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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 1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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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一人在暗处暗暗禀报:“所以她今日并未仔细查探园中一切。”
詹子雨嗤笑一声:“她能有胆子走进沈园,我已是服她了,还能指望她查什么?看她今日被我三两语就气得呕血,就知道沈嘉明这一关她这辈子都过不去,心里有愧。”
“可是夫人交托的事……”
詹子雨摆摆手:“不急,夫人也不在乎这点时间里就要一蹴而就。有利的事情,要放在最合适的时间获取最大化的利益。只要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总会在适当的时间里生根发芽。”
詹子雨握住手中那件东西,眸光冷厉。该为你陪葬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从沈园回来已是近戌时了。
秦好进得门愣了一愣,花厅里三个哥哥看书的看书,算账的算账,秦衡睡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显然都是在等着她。
见她进来,秦福推一推秦衡,秦衡起初还没醒,嘟嘟囔囔道:“干嘛呀,睡一会儿。”
秦福又推推他,他才迷迷瞪瞪的醒来,不满的瞪了哥哥一眼,方才见秦好站在门厅前。
秦好愕然片刻:“哥哥们这是?”
秦衡一弹而起,跳到秦好背后,轻轻推着她:“从你回来到现在,咱们兄妹四个都没有好好在一块儿吃过饭呢。走走,我今日特意从猎场打了上好的兔子,就等你开饭了。”
秦好被他推着不自主的往前走,愕然的表情还没散,秦佑便也来拉着她:“吃饭了,好好。”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幼时,挂着鼻涕泡的小小秦衡在背后推着自己:“吃饭啦好好!”,年长的二哥和绿柚一手牵着一个:“今天你们俩有没有好好读书?”
“四哥没有!他又偷跑出去玩儿了!”小小秦好抓着秦佑的胳膊爬上身去,恶声恶气的告状。
小小秦衡气得跳脚,可又够不着她:“二哥别听她的,我今天可乖了!”
可是二哥显然不信秦衡的,大手拍一巴掌他的脑袋:“今天又不乖。”
小小秦好在秦佑的肩膀上咯咯咯的笑,还冲秦衡比了个鬼脸,叫你天天欺负我。
“好好……好好?”秦衡的呼唤让秦好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她已经坐到桌前,手里被塞进了一双筷子。
秦福叹道:“你回来的路上,正是中秋佳节,可你一路疾驰归北,也没能好好的过个节日。到了这里又忙着替别人张罗,直到现在我们才能一家人坐下吃个好饭。”
秦衡现在也翅膀硬了,大哥的话都敢顶嘴了:“大哥,咱们今天好好的吃顿饭,别再说那些有的没的。”
秦福这一年,苍老了许多,鬓上添了霜白。秦好打量着他,竟然也有些心酸。
秦福摆摆手:“不提……不提……”却复又感叹道,“人老了,不知怎么就唠叨了起来……眼见着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大了起来……”
秦衡夹了一块兔子,强行将他打断:“大哥,你快吃这个兔子,我亲手打的,保管可鲜着呢……”
秦佑起初一直没有说话,到此刻方才笑笑伸一筷子打在秦衡的手背上,握着筷子的手腕越发的瘦到筋骨毕现:“兔崽子翅膀硬了,大哥说话也敢打断了!”
秦衡缩了缩胳膊,无限委屈:“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近来唠叨了好多,我这是为你们着想……”
看着兄弟三人各打各的趣,秦好才低下头笑起来。
真好,一家人都还完完整整的在一起,真好。
兄弟三人停下来,看着她。
其实大家谁都不快乐,谁不明白。大哥失去了长公主,蕴仪的母亲,二哥失去了绿柚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四哥失去了娉娉,留下他和同安相依为命。也许坊间邢克的传闻是真的也不一定,否则他们一家人怎么总是失去最爱的人。
秦好笑完,抬头发现哥哥们都看着她,见她抬头又都尴尬的转开眼睛,她不禁心情好了许多。拿起桌上的酒,一一倒过,豪气的一举杯,对着天上一弯皎洁的明月,大声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秦衡最先拿起酒杯同她一碰,又抓起大哥的手,强行一起碰了一下,也跟着秦好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豪气的一饮无后,秦好又倒了第二杯。出了名一杯倒的秦佑,也没有落后,大笑着紧接着第二杯。
秦好复又念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碰杯由于太过用力,都洒了许多酒出来,整个手背上洒满了淋漓的酒渍。
秦佑眯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同秦衡笑道:“衡哥儿,你偷酒可不厚道!”
秦衡不服气道:“谁偷酒了?不服气的来单挑!一坛酒摆这儿来不来?”
“来!谁怕谁!不许欺负我二哥!”秦好大吼一声,撩起裙摆,一脚踩到凳子上,把酒坛子摆在秦衡面前。
秦衡抖了抖,却不能怂:“来就来!”
