死吗？”抽了抽酸酸的鼻子。
　　云生此刻依然保持着沉静：“咱们先回府，再想办法去颜夫人那里先拿些药回来。”
　　“来得及吗？”秦好焦心。
　　“来得及。”云生沉稳点头，“沈府内有些日常的伤药也勉强能顶一会，足够支撑到颜夫人送来药。”
　　秦好连连点头，又问了句：“颜……娘在哪？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云往云生都为难起来。
　　云往为难道：“颜夫人特别说了不想见你……”小心的觑着她的神色，普通人被自己的生身母亲厌弃、丢下，难免会心存怨怼，但似乎小姐从来没有怨怼过颜夫人，否则她也不敢如实说这话。
　　秦好沉默一会儿，了然道：“我知道了，那你们找人去吧，切记小心，不要给她带去麻烦。”

　　以“天下救亡，土地均分”为口号的起义活动从山南烧到山北，参与者众，粮食短缺和大公主奢华嫁女都更大的刺激了民众的怒火，导致起义活动越演越烈。起义军最主要的敌人顾准南军则被神秘的骑军牵制，对方灵活机动，擅奔袭突击，加之装备精良，令顾准无暇回身，剿匪之计受阻。而各地守备军少有正面抗敌经验，加之有人暗中活动运作，多地县城、乡镇被起义军攻破，土地分发殆尽，实现了救亡会所说的“人人有田”。
　　天下商户间的经济崩溃、通货膨胀也越演越烈，没人知道银子去哪儿了，大家只知道银子越来越值钱，银票根本纸一样没人要，各家钱庄门口挤满了要兑换的百姓，起初钱庄还限额兑换，后来根本不开张了。到外面的铺子买一把米要现钱结算，买一把菜也要现钱结算，样样都要现钱结算，没人收银票了。米粮油从十一月开始一路高涨，到一月中旬，已经涨了三倍有余，仍然供不应求，带动其余商品价格也不断攀升，首当其冲的就是各种肉食等入口的东西，盐也不可例外的跟着提了价。
　　因为宁家盐铺提价，钱庄又兑不出银子的关系，百姓愤怒的打砸了钱庄盐铺金铺等多家宁家产业，言必称“奸商”。羽林卫和京兆尹逮捕了上千闹事的百姓，大牢里人满为患。
　　韫宜大婚那日后，因秦家子弟多扮成流民逃窜，因此东西两厂四处搜捕流民，驱赶出城，圣上令京城中杜绝任何流民逗留，令百姓怨声载道。流民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京城左近因米粮欠收又连天大雪无奈之下才逃难的百姓，原以为京城会有活命的机会，结果竟然被驱赶出城，怎么能不心生怨怼？
　　财政部大臣几度放出国库存银企图救市，却转眼就被蜂拥而至的百姓抢兑到一分不剩，还有更多远处闻讯赶来的百姓空手而回。
　　越救越垮，越垮越救不了。宁娉娉已经清楚的明白这个事实，现在就算是秦家重新救市，也不一定能够救回了。银荒就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大，谁也不能控制。圣上也无力回天，国库空空，连天下粮仓庆州平原的赋税都不足往年的三成，更遑论其余相对贫瘠的各州各府。

　　天嘉十六年的春天，是个多事的春天。各地竞相饿死人，四野的树皮草根都被挖尽，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恐怖场面。
　　除了起义，大多数人已经无路可走。
　　因为剿匪不力，南军首领顾准的爵位被一削再削，到他终于同匪首正面相对，几乎耗尽对方兵马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只剩个空衔了。
　　对方的匪首是一男一女，他们已经多次打过照面了。这一对男女里，男的身材高大，武艺尤其惊人，顾准与其对抗几乎不是对手；女的蜜色肌肤，头发高高扎起，额前一根红带，用兵毒辣，极擅奇袭，顾准曾多次被其奇袭两翼，待回拢包围的时候又叫她撕开一个口子突围了出去。
　　顾准十分懊恼，剿匪不力被削爵都是因为眼前这二人，好不容易才将他们的残余队伍逼到泸水畔，顾准心中竟然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来，伴着淡淡的惆怅，待他们死去之后，他就不得不回兵对付那些手无寸铁纯粹以命相搏的百姓了，这不是他从军时所想的。
　　匪首打马往前，多日连连奔逃追袭，他们的战马也已经疲惫不堪，却仍然强自支撑，可见神骏。
　　男匪首揭开面具，露出一张疤痕累累的脸。
　　顾准暗自惋惜，命士兵后退。
　　男匪首赞赏的拱一拱手：“北姚第一名将名不虚传，不管是兵法还是为人皆足以称道，胆量也非同凡响。”意指他无惧暗算，“激战至今方得空闲与顾兄招呼，希望顾兄不要怪罪则下才好。”
　　顾准淡淡拱手：“不是所有人都怕死。”他心中敬佩这一对男女，但也不得不声明，“多说无益，你二人今日注定会毙命于此，倒不如早早告知我名姓，好叫顾某为二位朋友刻一道碑。”
　　男匪首含笑：“此事就不劳顾兄了，我二人皆无名无姓之人，就算身死亦不可留存姓名，还是多谢顾兄好意。”
　　顾准沉默一会：“你还有何未竟的心愿？可以告知我，我会尽量替你做到。”
　　男匪首回绝道：“不必。倒是顾兄就那么笃定一定能将我等歼灭？”
　　顾准奇道：“莫不是你还有奇招？”
　　匪首淡笑：“若我是顾兄也许会等上一晚，情况有变也不一定，说不定明日就是咱们化敌为友的时刻。”
　　说得煞有介事。
　　顾准迟疑片刻，令安营扎寨，他心中尚有疑虑。此地背靠奇峰险水，三面围困匪军，倒也不怕他们跑了去。
　　等上一等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