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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第 1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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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好这一觉,只睡了天昏地暗,不知清晨黄昏。再醒时只觉得背心腻腻的发黏,懵懂的揉揉眉心,飘来一阵香气,见天光昏暗,便呆呆道:“早饭么?这么香?”
元时噗嗤一声在外间笑出声:“我的大小姐,你这一睡两天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我这兔子肉羹都热了仨回,总算能到大小姐您嘴边儿了。”
秦好赧然:“我怎的睡了这么久?”
元时没有多笑她,只是端过来热乎乎软烂烂的兔子羹汤叫她赶紧吃了。秦好端着热腾腾的碗,吹了一下,环视四周,如今狐疑上心头,这似乎不大可能是程颂的手笔。
元时一点她脑门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别问!我不会说的!”
秦好抿嘴含笑,梨涡浅浅,元时也有了自己不能对她说的小秘密啊。
元时只觉得被她笑得浑身不爽利,火烧火燎的落荒而逃。
秦好缓缓收起笑意,调羹轻轻舀动着碗中的羹汤,眼神凝视着某处,毫无胃口的沉思着。
元时进来收碗的时候,见她坐在窗前,支颐看着铜镜,姿态舒展而自如。可低头看一眼碗,一整晚羹汤不过浅浅下去了一两分,他叹口气:“你身体不好,得多吃点。”
秦好毫不在意:“我不饿。”
元时扬起一阵怒气,过去抓着她的手腕,纤细的一截玉腕筋骨必现:“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给你把过脉,你的寒痨之症一直都没有痊愈,只不过被药石压下,若你一旦体弱,即刻就要复发要你的命的。”
秦好不轻不重的哦一声,看着自己的手腕,喃喃道:“确实是太瘦了一些。”
起身坐到桌前,努力的塞了几口兔羹,可见她确实是难过,才吃几口便脸色变了想要呕吐一般。
元时停一停,痛惜:“别吃了,我给你调理调理肠胃,慢慢来吧。”
秦好干呕一会,手帕捂住口唇,停顿一会儿后,才笑道:“那就多谢你了。”她停一停,“不知道你能不能调出那种,令人肌肤生光,容颜美妙的药方。”
元时这次是真的翻了个白眼:“若有那种药方,我还能是赤脚大夫么?早就被王公贵族奉若上宾了!”
秦好哦一声,也不是特别失望。
元时不想看她失望,补充道:“若你饮食起居恢复如常,身体调理得好,自然会肌肤胜雪,容颜曼妙。”
秦好点点头,大概就是‘健康就是美’的意思。望望铜镜中的自己,秦好微微勾起一个笑容。
颜十八,我们的战役还远远没有断绝呢。
这日山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她腰际别着长剑,手柄镶满宝石,一席红衣如火,头发高高的梳起马尾,额前玄色红边的抹额,缀着指头大小的一粒东珠。
她踢踏着□□边的野草,径自推开蓬门,随从都留在了外间没有跟随进来。
元时拦在门口,萧蜜柳眉一凝,秦好赶在她发怒之前推推元时,让他躲开去。
元时有些不放心,秦好背后对他招招手。
萧蜜比秦好高个半头,好像近视般微微弯腰低头凑她近些,睫羽与睫羽之间大约只有一个拳头宽。秦好甚至能能够清晰的看见她淡褐色瞳仁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萧蜜挑眉笑了:“不错,是秦好没错,不是假的。”
秦好也笑起来,倒是真心实意的:“难不成还是假的不成?”
萧蜜撇撇嘴,自顾自的坐在堂前:“可不是死了个假的么?”
秦好眉头一跳。
“那殿下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陆景。”萧蜜神色平淡。
秦好目光移向侧旁捣药的元时,元时连忙摇头,他和秦好在这里的事情,他连程颂都没有说具体地点,何况这个什么陆景他根本不认识。
秦好心头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测,但不方便此时说出来,只是问道:“那殿下来,是所为何事?”
萧蜜沉默了一下,没有答话。她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水,闻了闻又放下了。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没什么要找你讨教的,也没什么要和你说的。只是单纯来看看你。”萧蜜端着茶,没有喝,慢慢的转着茶杯。
秦好在这里,她就已经做出了抉择。萧蜜很清楚的明白这点。
秦好心下酸楚,咬唇不敢接话。
“就好像一个老朋友,你也不必对我愧疚,我们就静静的聊聊天,说不定,就是此生最后一回。”萧蜜笑笑,眼角有细细的纹路。
上次见她,她生了病,额头贴着膏药,憔悴满面。此次她倒好像活明白了一般,神清气爽,一派利利落落的模样。
秦好有秦好的立场,根植于整个秦家的立场,故而她退出了这场争储之战,用的还是假死遁走,背负罪名的不光彩手段,大大的坑害了一把萧蜜,令她在争储战陡然减少三分胜算。可以说,拱卫萧蜜走上这条路的是她,临时收手让萧蜜孤身背水而战的人也是她。
秦好被愧疚和羞惭淹没,低声道:“对不住。”
萧蜜哈哈一笑:“方才我说的话,都白说了。我说过,你不必抱歉,我理解你的立场。”
秦好还要说什么,萧蜜一抬手止住。
“我来,只是想问问你的生辰。不要说是十二月,我知道那不是你真正的生辰。”
“我是四月间生人。”秦好沉默一会儿,如实说道。这世间除了颜夫人之外,再也无人知晓的她的真正的诞辰。
她出生时,魏珂抱过她温柔的注视着她:“四月秀蔓,倒是个可人儿。”
萧蜜点头:“那你还是姐姐了。我们阿景是五月里生的。”萧蜜顿一顿,怅惘道:“我们阿景还不知道这件事,你是姐姐,以后……”
“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我只有一个请托,请你照顾好他,看在你们同一个父亲的面子上。”
秦好握紧了袖中拳:“你……可以不……”
萧蜜大大的一摆手,起身道:“你别忘了,我说过,杀严三九的人,我必叫她血债血偿。我萧蜜说话算话。”
秦好忍耐不住,拉住她的窄袖,蹙眉道:“可必败的仗,何不暂避其锋芒,以徒后效?”