秦佑嘿嘿笑着。
秦福摆着双手拉开两人:“你们俩够了够了……”
如此尽欢的夜晚,希望能多一些,更多一些。
酒后的梦总是格外的鲜甜。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城南的道华观了。松柏参天,香烟缭绕。
秦好双手合十向面前道人行一个礼诚心诚意:“仙长,许久未见了。”
眉目细长的道人颔首微笑。
“仙长,我只有一事不明,为何人生如此之苦?”秦好喃喃道。
“尝尽万种苦,方知何为甜。痴儿,你悟了吗?”道人慈悲。
秦好摇摇头:“我只觉得苦,悟不到甜。大约是我愚钝了吧。”
道人摇头:“痴儿痴儿……”
送秦好离去时,秦好依依不舍的眼神从三位哥哥的脸上划过。
杀绿柚的秦府内颜夫人的内应还没有找到,可这件事交给谁都不妥。大哥老了,两鬓霜白,心也柔软了起来。而若将绿柚之死有异告诉二哥,才刚刚好转些的二哥必定与颜夫人不死不休,而此时,还不是同颜夫人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可若交给四哥,会不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颜夫人对挡路的人从来不假以辞色,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她连绿柚也杀了,也不会在乎再多杀一个四哥,四哥又是一贯都没有什么心眼的。
若是秦谦在就好了。秦好心里划过这个念头。若是他在,一定能做的妥帖又自然。
思来想去,秦好始终没有选择将此事和盘托出,既是为了哥哥的安全着想,也是为了不使瑄爹的遗愿落空。毕竟颜夫人的秘密,一旦为秦家人所知晓,便是这一家分离崩析的时候到了。
带着这样的疑虑,她选择隐而不发,将秘密深埋之于心底。
一路往南,行百十里路时,花千杀冷静的提醒秦好,一路有盯梢相随。
秦好惊讶:“你可确定?”
花千杀嗤之以鼻:“我吃的就是这碗饭。”言下凿凿。
秦好忍不住回头查看,但花千杀制止了她的动作:“别看,你这一看岂不是暴露了。”
秦好沉吟一会:“可我如今在北姚已没有什么有威胁的敌人,想不出谁还能派人一路跟踪。”
“你再想想?”
秦好摇摇头:“我确信。”
猜不透身后的钉子的身份,秦好不想肆意从北往南,毕竟她并不是光明正大往南而去的。在边境绕了几个圈,花千杀还是说一直没有甩掉尾巴,这令秦好犯了难。
倒不如往宜林去,颜夫人正在宜林开杏林大会,她不若去瞧一瞧热闹,顺便趁着人流将尾巴甩掉。
不想,亟待进入宜林的这晚,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了。
这日夜,有人轻轻的叩响了秦好的房门。
秦好正在花千杀的帮助之下,将打着固定的伤腿搬上床榻,这边厢房门一响,她只身着亵衣,倒是叫她犯了难。
她示意云归开门,放下了床边的床帘。
来人不疾不徐的又敲了三声。
云归打开房门。
素衣青年缓步入内,身后的护卫将云归轻轻归到一边。
花千杀静坐在床上,却戒备的散发出了杀意。
秦好轻按压她手,摇摇头。
花千杀警戒道:“就是一路盯着我们的人。”
秦好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秦小姐,百闻不如一见。”素衣青年淡淡开口,听不出语气中的喜怒。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同公子确实只有过一面之缘?”秦好亦不落下风。她心中其实已经略有些猜测,但还需证实。
“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我却听过许多你的事。”素衣公子注视着床帘后半靠着的素白人影。
“不知公子遣人一路相随,一路从北到南,有何贵干?”既然他自己不点明,那秦好也不想戳穿他的身份,毕竟如今她还有伤在身,不想跪地叩拜。
“原来早已被你发现。”公子轻声笑笑,“其实是因为我有许多疑惑,还需秦小姐答疑,才出此下策。但我出行不易,唯恐丢失秦小姐踪迹令我芳踪难寻,故才出此下策。”
“哦?”秦好奇道,他还能有问题问自己?两人即使互相听闻过名字,也是素未谋面,他又何来的问题问自己?
“不知秦小姐可有心上人?”
莫名的问题令秦好愕然。
她摇摇头:“他已经过世。”
“哦。”秦好的回答还算在他意料之中,“我也非常遗憾嘉明表弟的离世,秦小姐切莫太过悲伤。”
此人来来去去说的话都叫秦好摸不着头脑,实在是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秦好已然即将失去耐性。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跟秦小姐下聘迎娶小姐。”良久,他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挥手,令护卫呈上金色的卷轴文书。
秦好愕然,是真正的下巴都要合不上的愕然。论情,他有结发良配,论理,她也是他表弟的遗孀,他是脑子坏掉了才出此举吗?
