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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第十章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玲生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了娟生。
      她穿着奇怪的衣服,回头对着玲生甜甜的笑。细细的眉毛弯起来,桃花眼仿佛灌了水般的清澈,唇角的弧度鲜明而生动,那是娟生独有的笑容。
      可是她的笑容,那曾经一度治愈自己难过寂寞的笑容,此刻却勾不起玲生的快乐,而是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忧伤。
      那不是娟生。娟生明明应该还没有离开自己的。玲生缓缓的对自己有些麻木的大脑催眠。
      梦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她睁开眼来,却吓了一跳。床前竟然围了一圈人,她惊得坐起身来。
      “小姨,小姨……”南生见她醒来,立刻抱住她的手臂,原本哭得红肿得像兔子的眼再度湿润了些:“小姨,不要吓南生嘛,呜……”
      而站在床前,离得较远一些的王伯、丽儿、四儿、阿三等也都明显的舒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玲生怔了怔,尽力舒开一个笑容,看向唯一看起来比较冷静,正坐在一旁的杜恒:“姐夫?”
      “你睡了两天了。”杜恒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声音有些沉郁。
      “啊?”玲生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摸到想像中烫手的温度:“我发烧了吗?”
      “那没有大碍,凌筒说只是低烧而已。”玲生投过来的眸子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而没有一贯的清冷,看得杜恒心一跳,他适时的撇开头。
      “呼——”这下,松了一口气的倒是玲生。不是高烧,那就代表她可以不用被囚在这间屋子里。老实说,如果还要继续在房间里躺着,她定是要抓狂一次了。
      “四儿,带南生下去,好好敷敷他的眼睛;王伯,你去彩衣坊,告诉钱掌柜,我今天有事就不去了,今日染布的事情由你和书柚负责;丽儿,去换壶清茶、拿点点心过来,顺便把脸盆里的水换成热一点的;其他的人都下去吧,不要打扰玲生休息了。”杜恒淡淡的吩咐。
      见小姐没事了,一群人也就按照户主的话散去。磨蹭着不愿意走的南生,在被杜恒淡淡的看了一眼后,乖乖的牵着四儿的手离去。
      “南生还是那么的怕你啊!”看着在院子里走得不甘不愿的小孩子,玲生想像了一下他现在翘着小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轻轻笑起来。
      “那么你呢?”杜恒的声音突然靠近,玲生抽回的目光,立刻被他的眼神牢牢的抓住。在她说话的时候,杜恒竟然走到了她的床边,并低下头直望着她。
      玲生心跳一下,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倒去,几乎要失去重心。她吓得闭起眼,却感觉到杜恒的气息愈发的近了些,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了。
      “你也怕我吗?”似乎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杜恒执拗的发问。
      现在即使闭着眼睛,估计也逃避不了。玲生讪讪的睁开眼来,感觉着抓住自己手臂的大手紧了些,却又不会弄疼自己,习惯性的拉开嘴角。
      “不要这样笑。”她的笑容让杜恒不悦。每次一开始这样笑,她就缓缓的竖起屏障,不再让人看到她的真实想法。
      玲生愣了愣,却还是苦笑了下:“姐夫,你弄疼我了。”
      虽然这样鸵鸟的做法很逊,可是她实在不想跟他讨论那样的问题。感觉……像是要把自己慢慢的解析,去触碰那放在心底最不愿为人知的部分。
      她的方式显然不凑效。杜恒只是放松了力道,但并不移开手。他的目光里带着探索,想要看穿这个低垂着眼的女人:“凌筒说你有心结,这对你的病来说不是件好事。玲生,告诉我,那个心结是因为我吗?”