“必败的仗……?”萧蜜喃喃重复一遍,笑笑:“是啊,人人都说我是必败的仗……可我……”
“虽千万人,吾往矣。”多么悲壮惨烈的话语,秦好说不出话来。
萧蜜离去后,红衣斜阳,直到走得看不见了。秦好才扶着门框,缓慢的蹲下去,痛哭失声。她捂着心口,哭得撕心裂肺,毫不遮掩,好像这空旷的山间,让她的伪装都一同撕开了去。萧蜜抱着有死无回的决心,捍卫的究竟是什么?
萧蜜一袭红衣抓住她的手腕,一步步拖上议政殿的画面,犹在眼前。她曾对萧蜜说的,孤高的荆棘之路,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如此?一步步走来,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去,这条路真的就值得吗?
真的就值得所有人付出一切去追寻吗?
这可悲的权力。
秦好从傍晚间一直哭倒了子夜时分,哭到后面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只能默默的落泪。
不停地落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原本就是娇气爱哭的姑娘,如今更成了哭包。
元时起初还帮她擦擦泪珠,劝上两句,后来只是沉默着做自己该做的事。
到子夜时分,见秦好仍然默默落泪,见不是办法,果断拖鞋上炕,和衣从背后揽住了秦好。
“别哭了!在哭你以后就要瞎了!”
秦好无知无觉的抹一抹脸颊,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的。”
元时强行将她翻转身体,抱在胸前,下颌抵住她的发顶,伸手拂拭泪珠:“你在难过,你在替萧蜜难过。”
秦好闭上眼睛:“我只想再软弱一次……”
“那时,我同萧蜜说,这可悲的荆棘之路会让她失去朋友、亲人、挚爱,可这条路说的究竟是她还是我……”
“没了沈嘉明,没了三哥,没了绿柚,没了沈莲衣,没了翠笙……以后还有更多的人,会离开我……我却无能为力……”
“你也走吧……我怕有一天,连你也一起失去……”
元时的声音难得温软:“我不走,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
秦好顿一顿,缓缓的说起旧事:“你知道吗……你哥哥的死和我有莫大关系……”
元时的身体陡然僵直。
“我是秦好,北姚逸康郡主,曾驻守泸阳的北姚将领秦衡是我四哥……”
话音倏然停断。
元时抬起她的下巴,绝然的亲吻了她的嘴唇。
只是浅尝辄止的放在唇前,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他只是不想再让秦好说下去。
元时的眼睛紧紧闭着,红晕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根。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良久,元时红晕慢慢退去,睁开眼睛,注视着秦好,眸里都是复杂的情绪。
“在程颂联系我帮你之前,他说有一件事必须先让我知道,否则会成为你的对头攻击你的锐矛。他说四年前的泸阳之战,和你有关。”
秦好咬了咬嘴唇:“你知道了?”
元时淡淡笑了笑:“可能知道得比你还多。”
“四年前的泸阳之战,你觉得放火的人是你,其实,那是一场必败的战役,甚至不能叫战役,而叫祭祀。”元时停了停,“南姜军的船底全部绑了火油和烈酒,只等北姚人来引燃。但你不知道的是,这个引燃的任务,原本不是你的。”
秦好张大了眼睛。
元时自嘲的笑了笑:“没错,原本,那是程颂的任务。他带着火油去到泸阳,就是为了承担引燃南姜船只的任务的。原定本在你们到达泸阳的三日后,南姜军队才会进犯,不料当时江州王一意孤行,提前发动了袭击,当时程颂还在泸江测绘,为后面引燃江上船只做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弃船逃生。而你……却误打误撞替他完成了任务……”
元时长吸一口气:“我也知道你现如今在做什么,我还知道泸阳之战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你曾经懵懂无知的做了她的手,如今要反过去掐她的脖子了。”
秦好低垂着头:“可你哥哥的死毕竟……”
“别说了……”元时打断道。
僵硬的沉默在二人间蔓延。
知道了哥哥的事,仍然选择在这里帮助秦好的元时,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情?
元时心中天人交战,在告诉她和别告诉她之间,来回摆动拉锯,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程颂告诉你这些事,是什么时候?”
一句话让元时中断纠结,开始回忆。
“大概是丞相被刺案初初始的时候吧?”
如此说来,程颂从案发的一开始,就已经谋划着要将秦好带离京城了。那个时候他知道秦好的计划吗?未必。他很可能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无法洗清罪责的情况下,鱼死网破一定要送秦好出京。
所以才会像遗言一样密密交代元时。
秦好回忆起初初从刑部大牢出狱时,回到秦宅看见程颂时心里涌起的为什么没有来接她的怨怼之心,回忆起他眼下疲倦的乌青,回忆起他隐忍包容的神情。原来他一直都习惯了在背后默默的为她筹谋策划,却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