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姜同人：人生若只如初见》木未耒

1、甲

　　1、
　　二更天的时候，姜四师傅醒了，和平常一样，起床喝了杯水，然后就坐在蒲团上开始打坐运功。可今天又似乎和平常不一样。往常时候，他往蒲团上一坐，便可以入定调息，而今日，他呆坐了半天，终究静不下心来。
　　罢了罢了，今天就不练功了，姜四师傅索性撒开手，推门走了出去。夜空中有稀疏的星光，残月也摇摇欲坠。门前是青石板铺就的练武场，不大，也就适合两三个人合练。前半夜风大，吹落一地落叶，唉唉，明天又有的扫了。姜四师傅此时在意的可不是这一地的落叶，他缓缓迈着步子，走到练武场旁边的大榕树下。这棵大榕树种了有几十年了，粗壮而高挺，姜四师傅在树底下摆了一张石桌，夏日里就着树荫乘凉，再来几杯好酒，人生惬意不过如此。
　　今天也是个适合小酌的日子。姜四师傅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信是今天下午送到的，只署了他的名字，再无其他。人老了，看东西也吃力，收到信的时候，姜四师傅盯了那个名字许久，就觉得有些模糊了。现在没有亮光，可姜四师傅却觉得这两个字从没这样清楚过。
　　除了那个人，没有人能将“姜四”这两个字写得如此独特。
　　夜色太重了，姜四师傅回身去房里取了风灯来，缓缓点上火，套上风罩。他想了想，又去酒窖，取了一壶好酒，两个酒杯，都斟上酒。待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姜四师傅这才安然坐下，取出信纸，徐徐展开。
　　信头写着两个字：“小四”。是他的字，姜四师傅不由笑了，仿佛这个人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小四。”一时间，五味杂陈，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熬红了眼睛，化作一声长叹。

　　十岁之前，姜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武功。那时的他只知道下水摸鱼，上树掏鸟蛋，欺负欺负同村的小姑娘，整一整村里的混蛋。村里人都说姜家的小四，皮是皮了一点，那个机灵劲儿啊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可是却不讨父母的喜欢，姜四在心里默默补上这句，抬起头又笑得没心没肺。
　　姜四十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个开武馆的师傅。师傅姓张，慈眉善目，有一把飘逸的胡子，时不时地捻一下，很有夫子的风范。张师傅是来收姜四做徒弟的。
　　张氏武馆在一个很远的县城，很有名气，村子里的人多多少少听说过，都不住地称赞姜四有了造化，被一个大宗师看上了。只有姜四闷闷不乐，学武是要花钱的，姜家没有那么多钱。
　　张师傅最后还是带姜四走了。临走那天，姜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鸡鸭鱼肉，算是对张师傅的答谢和给姜四的饯行。张师傅吃得少，略动了动筷子，桌上吃的最欢的，是姜家小六，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却还在嚷嚷：“四哥四哥，你多拜几个师傅吧，这样我们就天天都有好吃的了！”
　　姜四坐在门口的门槛上，直愣愣地看着那条直伸出村外的土路，一句话也没说。张师傅走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轻轻地，不似姜爹打他那般疼。
　　姜四仰起头，嘴巴咧得大大的，笑着说：“师父，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张师傅点点头，跟姜家告了别，领了姜四走了。
　　姜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姜爹带着几个孩子在门口送张师傅和姜四。小六已经到了会跑的年纪，他看四哥走了，想追上去，却被姜爹拉住了。小六闹腾，却挣不开爹的大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四哥的小身板消失在土路的尽头。等到一家子回到屋里，才发现姜妈不知何时坐在灶台后头，拿围裙捂着脸，那条她从早起就戴着的围裙早已湿的不成样子了。

　　姜四很瘦，极瘦，吃不饱饭的乡下孩子也没见哪个像他那样瘦，就像一只小猴子，一双眼睛鬼机灵的。张师傅就是看上了姜四的天分，他觉得只有姜四才有资格做他的关门弟子。
　　姜四第一次到县城，眼睛都看花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店家，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离家的那点子苦恼此刻也抛到了脑后。他一会去瞧瞧这个，一会又去看看那个，四处转了好几圈，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张师傅身边。张师傅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饿了么？”
　　姜四点点头。
　　张师傅拿出两个馒头，雪白雪白的，发的很大，快比上姜四的小脸了。这是姜妈做的，闻着味儿他就知道。姜四把馒头放进怀里，继续跟着张师傅走。张师傅问：“怎么不吃啊？”姜四笑嘻嘻地说：“拿回去供着。”
　　张师傅哈哈大笑，领着姜四到了武馆。

