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落成海II》樟檀柳

2、第一章

　　A大午休时间。
　　阳光很好，空气很好，连网球场外扒在网子上的女生们的尖叫都让阳弈的心情很好。
　　“阳弈！阳弈！”
　　“阳弈！阳弈！”
　　阳弈自然是非常乐意做她们的王子。乐乐呵呵的吹了个口哨，好脾气的用双手做起了一个超级卡瓦伊的韩式桃心。
　　场外又爆出一阵可以酸死买醋的怪叫。
　　“喂喂喂，风头都被你小子占尽了。”A大网球队队长梁正言丢过来一瓶水，“去，给队长把刚才打出去的两颗球捡回来。”
　　“Yes , captain!”阳弈肉笑皮不笑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便被梁队长打出了球场。就这样还不忘向他那些美丽可爱的粉丝们抛去一个飞吻。“My love , see you tomorrow ! Don’t forget me! Uh——”
　　全体女生桃心状的眼眶里溢满了不舍的泪花。梁正言险些口吐白沫、倒地身亡……

　　阳弈一边在球场边的树丛里摸索，一边在脑海里匪夷所思的臆想着如果这样一直寻找下去会不会找到他命中注定的白雪公主。
　　有点脏的白色网球鞋和棉布的运动长裤的下沿沾上了湿湿的草汁。阳弈把遮阳的鸭舌帽拉到一边，以便更方便的找回被打飞的网球。这样的他，反而像一个想坏却坏不起来的傻小子。
　　阳弈把找到的一颗球放进衣袋里，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第二颗。他懊恼地嘟囔了两句，大大的琥珀一样的眼珠竟显得越发的无辜。是长得的确很好看的双眼皮男生。
　　唔，再往深处走就要迷路了。阳弈转身，他可是这个学期才转来的，对新校区一点都不了解，还是早点打道回府为妙。可是就在阳弈转身的一瞬间，他看到就在身旁的不远处有一架简陋的白色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穿蓝毛衫的女孩子。
　　因为角度靠后，所以阳弈只能看到女孩的背影。阳弈边向外走边对女孩高声喊道：“那边那位学姐，你有没有看到一颗网球啊？”
　　蓝毛衫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依然保持那个姿势，甚至连头都懒得抬。
　　“喂，那位学姐！”阳弈又喊，“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话啊？”
　　静默，还是依然如故的静默。只能听见午后树丛里“沙沙”的树叶声。
　　阳弈一愣，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没礼貌的女孩子。“那位学姐你很没礼貌耶！”阳弈张牙舞爪的跳到女孩面前，才发现原来她已经睡着了。头歪在秋千上，发丝微微垂下来，手里还抱着半开的课本。
　　咦，原来是睡着了，好奇怪的人怎么会睡在这个地方。阳弈蹲在女孩面前看女孩，不看还好，一看居然再也移不开目光。
　　哇，她好漂亮哦。皮肤白白的，睫毛长长的，鼻头圆圆的，嘴巴小小的，连下巴都是尖尖的。总之，阳弈的第一感觉就是好想把她吃掉啊。
　　吃掉？阳弈被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慌忙站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米八几的个头傻乎乎的晃过来晃过去，就是不敢低头看女孩，一看脸上就发烧，一直烧到耳根去。
　　呜，阳弈从来不知道自己难道会有一见钟情的情结么？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喜欢？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呢。不然怎么会想要把她吃掉呢？那种不可思议的占有欲应该就是喜欢吧。好，阳弈这一次豁出去了，他——要——表——白！

　　生华觉得有风从耳边擦过，她下意识的睁开眼，看到一张俊秀的脸，就像百合一样美丽一样纯洁。琥珀色的瞳仁中有深深的笑意，如花的嘴唇缓慢的张合：“你做我的女朋友吧！”然后俯下身来亲吻她的眼角，抱起秋千上的她在秋天的落叶中旋转，旋转。
　　他有诱人的桃红色唇瓣，像是水淋淋的蜜桃，然后，他就用他很好看的唇吃住了她的，那种痒痒的，好玩的感觉。