      “不是。”玲生的眉眼垂着,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感。
      “不是的。”她重复了一声,身子一动也不动。
      杜恒看着她,良久,才缓缓的松开手去,站起身负手而立。
      “那天你曾说‘不值得’。”他的声音慢慢的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来,带着低沉的尾音。
      “嗯。”玲生低低的应了声。
      “我爱娟生,傅娟生。九岁时有一面之缘,三年后第二次见面,我就知道自己此身只想要这个女人,无论她是否谅解我的做法。这些,你都知道。”杜恒回过头来,手松松的放在两边,看着床上安静坐立的人:“娟生不爱我,爱的是我的双胞胎大哥。我一直从中作梗,甚至通过人脉将他送到战场上,在他战死沙场后,自己回来向娟生提亲。这些,你也都知道。”
      玲生安静的坐着,静得几乎让人有种杜恒是在自言自语的错觉。她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但过了一小会,在杜恒停顿的间歇,她的声音还是慢慢的应起。
      “嗯,我知道。”
      “所以,我也是,不值得的。玲生。”杜恒看了她一阵,心下紧了紧,话还是慢慢的送出口去。
      屋里终于静了下去。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话呢?玲生歪了歪脑袋,可惜刚睡醒的头就像是灌了糨糊,根本打不开思绪。她感觉着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心底最深处慢慢的被挖起,连挖带拉,从身上某个部位扯出让人窒息的疼痛。
      这个时候,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是该笑吧。她恍恍的抓住了一个出口,尽全力的将自己的思绪集中到了一处。
      “玲生。”她的沉默让杜恒心底升起强烈的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可是他知道打开心结的方法就这一个。或许结果是鲜血淋漓,但唯有如此,伤口才能好得彻底。
      床上的女子却慢慢的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大大的眸子清亮,目光似月光般清冽而又温柔。她的直视让杜恒的心再度一窒,他的视线不由转开去。
      “我知道了,姐夫。”看着杜恒撇开头去,玲生心底的疼痛再度划过,脸上却只是轻笑:“啊啊,肚子好饿……”
      杜恒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捉摸不着,回过头却又只是对上玲生的笑容。他安静的看着她如花般的笑颜一阵,仰头朝窗外站立等候的人看了一眼。
      丽儿慢慢的走进门来,背对着杜恒将手里的盆放在床头柜上,将毛巾放进去慢慢的揉着。
      “丽儿,进来服侍小姐吃饭吧。”他吩咐一句,回过头来将床头披着的衣服递给玲生,慢慢的开口:“好好吃饭,然后再好好休息一下。中午要吃一剂药,不能加糖。”
      玲生点点头。但想到不能加糖的药的苦味,让她的脸色一白。
      看玲生似乎是没什么事了,杜恒这才转身迈出门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外良久,玲生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下去,用手撑着床沿,向一旁咬着牙低着头满脸是眼泪的丫头慈爱的一笑。
      “丽儿,你又是这个样子。刚才差点就被发现了哦!”
      她的笑容浅浅的,原本睁得大大的眼睛此刻眯了起来,眼底的忧伤让人看了不由得跟着心伤。
      丽儿快步走过去,用手里的毛巾慢慢的给玲生擦脸。但擦一阵,又将毛巾甩到旁边,抱着玲生大哭起来。
      玲生瘦弱的肩膀,总让人有种即使是这般轻轻的拥抱都会捏碎它的感觉。可是,就是这个看似无力的肩膀,撑起了所有人的勇气。
      她本该是那么的柔弱,她甚至比自己都还要小上两岁。
      丽儿记得起来那些日子。比如第一次见到玲生时,她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肮脏的脚会弄脏自己那华贵的裘皮,而是将它取下,轻轻的裹在自己那长满冻疮的赤脚上。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人,会比家人还要温暖。
      在她向父母轻笑,淡淡的说出‘我买下她’时,自己竟第一次觉得幸福。
      丽儿还能记得,那些玲生一个人坐在阁楼里的日子。每次自己端着食物或是炭火上去,她明明一个人坐着是如此的凄清,却也带着轻浅的微笑。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拯救了多少觉得自己不幸福的人。
      丽儿能记得,玲生的眼睛第一次发出光亮来,是在央求自己后得到为她带来一个画像时。画像上少年清秀而沉静的面容,让她这个不过十岁的小姐,满目惊羡。
      那时候年纪多么小,她自己都觉得这或许只是小女孩儿时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可是玲生,仅仅不过十岁的玲生,却慎重的在父母面前许下誓言。
      她说:“人生之爱,唯求无双。玲生此身只愿身系一人,无论是艰险困苦,此志不逾。”
      她曾以为啊,这只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小姐一句戏言。但却在经历过长久的岁月洗礼后,它仍然伫立在玲生的眼里,心里。
      即使是知道了那个人,眼里心里全然没有自己,都没有过丝毫的动摇。
      而在老爷、夫人相继去世的打击中,在娟生小姐难产两日的煎熬前,在那人挑着聘礼出现在她面前,要娶娟生小姐时,她都没有任何的退却。
      这般坚强的女子。
      可是外人都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她曾在杜恒与娟生小姐的冥婚前夜,一个人坐在小阁楼里,看一遍月亮,烧一幅画。那些画记录了她曾经渡过的最快乐的时光,却也只是在炭火前慢慢化成黑色的灰烬。
      不会知道她曾经在杜恒和娟生小姐的冥婚当夜,偷偷的爬到屋顶,轻声鸣哼着小调子。明明一贯唱得通顺的歌谣,在那晚的星空下,碎裂哽咽了一地。
      她失去了至亲,所有的。同时,她失去了爱。
      这些,是丽儿知道的。
      那是第一次,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的一次,她看到玲生为了自己哭泣。她仰起头来时,脸颊的泪滴晶莹透亮,声音低沉而沙哑。
      “丽儿,我很没用。”她说。

      “丽儿,不要哭了。”抓着自己的人仍在哽咽,感觉着自己胸前已经湿了一大团,玲生不由一笑,轻轻拍了拍那似乎哭得不顺气的人。
      “为什么你都不觉得不公平!”丽儿仰起头来,拿着玲生递过来的手绢擦脸上的眼泪:“为什么你心里委屈从来都不表现出来?!”
