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子木何扬

1、第 1 章

　　桃花流水

　　“行过三里桃花渡，走过六里杏花村。七宝凉亭来穿过，九里桑园面前呈。”行云流水般的曲调从他的喉间吐了出来，扬一扬眉，顿一顿首，俏生生的一个江南小生的形象便成在了世间。

　　三月里，桃花艳丽。杨柳风，杏花雨，漫天的桃花铺天盖地，灿生生，绚丽丽，不由得你不痴。

　　更何况，桃花林里，俏丽女人温情婉约，佩一只玉镯，为你一个人设舞台，只许你做观众。

　　半支烟燃烧在指间，缭缭缠绕。吸一口，拿一种辛辣苦涩，许多年来依然让他学不会喜欢。只是沉醉了它带来的片刻思维停顿，眯起眼来，似乎便没有了烦恼。

　　溪水潺潺而下。这条溪叫做根溪，桃花林下，落花片片，留不住，还是会汇入文溪里去。高阳是听过那个跟爱情有关的传说的。有女海螺，爱上河神文溪，苦恋无果，遂化为青山，伴文溪居于城西一隅，生生世世，不肯离弃。只在三月里，绽出桃花片片，皆为爱他的心。

　　根溪的水娟细绵长，却也清澈见底。像她瞧向他的眼神。水低石出的时候，垒一个粗糙的石灶，塞一个刚从附近不知谁家地里挖来的番薯，拾一把干枯的树枝茅草，用一根火柴小心点燃，两个人便开始等待食物飘香。那是个只牵一牵手便满足的年纪，肩并肩坐在根溪的圆石上，互相许下一生。

　　许多年后，对着许多女人许下爱的誓言，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还有可能会爱一个人一辈子。于是就会想起她，那个名叫桃华的女孩。她笑得眉眼弯弯，道：“高阳，等我考上大学，毕业了你就来娶我。”

　　只便是想一想，甜蜜的滋味就涌上了心头。

　　好像，只有在未懂爱情人生之前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那个时候，还未曾学会虚假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他饮下一杯杯的酒。

　　洛媛是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穿着靛青的旗袍，举着酒杯浅浅的笑着。她有着南方女人的玲珑心，说话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她是名商之后，从小娇生惯养，也能做到旗帜卓华。很少能有人将起跑穿得这样出尘。左手手腕上扣一枚碧玉镯子，明明是水做的人儿，偏要跟一班混沌的男人争一争骨气。

　　他做的是茶叶的买卖。将一包一包的茶叶从各地收集了来，精选包装后，一船一船运往太平洋的彼岸。

　　她欣赏他出手间的慷慨，有一种男人的大气。于是，一趟一趟地往他的公司跑。拎一只珍珠色的小包，依然是旗袍，湛蓝，殷红，粉绿，鹅黄，只除了黑色。披各式的披肩，只手臂上的玉镯通体翠绿。俨然是个伸手等吃穿的闲人儿。说实话，高阳是没有见过洛媛工作的。

　　他有时会见她，聊一聊今日的戏剧，明日的人生。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儿，茶凉了，人散了，记忆也就淡了。有些人，值得记忆一辈子；有些人，只适合在相见时谈笑天气。

　　他收集各式各样的戏票。也不是爱台上那些颠倒众生的扮相，也不是爱嬉笑怒骂后面的深邃的文化蕴含。

　　不过是听说了桃华嫁给了那个被称为越剧新秀的刘铭。于是，越剧成了他的一种情结。

　　坐在剧院的时候，思想是悬浮在时空之外的。眯起眼睛，他能闻见淡淡的桃花飘香。漫天粉色。他望见那个女孩长发披肩，笑得眉眼弯弯：“高阳，等我考上大学，毕业了你就来娶我。”

　　有人轻拍了下自己的肩。睁开眼，她笑得阳光灿烂：“都说高阳爱听戏，果然如此。三尺水袖，百样人生。”她的身上，竟带着桃香隐隐。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洛媛学唱了越剧。

　　洛媛是个聪明的女人，高扬从来就知道。所以当被告知她割腕时，他的惊吓不亚于当日收到桃华的请柬。

　　夏日的午后，他戴上一素灿烂的太阳花，敲开了她家的大门。

　　她的房间在二楼的拐角处，楼梯旁的墙上，挂着她各式各样的照片。天南地北，大都是笑得阳光灿烂，手里捧着精致的奖杯，戴各式各样的桂冠。只有一张，清悠悠的水上，飘着几瓣桃花。

　　她像是睡了，紧闭着眼，脸上没有半丝的血色。依然是美的惊人。

　　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把被子捂得死紧。难道她，不怕中暑么？

　　“高阳。”或者是他呆的时间太久了，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她柔柔出声，只是嗓音暗哑。

　　“醒了？”他笑得仿佛云淡风轻。

　　“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爱上一个男人，拼尽了心力。后来摔一跤，就醒了。你瞧，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伸出右手，苍白无力，手心上确实涔涔的汗珠。高阳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避开了。

　　她依然笑圃如花，只是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

　　桃华再次站在他的面前时，他身边的位置却属于光华卓越的越剧新秀刘铭。刘铭的脸上还化着淡淡的戏妆，一袭月白的戏袍更显出他的颀长。腰上松松扎着一根苏绣儒带。都说君子如玉，高阳第一次承认，刘铭的温润儒雅与自己的一身世故果然是天壤有别。

　　桃华只是抿嘴不语。依然是长发披肩，眼神澄明。

　　于是终于明白，有些人生，注定留不住交集。

　　高阳大声笑，高声语，在桃华刘铭夫妻之间，不显半点的失礼。等刘铭卸了戏装，一行三人往海鲜楼去。说话间，洛媛朝他们走来。这是高阳第一次见洛媛穿及地的礼服，漆黑漆黑，与左手腕上那串粗粗的钻饰搭配得天衣无缝。刘铭笑着站起来，道：“媛媛，今晚怎得空。”

　　酒楼里有一半以上的男人女人为她的出众容颜叹息。细眉红唇，轻轻一笑，便颠倒了众生。

　　“临别之前，总该向师傅道声珍重。”一边说，一边举起高阳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他突然觉得，生命中有些东西在剥离自己的身体。

　　聪明的人，懂得在拥有的时候珍惜。不聪明的人，懂得失去的时候放弃。自以为聪明的人，总是在记忆里一遍一遍寻找过往的痕迹。

　　高阳依然坐在那间空旷的办公室里，玻璃窗外，时光如白驹过隙。

　　刘铭给他送了一张时尚服饰展的门票。服饰展竟然称做“桃花流水”。下午的时候要签一笔订单，晚上出席庆功宴。身边依然有美女如云，只是有了庸脂俗粉的感慨。梦里总见到一个俏丽的女人，穿合身的旗袍，巧笑倩兮。

　　“今天下午我又去看‘桃花流水’的时装展哦。真想不到，有人穿起旗袍来会这么好看……”

　　“可不是？特别是最后的那一件，雪纺丝绸的料子，加上胸前那朵桃花，好妖艳，真让人嫉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