　　靛．．．．．．靛．．．．．．
　　是你么？
　　真的是你么？
　　是你事隔多年以后再一次抱起秋千上的我么？
　　我们真的可以回到过去么？
　　我们真的可以把那些活错的都活对么？

　　生华被阳弈抱在怀里亲吻，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一年芝兰玉树般的陈靛。蓝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粉红色的唇瓣。
　　陈靛的脸和那个陌生男孩的脸在刹那间重合，生华恍惚地以为自己又回到过去，回到１５岁的年少轻狂里。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　　　　　　　　　　　　　＊＊＊　　　　　　　　　　　　　　＊＊＊
　　“学姐啊，刚才真的很抱歉。你看我现在连初吻也没了，所以我不是也受到惩罚了吗？”阳弈愁眉苦脸地哀求着坐在对面默不作声的生华，“学姐，我都向你表白了你就说两句吧。拒绝也好啊，起码我可以知道怎么办，我现在真的很难受哎。”
　　生华还是没有说话，低着头看自己透明的指甲，唇边有一抹嘲讽的笑意。
　　真可笑，十年以后一个男生竟然做了与曾经的另一个男生完全相同的举动，可是为什么偏偏都要选中她生华？她生华有什么好？要家境没家境，要才学没才学，优柔寡断，伤人伤己，还演了这么一出滑稽的“告白”。
　　生华觉得自己就像上帝手里的玩偶，当上帝感觉腻了就希望把这个摧残坏了再换一个新的。生华知道，自己已经离“坏”不远了。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生华低低地开口。
　　“不知道！”阳弈再爽快不过的回答道。
　　“那你向我表什么白？”生华淡淡地道。
　　“当然是先表白再喜欢啊，”阳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反正喜欢是个慢悠悠的东西。要不然等我喜欢上你了，你也被别人抢走了，那多划不来啊。所以先向你表白，这样你就不会到处乱跑了！”
　　生华怔了怔，那种霸道而幼稚的语气竟然与当年的陈靛一模一样。
　　“那……和你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呢？”
　　“嗯……”阳弈搜索枯肠，“我不敢保证去为你摘星星摘月亮，但一定不会让你像现在一样成天郁郁寡欢的样子。”
　　“那是什么样？”
　　“起码要快乐一点，像我阳弈的女朋友。”阳弈挑了挑秀气的眉毛。
　　“在你心中，”生华问，“爱情就是在取悦对方？”
　　“当然不是。爱情要很专一很专一的。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想你，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想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保护你，守着你，为你祈祷。就算我听不见看不见你，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也要哄我给我讲笑话，我开心的时候也要听我说话不许烦。有坏人欺负你的时候我要站出来保护你。看到好玩的要先通知我。要宠你不许骗你。比游戏的时候要故意输给我。你走不动的时候我要背你。我错的时候允许我耍赖。答应你的事一定要做到。我约你不许迟到。处处让着你。我不对的时候你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阳弈搔了搔后脑勺，“嗯对!还有——绝对不会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一种负担！”
　　“没有负担……”生华喃喃，“真的……可以没有负担？”
　　“那是当然！”阳弈打了个帅气的响指，“如果连爱情都会有压力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自由的东西了！所以作为一个男人，就要让自己的女朋友觉得爱上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值得去爱！”
　　无忧无虑的爱情……这是陈靛一辈子也给不了生华的，难道，陈靛真的不值得自己去爱么？也许，也许必须要承认了吧。陈靛是她这辈子爱错了的人。
　　“喂，学姐。”阳弈拍拍生华，“我知道学姐这人慢热，肯定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我的告白。没关系，瞧我的吧。保证你两天之内就能喜欢上我。”
　　生华有些犹豫，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阳弈颇有点热情高涨：“哈，学姐！我要对你实行我的‘音速攻略’了，你就准备好甜甜蜜蜜的恋爱吧！对，现在就去准备，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生华再抬头的时候，阳弈已经奔出了五十多米。就在他即将离开自己的视线的那一刻，那个歪戴着鸭舌帽的大男生忽然转过身来对她喊：“学姐——你——叫——什——么——名——字——”
　　生华有一刹那的恍惚，当阳弈转身的时候，她总觉得有阳光直射过来。所以她愣了愣才对阳弈喊道：“我——叫——生——华——”
　　收到生华的讯息阳弈转过身不觉嘀咕：“生花？妙笔生花？唔……这学姐不但人怪，连名字都这么怪。算算，不管啦，等会儿到学籍薄里查好了!”