　　武馆门口跪着一个人。是个很瘦的男孩子，比姜四大不了多少，一双大眼睛却失了神。
　　张师傅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进去，一众正在练武的弟子赶紧围了上来：“师父，您回来了。”“师父，喝茶。”“师父，可是带了小师弟回来了？”张师傅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徒弟没跟上来，四下一找，竟发现他蹲在门口跪着的男孩身边，似乎在说着什么话。
　　这个跪着的男孩叫谭小龙，跟着母亲逃荒来的。可到了县城，母亲却撒手而去，他只好给裁缝铺的老板、母亲所说的舅舅做着零工，勉强混一口饭吃。
　　可他不愿一辈子都是混饭吃的。他羡慕武馆里的那些年轻人，有一副好身手，出师之后，可以到大户人家做护院，或者去投奔一些世家，他们都以收留门客来装点门面。总之，他想习武。
　　这个念头出现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想了好几个月，就是拿不定主意张师傅会不会收他。都说张师傅喜欢干净、长得好的年轻人，可他总是一副黑瘦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谭小龙突然听说张师傅准备再收一个关门弟子，就再也不招徒弟了。当然，只是他自己不招，武馆还是照常开着，他的那些已经出师的徒弟，会接替他收徒，教人武术。可是，谭小龙只想拜张师傅为师，他深信，只有张师傅，才能最好地教导他。
　　谭小龙从裁缝铺里辞了工，到武馆门口跪了整整三天。张师傅没有出现。
　　直到第四天，饿得头晕眼花的谭小龙看着张师傅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一步也没停下。谭小龙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他不能回去裁缝铺，也不会有地方收留他，他的归处，似乎只有这个离他不过三四步远的大门。可这扇门关上了，再也不会朝他开启。

　　姜四打量着谭小龙，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神情。他也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姜四拿出了一个馒头给谭小龙。谭小龙诧异地看着姜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姜四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给你，这是我娘做的，最后一个了。”谭小龙愣愣地没接，姜四不耐烦了，直接塞进他的怀里，转身就走，却被谭小龙一把拉住——他到底比姜四有点力气。
　　谭小龙把馒头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姜四，说：“亲娘做的东西，不能全给别人。”姜四慢慢地接过了那一半的馒头，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谭小龙看着他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也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小四。”张师傅来喊姜四了。
　　姜四叼着馒头看向张师傅，嘴巴里被馒头塞得满满的，说起话来也含混不清：“师父，他也想学武功。”
　　张师傅捻了捻胡子，很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谭小龙看直了眼，一双眼睛里满是期盼——他是真的想要习武，想要拜张师傅为师。
　　张师傅终于开口了，他说：“吃东西就不要说话了，也不怕噎着？吃完了就进来吧，——你们两个一起。”
　　这是姜四这一路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眉梢眼角纷纷扬起，嘴巴咧得大大的，都快咧到耳根了。他一口应下，嘴里还叼着馒头就去扶谭小龙，却没想到谭小龙跪到腿麻，非但没有爬起来，两个人还一起滚了个狗吃屎，把一门师兄看得哈哈大笑。

　　张师傅选了个好日子，一大早就把谭小龙和姜四叫起来行拜师礼。
　　在喝敬师茶的时候，张师傅看着谭小龙，轻轻拨着茶碗里的茶叶，缓而有力地说道：“你的根骨不错，又有耐性，也肯吃苦，心底也善，可惜就是天分差了些……好好学吧。”谭小龙磕了一个响头，认认真真地回答：“是，师父，谨遵师父教诲。”
　　张师傅又看看姜四，眉目变得温和了些，他笑着说：“小四天分岁高，但不要偷懒。”姜四学着谭小龙的样子，板着脸磕了头，回答：“是，师父。”一转脸，却对着谭小龙挤眉弄眼地做鬼脸，谭小龙没忍住，不由笑了出声，又赶紧收住笑，可笑意全在眼角，止也止不住。
　　师兄们看着这两个明目张胆的小师弟，心里不由暗骂他俩太调皮，把拜师礼当成什么了，没想到抬头一看，张师傅也笑得慈眉善目，好像一尊菩萨。
　　也是从拜师礼那日起，师兄们都说：师父这辈子也钟爱过几个弟子，但论最钟爱、教得最认真的，还是阿龙和小四，当然，最宠爱的还是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