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70、第 70 章

　　十月初六，是个灰暗的日子。天空乌云密布，太阳躲在阴沉沉的乌云背后，半点也不肯露出脸来。
　　秦好站在廊前，伸手做了个遮栏的模样瞧着庭院里面。荷叶微微的荡漾起来，柳枝也不停的飘摇，盛开了一夏的粉白蔷薇被秋风拂落，掉落一地深深浅浅的凄凉。
　　“看来这第一场秋雨要来了。”秦好伸手出廊外。
　　云往有些激动：“那就好了，今夏晴了太久，好多地方都旱得收成都坏了呢。”
　　秦好摇了摇头：“现在落雨也已经无济于事，该旱的早就旱死了。今年各地的收成只怕都不好，若是碰上没存粮的地方，这日子只怕是难了。”
　　云往忧心道：“小姐还有心思担心旁人，难道不该担心担心自己家么？秦家最大的两样生意除了出售舶来品、稀奇玩意儿的货行之外，剩下的可不就是粮油行么！今年粮食减产这般厉害，还不知道生意得受多大冲击呢。”
　　秦好斟酌了片刻，展颜笑道：“那倒未必。”自古天灾人祸苦的都是老百姓，真正大富大贵的商人又有几个会因为天灾而大受重创一蹶不振的？何况纵观南北，产粮最多的还是庆州平原一带，号称天下粮仓。在这片地区秦佑早就借着长公主小叔子的名号混得滚瓜烂熟了，减谁的产也绝减不到他秦佑的产，说不定还要凭借着今年这场大旱大赚一笔呢，不过那样就有点儿太缺德了。
　　说不定是个机会。秦好出神的想着。
　　突然间，云归急匆匆的跑进来，气喘吁吁：“小姐！不好了！”
　　秦好定定心神，柔声安慰她：“什么事这样急？慢慢说，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咱们扛。”
　　云归咽两口唾沫，费力的调整了一会儿才说道：“京城里连着关了好几家赌坊，据说老板欠了巨额的外债没有还，好多人都聚起来在闹呢！”
　　“啊。”秦好急急道，“备车，咱们出去看看。”
　　一路经过西坊到南大街，再绕到东坊，处处可见高头大马拉的神秘马车，张扬华贵的有，低调奢华的也有，大多沉默的停在某个角落里，而马车旁数名家丁，或者噤声峙立，或者已经进入赌场，里面传来声声打砸的声音。
　　秦好落脚东坊有名的千钩赌坊门前，掀开帘子步下马车。她不像那些贵人们丢了银钱还要遮遮掩掩小心别被熟人看见，她恨不得把詹子曦开给她的收据贴到门上，再派人使劲宣传：你们来看呀！秦好被骗钱了！秦好被骗了好多好多钱了！
　　昔日两层雕栏画栋的华丽小楼被人从内破坏得不像样子，千钩赌坊的牌匾被踩到地上，拆碎的门板桌椅扔得到处都是。
　　秦好出来得急，还穿着软底的绣花鞋，小心的规避着细碎的木头茬子。
　　“是沈府的二少奶奶！”
　　有人一声怒喝将所有拿不到钱怒火万丈的讨债人们的目光全都吸引到秦好身上。
　　目光实在太过灼热，秦好的额发沁出细细的汗珠来。
　　“说！沈璧月是不是同这里的老板勾结好了骗我们的银子！”那有些高胖的女人一个箭步迈在秦好面前，好像一座高山，遮住了秦好的视线。
　　这也是在场许多人心中的疑问。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放贷都是从沈老夫人寿宴那天开始的，被沈璧月花言巧语的鼓吹说动了心，或者不好意思驳她的面子，多多少少拿了一些银子出来试试，刚开始的两个月也确实按契约给了月息，一成利，即使扣去两分场子的费用也还有八分，一个月下来比把钱放在钱庄里强得多，所以许多人就活络了心思，陆陆续续取了不少钱放进了赌坊。如今上京城里数家赌坊的负责人一走了之，不知道戳破了多少做着发财梦的投机者们的肥皂泡。
　　秦好认出这人是沈璧月被说动的朋友之一。
　　她害怕的缩了下身子，往后退了半步：“乔夫人，三姑已经去了，你这样讲不好的吧？”
　　那高胖女人嗤之以鼻：“是啊，是死了！杀人死的！人都杀得骗我们几个钱自然也骗得！”
　　秦好弱弱的回答：“我不知道…那日您也看见了，三姑也叫我拿了许多银子出来呢，现在也一点音信都没有得。”
　　高胖乔夫人面目狰狞：“我不管！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儿的！沈璧月骗了我们的钱就得还回来！沈璧月不在了，就你们沈府还！还我的银子！”
　　旁边一直听着的众人都跟着她大呼起来：“还我银子！”
　　秦好没有见过这阵势，吓得不知所措：“我没有银子啊，我也被骗了啊…”可是她微弱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众人愤怒的声音里。
　　高胖的乔夫人做了领头人一般，伸手一把推向秦好：“你娘家不是天下第一的有钱人嘛！你没有银子就叫他们给！”
　　“啊——”秦好拧着眉头，惊声痛呼一声，被推倒在地，软布鞋底踩在了锋利的木茬子上，几乎是一瞬间就出现了一小摊鲜红的血迹。
　　云往大怒上前半步将人通通大力推开：“你们都让开！我们小姐受伤了！你们看不见吗？骗你们银子的人是赌坊，让你们入伙的是沈璧月！你们找他们要去啊！欺负我们小姐算怎么回事！”