　　课间。
　　“昨天刚开完讲座陈靛就连夜去上海了？”莫莫问。
　　生华淡淡地点点头，目光飘缈地看着楼下厚厚的一迭落叶。
　　“这种公众人物就是不一般的忙耶。”莫莫坐在生华身边，用嘴向双手呵出一口气，温暖自己冰凉的双手。
　　“莫莫。”
　　“嗯？”
　　“如果爱一个人很辛苦，那么能不能选择去爱另一个人？”
　　莫莫相互揉搓的双手僵在了半空。她转头去看一旁的生华。黑曜石一般的眼珠空洞的可怕。“生华……”
　　“如果爱他就会伤害他，那么，我选择去爱别人是不是就可以停止这种伤害？”
　　莫莫担心地皱起了眉头：“生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莫莫，”生华转过身来，笑容透明哀伤，“你说，我和陈靛两清，好不好？”
　　“生华……”莫莫看着那个满眼倦意的忧伤女子，忽然有种鼻子酸酸的感觉。
　　“好累……”生华呵出两个字，“我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天！生华——”莫莫突然指着生华身后惊呼。
　　生华下意识的回头，万万没有想到——
　　——A大平静的校园上空就在顷刻间飘满了氢气球，每一颗氢气球上都写着相同的话语——“生华，我喜欢你！”。而其中最大的一颗氢气球的尾端系着一条彩练，粉红色的彩练上有白色的字体——“阳弈喜欢生华！”
　　五彩斑斓的氢气球填满了整个蔚蓝的天空，如梦似幻的色彩渲染了每一个人的眼睛。每一句“生华，我喜欢你！”都写得那么认真，每一颗气球都在很努力的向更高的地方飞去。
　　这样华美而真挚的表白居然让空气都变得甜蜜了。
　　“生华看下面！”莫莫拍拍生华，伸手指了指操场。
　　不知在什么时候，操场上那些凌乱的落叶不可思议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桃心。桃心中央整齐的摆放着鲜艳欲滴的玫瑰，从高处看会发现那上面写着“阳弈LOVE生华”。
　　生华陡然间有窒息的感觉，脸上有淡淡的绯红。
　　班里的同学，甚至是全校的学生全都围在窗边看这一场盛大华丽的表白。

　　“请问，您就是生华学姐么？”
　　生华转身，看到一个大学部的新生害羞地对自己说。
　　“我是，有什么事么？”
　　“这个，”女孩子掏出一封粉红色的信递给生华，“这是阳弈哥哥让我转交给学姐的，还让我转告学姐一定不可以拒绝哦！”
　　“谢谢。”生华接过信打开，里面掉出一张卡片来。
　　“我喜欢你！请到喷泉广场来！
　　你的小弈弈”
　　生华握着卡片，几乎可以想象阳弈对她调皮眨眼的样子。