      她的声音里有怒火,却让玲生觉得温暖。她知道,丽儿是在为自己鸣不平,自己的身边总是围着这些用心关怀着自己的人。
      “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得委屈啊!”她笑,笑容里有疲惫,但先前心底的疼痛却在丽儿哭泣时都消散开去,整个人轻松了很多。
      丽儿继续怒瞪着她,换来的仍是那一贯的笑脸。
      “为什么你都不告诉他,七岁时见到的那个人,是你?!为什么你要让他娶娟生小姐,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的人,明明是你!为什么你还要在他身边笑?!如果是我,早就给这种人一拳了!”
      玲生怔一怔,似乎没想到丽儿会蹦出那么多话来。
      她想一想,笑容还是挂上了脸。
      “让他娶娟生啊,是因为他是明媒正娶我的姐姐;我也没有单独在他面前笑,在任何人面前都在笑的嘛;而且,我已经给过他一拳了,就在他向姐姐迎亲那一天,你忘了?!呵呵,那时候,他的反应好有趣哦……”
      是很有趣,估计在场的每个人反应都很有趣。忆及那天玲生突然出手给了杜恒一下,全部人都睁目结舌的场景,丽儿脸上的怒火减了下来,颇有些忍俊不禁。
      “而且,他早就已经知道,七岁那年,他见到的人,其实是我。”看丽儿的反应没有那么激烈了,玲生淡淡的说下去,却在说完后适时的用手掩住了耳朵。
      丽儿果然不负她期待的大叫了起来。
      “你说……你说……”她有些消化不了这个刺激,目瞪口呆。
      “嗯,他应该是知道的。”玲生朝丽儿笑笑,将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
      “什么时候?”
      “应该是在南生二三岁的样子吧,他跟王伯不小心谈论起,正好被我听到了。”玲生动了动身子,免得自己过于僵硬:“府里的人都知道,七岁时只有我一个人去了龙山寺,从树上摔下来也是我。”
      “姑爷……他知道了。”似乎仍在消化这句话带给自己的冲击,丽儿傻傻的站起身来,但随即又沉下脸去:“他知道了,对你还是没有一点表示?你们不是应该是两情相悦……”
      话音还未落,丽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脸颊一红。
      “丽儿,你的反应真是可爱。”玲生微微的叹息,眼神缓缓的朝窗外看去:“不过,你说错了。我和他,没有情可言。”
      “你胡说什么!你明明……而且,你看,他一直那么热切的追逐着娟生小姐,其实是他错了方向,他那些感情应该都是对你……”丽儿的脸色一变,站起身来。
      “丽儿,庭院前的茶花就要谢了吧……”玲生也不回答她,只是看着庭院里那院墙阴暗处的花枝,带上浅笑。
      “唔……应该是快了……”茶花的花期就到五月左右,是该要谢了。可是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吧!丽儿脸一板,以为玲生想要转移话题,正想说话,却又被她打断。
      “这花,是爹亲在集市上买来的。”玲生的嗓子带着低沉,应和着她并不是特别好的精神:“丽儿记得吗?”
      “嗯。”丽儿轻轻点头,但不知道玲生想要说的是什么。
      “可是它能够成长,开花,却是由我来打理的。”玲生抽回目光来,看向丽儿:“所以,大家都说这是我的花,对吧!”
      丽儿的脸色苍白了些。
      “我和杜恒,就像是爹爹和这茶花,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何来的情?”玲生掀开被子,慢慢的下床,嘴里却没有停:“如果说,是因为我让杜恒意识到了娟生的存在,这也是个人的机缘。他对娟生的感情,是不该受到你这样的质疑的。”
      丽儿突然觉得浑身凉了凉。
      玲生往身上披了件衣服,动作全部都是缓慢而有条不紊。她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似乎没有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可就是她这样的行动,却让丽儿的心头紧缩着。
      “人生之爱,唯求无双。”
      那句带着稚音的誓言慢慢的在丽儿心底响起来,有种焦虑伴着出现,可是她却捉摸不着。
      有什么,仿佛在消失……
      她不由得睁大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想去牵玲生的衣袖,却又突兀的停在半空中。
      玲生白皙的脸在窗口前的阳光下,显得几近透明;光芒笼罩着她的瘦弱的身体,竟像是要将她抬起升入天空般。丽儿看着她脸上缓缓舒展开的笑容,纯净美好却有着淡淡的忧伤。
      “天晴了。”她说。

      丽儿觉得自己像是又要再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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