　　乔夫人被推得踉跄了两步，扶着旁边的人才重新站稳：“哼！沈璧月死了我问谁去要？赌坊的人只怕已经跑了十天半个月了，上哪儿去找！沈璧月也是你们沈府人，她出了事自然该找你们沈府！”
　　云往和云归一左一右小心将秦好扶起来，秦好垂着头低声啜泣，无力的靠着云归。云往双手空空，正好叉腰吵架：“找沈府你找去呀！我们小姐在沈府不过是个小辈，什么话也说不上，你们怎么能怪到她？莫不是你们欺软怕硬不敢上国公府去闹腾吧？”
　　乔夫人语塞，冷笑道：“嘴巴好伶俐的丫头，没上没下，难怪沈府如今是不行了，都是叫沈璧月和你这样的人给败了！今天我就代替沈老夫人教训教训你！”
　　乔夫人往前迈步，又高又大的身躯像座小山，阴影笼罩着云往。云往原先也没觉得个子小，这会儿竟然生出一种自己娇小玲珑的错觉来，她凝神静气，准备好好教训这个高大胖女人。
　　“嗖”一支响云箭从两人间缝隙穿过，擦着乔夫人的手臂过去。
　　乔夫人又惊又怕地后退半步，再往前一点儿那箭可就射在她身上了。
　　“你！你你你！别看了！就是说的你们！大街上聚集这么多人是想闹事？不把我们羽林卫放在眼里是吧？”
　　一人肩扛长弓，身后跟着一队厉兵秣马的兵士，他挥一挥手，兵士们就将此处围了起来。
　　乔夫人不服气：“这人骗了我们银子！”她指向秦好。
　　秦好委屈道：“我没有！”
　　那人听也不听：“你说她骗了你银子，那你去京府尹处报案，让京府尹的兵丁来拿她。大街上的治安是我们羽林卫的事，骗银子你得找京府尹。”
　　那人下马来，一路踢开乱七八糟的带着木茬子的木板，走到秦好面前，低头看了看她的脚：“好好，没事吧？”
　　秦好这才觉出痛来，轻轻拧着眉头：“有一点疼。”
　　乔夫人这才看出端倪：“你跟她是一伙儿的！包庇她！”
　　那人转头邪气一笑：“这是我家小妹，能不是我一伙儿的么？”不耐烦的挥挥手，“程序我告诉你了，要么走要么等着被我抓起来，妨碍羽林卫执行公务，我谅你也担不起罪！”
　　乔夫人瞧一瞧四周全副武装的羽林卫亲兵，自知今日讨不了好，怒哼一声：“我记住了。我的银子绝不会白白的没了，改日一定会上沈府要个说法儿的！”
　　秦好痛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心里却在暗笑：“就怕你不来。”
　　见领导的人都走了，余下的人都陆陆续续的撤了。
　　秦衡一把抱起秦好，钻进马车，替她脱下已经被血浸透的鞋袜，一块小指那么宽的木屑，嵌在脚底。
　　秦好泪汪汪的皱着眉头：“痛死了。”
　　秦衡又是心疼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按着脚踝用点力把木屑拔出来：“让我说你什么好？用得着这么拼吗？”
　　秦好噙着泪珠儿：“想着挨一下能省多少银子就不觉得痛了。”才怪！
　　秦衡无语的笑了一声，看看脚底叮嘱道：“我还有公务，不能送你回去，你自己路上小心。回去拿点烈酒冲洗脚底看看有没有小木屑留在里面了，一定要弄干净，否则会要命的。”
　　秦好乖乖点了头，秦衡才走下马车，一步三回头的走进赌坊，挥一挥手：“搜！大将军说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
　　秦好小心的查看着脚底，满是血迹，这会儿还稍微少了，一边看一边琢磨：“查案不是京府尹或者两厂的活儿吗？怎么来的是羽林卫？”一般来说，京城左近大大小小的案件，大的归东厂或西厂查证，小的归京府尹，羽林卫管的只是皇城戍卫和京城治安而已，查案谁会让羽林卫来查？真是奇怪。
　　秦好歪歪脑袋，不解的问云往：“近期两厂一卫有什么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吗？”
　　云往想了想：“西厂换了都督算不算？我听说原本东西二厂名为两厂，其实都督都是同一个，是大都督卫公公寡姐的儿子石崇。前几日，西厂的都督换成了与韫宜君主定了亲的宁则雨公子。”
　　秦好醒悟：“如此就说得通了。羽林卫大将军郑博甫是个爽快人，没那么多弯子绕，宁则雨抢了他儿子的老婆，他就要赌气在别的地方抢回来。”秦好摇了摇头，“这瓜皮，自己玩自己的就算了，何苦拖上我四哥。詹子曦一案京中牵连甚广，若是查出了还好，查不出那可就倒了大霉了。”
　　云往问道：“那要不要同四爷报个信儿？”
　　秦好沉思了一下：“报不报这个信儿都无妨的，这些官场上的博弈我能想到的我大哥都能想到，我想不出的办法他也能想出来，他肯定会提点着四哥的，不用咱们操心。”
　　到沈府门口，云往叫了步辇来，本想直接带回明园去疗伤，秦好却让先去佛堂。
　　到了佛堂，秦好几乎是摔着下来的，搀扶着丫鬟，一瘸一拐的走进佛堂里面。见到老夫人就一包眼泪开了花儿，如此如此种种完毕，跪着自责道：“我以为是三姑的熟人没有问题的，再加上又却不过三姑的面子…”秦好流泪道，“听那外边儿的人说受三姑影响投钱进去的还为数不少，他们一见我来就非常生气，还要找沈府算账，我还被他们推了一把伤了脚…”秦好抽抽嗒嗒的露出满是血迹的足底。
　　老夫人沉默良久，疲倦的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