　　市中心的喷泉广场。
　　莫莫拖着生华挤过人山人海的第二街来到A城最著名的环宇喷泉广场上，即使是在凉风肆虐的深秋，这里的人流量还是相当大。生华真不知道那个看着好像还没发育成熟的小男生到底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搞什么名堂。
　　手里握着那张写得很肉麻的粉红色纸片，指尖却已经冻得好像没有了知觉，忽然感到这个秋天出奇的冷。
　　“……Economists know that the cities like New York needed more than their geographical location in order to become great industrial centers ……”
　　好熟悉的口音。
　　生华抬起头急切地寻找声音的来源——远洋大厦顶层的大屏幕上正在直播陈靛做的一檔环球访谈节目。
　　“喂，生华你怎么啦，快……”莫莫一个“快走”还没说完，也定定地站在了广场上。而更多的人早已驻足观看，不仅仅是为了知道陈氏的下一个目标，更为了一睹那个传奇人物的风采。
　　蓦地——整个屏幕忽然黑掉了！
　　然而，远远的，从黑暗的尽头走出一个面容清秀，笑颜干净的男生。而那张被无限放大的白皙的脸对于生华来说是再熟悉不过。
　　“大家好！我叫阳弈。非常抱歉中途打断大家欣赏节目，对此我深表歉意。但是也非常荣幸的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能够为大家献上一首我自己翻唱的大家都很熟悉的周杰伦的《简单爱》。这样很无理地占据大家的宝贵时间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阳弈平生第一次恋爱了，可是我喜欢的那个学姐却还没有喜欢上我咧。所以，我要大胆的告白了：生华学姐——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呦——
　　“为了我这颗赤诚的心，大家都要鼓掌捧场哦！”
　　广场上的人们先是一愣，都被这个可爱的大男生逗乐了，纷纷鼓掌加油、呐喊助威，拱热了寒意深重的清秋。
　　“扑哧——”僵了半秒没缓过神的莫莫终于前仰后合的嗤笑起来，边笑还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生……生华……你……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认识这号人物的……哈哈哈……太滑稽了……太有创意了……太浪漫了……哈哈哈……怎么没给我摊上了呢？”
　　屏幕上的阳弈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一张吧椅和一把蓝调吉他，然后特矫情地向观众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坐到吧椅上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说不上为什么
　　我变得很主动
　　若爱上一个人
　　什么都会值得去做
　　我想大声宣布
　　对你依依不舍
　　连隔壁邻居都猜到
　　我现在的感受……”
　　声音、笑容、镁光灯，都清澈的好像从最蔚蓝的海域淘洗出的沙粒，一颗一颗，分明可辨，一粒一粒，珠圆玉润。
　　当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那个长得很秀气、笑得很阳光的新时代好宝宝的歌声中时，生华觉得自己——在光影流转的瞬间——失聪了。
　　真的，失聪了。
　　她看到莫莫在对她兴奋地说着什么，莫莫的嘴唇动的好快，可是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呢？周围的人，呐喊、鼓掌、尖叫、跟着阳弈一起唱，那些唇型，那些她再熟悉不过的翻动着的红润的嘴唇，她明明都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但是她就是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就好像，无形中有一个封闭的玻璃罩子囚禁了她，她陷在了一片真空中，什么都听不到了。
　　太可怕了！这个世界都疯了么？还是——她自己疯了？
　　生华挣脱开莫莫的手，双手抱着自己疼痛欲裂的头在混乱的广场中央，人群中央，颓然得蹲了下来。她目光呆滞的死死盯住广场上的格子地砖，眼前像反复倒带一样不厌其烦的重复播放着刚刚屏幕切换的一幕。陈靛掉到了空档而一下又推到了阳弈。陈靛被阳弈推翻了，被阳弈替换了，被阳弈的一个“backspace”键剪掉了。从此——曾经有着“陈靛”的位置变成了无尽的空格。
　　陈靛——阳弈……
　　陈靛——阳弈——
　　陈靛——阳弈！
　　那到底是什么？！
　　快要疯了！她快要被逼疯了！
　　她讨厌命运！
　　讨厌陈靛！
　　更讨厌她自己！

　　在生华最后残存的理智中，记忆告诉她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纳了她。飘泊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下锚，终于可以安详的站在船头凝望曾经的风浪了。风雨同舟是何人？生华努力的想要把眼睛睁得在大些，把他的容颜认得再清些。那朦胧如梦的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和因为些许紧张而抿得有点孩子气的惶恐的粉红色的唇．．．．．．

　　靛……如果那一刻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你该有多好……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