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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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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玉兰被安置到了另一间客房,她换下先前来不及脱下的戏服,在床榻上枯坐着。
夏夜寂静,偶尔一两声蝉鸣,闷热的气候使人心烦意乱。
岳青宝烦躁地又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睡不着,心里的疑问千千万万,于连和姚玉兰先前去了哪里,又怎么会落到日本人手里,怎么受的伤……
她闭着眼睛,想母亲说的话,于连是你弟弟,你是阿姊,以后也要多多照顾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是至亲的骨血。
可是如今于连却成了这副模样,她想着想着,鼻子一酸,就落下了一颗眼泪,落在枕头上,是一声极为轻微的低响。
陆远山本来闭着眼睛假寐,听见动静,也翻了个身,面对青宝。他伸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低声说:“别哭了,既然人已经回来了,还有什么可哭的。”
岳青宝睁开眼睛看他,缓缓说:“我是阿姊,母亲嘱托我照看于连,他却成了这个样子……”
陆远山心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你让他追着那个戏子跑嘛,不过这会儿他知道这话不能说,“他虽然是你弟弟,看样子却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你真想拦他,也拦不住。”
岳青宝心中内疚,“只怪我没有早些去找他……”如果不是一味在北平等他,或者当初同他一起下车,说不定于连就不会成这个样子。
陆远山心里咯噔一下,沉默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是不希望你日后从别处知道,与我生了嫌隙……”
青宝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只听陆远山道:“大概是前些时日,我就已经打听到了岳于连的消息,那会儿他为了救那个姚玉兰,被日本人押在山东……不过那会儿,想要救他确实也是无能为力,因此才没有告诉你……”他说完以后,才敢去看她的脸色。
岳青宝眉头微皱,忽然抬起手来。
陆远山赶紧捉住她的手,怎么?又要打老子?
青宝却顺势把头靠在了他的胸膛,却说:“我不怪你。”
陆远山肩膀一松,放下心来,抬手拢紧了怀里的青宝。
陆远山的胸膛似火,青宝的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终于睡着了。
姚玉兰枯坐了一整夜,看着天光从窗口一点一点透进来,一寸一寸照亮房间。
她站起身来,轻轻揉了揉酸麻的双腿,提起皮箱就去另一间客房找于连。
岳于连一夜未眠,蚀骨的疼痛折磨着他,似乎在他的身上咬出了一个大洞,他像沉沦在无边无际的苦海里,不得解脱。
“于连……”
耳边传来一阵哭喊,他侧头一望,看见了伏在床边的姚玉兰。
“玉兰……”于连挣扎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姚玉兰见他脸上青白,咬紧牙关在忍耐,赶紧打开皮箱,摸出里面的黑盒子。
岳于连一见,着急道:“快快快……”
姚玉兰飞快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针\管,刺破一小支玻璃瓶,挽起于连袖口,熟练地为他注\射。
那针管内的透明液体,渐渐消耗。
门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喊:“你这是在做什么?”
姚玉兰回头一望,是岳青宝,吓得手中一抖。
青宝一把推开床边的姚玉兰,拔出针管,气得浑身发颤,“你这是在做什么!”
姚玉兰紧紧抱住青宝的腿脚,苦苦哀求:“他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岳青宝一张脸气得通红,看着于连道:“这是什么,你是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于连垂低了眼睑,“阿姊,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实在是……熬不住了……”他还欲再说,却猛地一窒,伸手抓紧了胸口的衣襟,揉成一团,剧烈地喘息着,人倒在床上开始不停抽搐。
顿时吓得岳青宝魂飞魄散,着急地去稳住他的身体,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去请医生!”无措地叫道:“陆远山!”
陆远山被这么一喊,赶紧从客厅里匆匆赶来,看到此番情状,连忙嘱咐小武道:“去,快去请军医!”
他伸手按住于连,又去探他的鼻息,见到掉落床下的针\管,问:“是吗\啡?”
姚玉兰吓得不轻,只顾点头,“是……是……但是平时里,他从不这样……”
陆远山心中一落,“这是哪里来的?”
姚玉兰面目瞬间煞白,“从日本人手里偷来的……”
他妈的,陆远山低咒一声,见岳于连越抖越厉害,青宝死死地按住他的臂膀,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弟弟……弟弟……于连……于连……你不要死,不要去找妈妈,和我在一起……”
眼泪一滴滴落在于连脸上,他汗若雨下,混合着她的眼泪,在脸上濡\湿一片。
“阿姊……”他最后低低地叫了她一声。人渐渐停止了抖动,一口气咽下,人倒在了床上。
陆远山倒抽一口凉气,立即去探他的脉搏。
他妈的。
岳青宝犹不相信,抱住于连的臂膀,整个人伏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声哄道:“弟弟,弟弟,不玩了,不要吓我……”
于连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柔软的,青宝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眼泪业已冰凉,她的心如同被人切割一般,鲜血淋漓,永永远远地空缺了一块。
陆远山喉头苦涩,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脊背,却见岳青宝忽然起身,转身猛地捉过他腰间的佩\枪,陆远山一个不防,被她抢了去。
岳青宝立刻拿枪对着姚玉兰。
姚玉兰吓得从地上爬起来要跑。
岳青宝脸上满是眼泪,“我那么好的弟弟……”话音未落,正对着她的胸口开了一枪。
一声巨响,姚玉兰死在了地上,鲜血染了半个身体,岳青宝的手承受不住枪的后力,手\枪立时脱手。
身侧的陆远山也被溅了一身鲜血。
岳青宝他妈的疯了。
陆远山来不及去捡枪,抱着岳青宝就往外走。
岳青宝这一会儿才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
小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军医来了!”
他妈的晚了!陆远山瞪了他一眼,视线往客房一瞟,只道“把女的弄走。”
岳青宝整整哭了两个小时,哭得昏天黑地,惨绝人寰。
陆远山只顾抱着岳青宝坐在沙发上不动,任由她在怀里痛哭流涕。
哭得累了,青宝沉沉入睡了。
陆远山仔细一想,有些后怕,这么轻易地就被她抢走了佩\枪,断断不是什么好事。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触手温凉,还有纵横交错的浅浅泪痕,即便在梦里,她的眉头也是微微皱着。
他伏低身体,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
岳青宝做了一场芬芳的旧梦。
那一年她只有十六岁,于连也十六岁。父亲岳秉国送他们上轮船出洋西学。
那是一艘英国大型邮轮,新漆的船身雪白,父亲穿了一身灰格子西服,在码头下站得笔直,旁边是微笑的母亲,穿着栗红色旗袍,外面罩着披肩。两人抬手朝他们挥手道别。
岳青宝记得当时自己并没有哭,在这场梦里却哭了。
身边的于连抓住她的手摇晃,“阿姊,你看,大海多漂亮。”
她遥遥一望,大海倒映着太阳的影子,金光闪闪,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天际,他们的未来就在那里,也是无边无际一样。
她抬头看于连,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叫她“阿姊”。
岳青宝醒来的时候,脸上的泪已经干了。
从此以后,她是真真正正地独自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