秦好冷笑两声,也是真正被激怒了。她示意花千杀配合她将伤腿吃力的搬下床,随意披上衣襟,不顾男女之防,一把掀开帘子,被搀扶着走到他面前。
公子不料她此举,但见她只着亵衣,不免转头去,还算首礼。
秦好此刻怒火中烧,没有注意这点细节。
她强压着怒气,口气冷冷:“那不知公子是打算以何位迎我入门?又打算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又打算如何应对你那位手握重兵的妻兄?”
公子不答,这些显然他也未必想好。
秦好见他扭着头不肯看她一眼,知道他其实未必是个坏心眼的人。她退后两步,叹口气:“我敬公子乃温文君子,公子何苦出此下策?”
他收起文书,转头,却始终只看向她脖子以上的部位,无奈道:“秦小姐既无此意,是我唐突了。”
秦好倒是奇怪:“不知公子怎么会有此念头?”
他不肯讲:“窈窕淑女自然君子好逑。”
秦好嗤之以鼻:“上一个这么讲的人已经被我戳穿到底了,公子也想被我戳穿吗?”
他摇摇头,诚恳道:“其实我来此也不单是为此,还有很多的疑虑大概只有秦小姐能够回答我。”
秦好真挚道:“你问,倘若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小姐此行可查出了元太妃之死有何蹊跷?”
秦好摇了摇头,兹事体大,不可能告知于他。
公子探寻道:“莫不是秦小姐也怀疑是我做的?”
秦好再度摇头:“我从没怀疑过是你下的手。”
公子眼中流露出赞许:“世上之人竟还有一个秦小姐懂我。”
秦好淡淡道:“你我虽素未谋面,但公子做的每件事我都隐约有些了解,公子乃宽厚君子,倘若一开始将她放置在行宫,后面自然也不会再度下手。”
公子鞠一礼,诚心道:“多谢秦小姐知己。”
秦好连忙让花千杀将其一把扶住,他的礼岂是受得的。
“如此不枉我特意来此见秦小姐一面,世间当有知己如此。”
秦好不咸不淡:“顾夫人与公子携手相伴十数年,自然应当更是公子的知己。”
公子微微一笑:“阿顾自然也是我的知己良人。”
秦好很难控制自己的嘴角不挽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即便有此知己良人他方才不也打算另娶他人了吗?不管这个馊主意是谁给他出的,他也照实做了不是吗?
“见秦小姐一面很难。”公子泰然自若,“可与秦小姐交谈也让我受益无穷。”
秦好再度将要失去耐心,这个人,心好是好的,可这么啰嗦又优柔寡断,可不是成大事的材料,难不成他千里迢迢出宫见她一面,就是要说这些废话?
他大约也看出了秦好的心思,不由得嘲讽一笑:“其实我也知道我优柔寡断,也没有雄心壮志。我即使心怀天下,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使百姓安居乐业。”
秦好心中一震。
“其实对我而言,这天下怎么坐,谁来坐,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他言语温和的说出了令秦好震动不已的话,“我只希望百姓安居乐业,我和阿顾还有阿准能够平安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已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的,并不奢求。
这是……要禅位的意思?
“所以这求娶的文书,对我而言不过是一道保命符。”他大约觉得说出实情,松了一口气,“可秦小姐说得对,我不能负阿顾,她跟着我许多年,从无错处。”
“你……是个好人……”秦好复杂的开口。但并不适合天下。
“我常常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他神思惘然,“父皇做了那么多,只为了能让我安稳坐够皇位,杀了梁后全家还有我刚出生的小弟弟、我的大伯。那年秦福同我一一讲出这些过往,我起初并不相信,直到证据一一摆在我的面前我才不得不相信。后来我坐在皇位上,也时常想起这些鲜血淋漓的往事,皇位是不是真的那么好,所有人都想要?包括你们秦家?”
秦好不知如何回答他,回答他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皇上多虑了。”
方淮心摇摇手:“不用叫我皇上,我今天不是以这个身份来此。这些话,我同秦福讲他大约也是不会相信的。”
“那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会相信呢?”秦好盯着他的眼睛。
方淮心笑笑:“大约是因为你查过了沈莲衣之死又默然的离开了吧。你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他又摇摇头:“你大约不知道,我与沈家表弟的关系不算太好,但偶尔见他提起你,都是神色飞扬十分得意的,他说你冰雪聪明,满腹智计。我便想,也许还能同你说一说。”
时隔半载,再次从他人口中听到沈嘉明如何评价自己,秦好不知作何表情,哀嚎痛哭还是潸然泪下。
但大约是时间慢慢磨去了她心中的伤痛,她只是轻轻弯了唇角:“多谢。”
盛放过的莲花不会再开,而远去的少年终究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