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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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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细雨的淋漓,天气转凉了。
我拨动着烛火,烛火摇曳。风从窗口吹来,灌进衣袖,我无意识的颤了一下。门开了,云岩拍着身上的雨水走了过来。我急忙站起身,张着嘴却半天发不出声音。我想问,却又害怕。
云岩的脸色不好,绷紧着,苍白而冷冽,他面向我毫无表情的凝视,在我心几欲停滞时,他才平静的说,“太迟了——”
这话如同一块大石落入冰水中,沉得要命,我心一抽,便要向门外冲去。
“站住!”云岩命令式的口吻在我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只略停脚步,反问,“难道我不该回去见最后一面?”
“你以为这是意外!这是失火而已吗!你有没有好好想过这之间的关系!”云岩的语气很强硬。
我沉默着,却又忍不住回头反驳,“我不想知道,不想去知道!我只是要回家,回家啊!”
“你……不能这般幼稚!”云岩压抑着怒气。
“那要我如何!”我转身,“我能冲到陆尔那边问这火是不是你命令放的?我能说你要做什么冲我来,别去惹我的师门?我能说他们是无辜的,请放了他们?”我感觉热流从我脸上滑过,我撕扯着声音喊,“我什么也做不了,可我至少也得回家吧!他们……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我造成的啊!”
“你不能出去,如果你离开,就永远无法回到宫廷了。”
“那……又如何!”我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努力把话完整的说完,“对我来说,师父和师兄弟的生命远比这个宫廷要重要的多!”
“闭嘴!我不会让你走的,你这是自寻死路!”他冷冷的看着我,没有余地的说,“这宫廷的门不是想出就能出的,我不允许,你不可能出的去!我今就在这儿守着你,你什么地方也不准去!”
“你……”我气急,却知他说得出,做得到。我在这宫廷只是小卒一个,他一句不行,我便寸步难行。
僵坐着,我和他一言不发。
天色转明,又逐渐转暗,雨下了一天,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屋里的烛火早灭了,黑乎乎的,可我浑然不知。我的脑子混乱一片。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踩着水花急急奔来。云岩动了,他拉开屋门,走出去和那宦官低声交谈了一会儿,之后我见他有些震惊的朝着一个方向望了一下,又迅速地回过来看了我一眼。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先关上了门,用锁扣上。
我站在门内,愤怒的吼道,“你打算关我一辈子吗?”
云岩在门外,只冷冷的说了句,“我这是为你好!”他们相继离开,独留我只能隔着窗格看着外面风雨交加。
入夜了,我听见钟楼如往常般敲响,那是城门的号角,夜晚的宣告。我坐不住,虽然云岩为我着想,可我也有孰轻孰重的抉择,即使让他失望我也无法按照他的意。
门我撞不开,可窗子到没什么问题。我知道他也只是象征性的关住我,若我要走,他困不住,可他却把他的意思说的很明显了,我若走,便是真的毫无瓜葛!可就算这样,我还是要走!跃出窗子,我一脚踩在水滩上,鞋子瞬间湿透,凉意从脚直往上渗,饿了一天的身子被这样一激是更加困苦,可我顾不得这些了,我沿着墙飞奔。
冷华殿的人本就少,靠近外墙的地方更是荒凉,也就极少会有侍卫巡视。我站在高墙下,仰天看着有我五六个高的墙体,思索着如何跃过。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不知可不可行的办法。这内墙和外墙距离极近,我先爬上身后低矮的内墙,再试着能不能跃上外面的。雨还不是很大,但也足够冻人。我搓了下手,便跃向外墙。还有一小半距离,我抓住墙上的藤条,抬头看顶。不过这些应该没问题,毕竟我还是会些攀爬的。只是藤条带刺,手虽冷的有些麻木,可血丝却已反衬着苍白的皮肤。还有衣服也被划了数条。终于到了墙顶,我小心往下望,没有人。跳下,脚被震麻了。不过我也呼出一口气,毕竟是终于出来了。
街上几乎看不到人了,雨开始下大,我加快速度奔向目的地。
终于到了门口。门没关,一如往常,看不出起火的痕迹。我心里有小小的轻松。踏进门去,东北的屋子却已是焦炭一片,我没有看到师兄弟,便向正厅走去,却是越走越心惊。屋檐上挂起了白布,灯笼也被换上了白罩,还有白衣孝服打扮的师兄弟一个个出现在我眼前。只是他们看到我时都是惊讶和震惊,甚至有的有些愤怒和嘲笑。我不明白,可也知道大概是师父编的谎言。没有计较,我知道自己很狼狈,便加快脚步向正厅踏入。
是谁?我隐隐有了答案,可也不愿承认自己的猜想,直到我看见大师兄跪在灵堂前守灵,看见师母泪眼斑驳,看见牌位上写着师父的名字……我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眶有些痛,却哭不出来,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灵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人都奇怪的望着我,大师兄回过头来,看见是我,立马站起身,悲愤却又冷漠的脸凝视我少顷,“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儿发生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沉默。我的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无法解释,不能说,也不敢让他们知道。
“你这是算默认了!”大师兄眼神更发生冷。猝不及防,大师兄一巴掌扇来,火辣辣的疼。“这是替师父打的,从今日起,我戏技馆不再有四儿,你与这儿再无瓜葛。
看着大师兄不像玩笑的表情,我又看向师母。师母却只作不见,低低啜泣。我辩解,“大师兄,我只是……我不想它发生的啊!”
“可它已经发生了!死去的人能听到你的辩解吗!你不该为这灾难负责吗?而且这是师父亲口说的。师父最后吩咐过,你永远不得踏入戏技馆,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大师兄冷漠的把话说完,就打算扯我离开。
我挣脱开,退了一步,难以置信,“不会的,师父不会的……我……”
“我们平民百姓,惹不起,也不想招罪,师父说过你待的是富贵人家,权势通天,既然这样,还回来干吗?过你的日子去吧!”大师兄讽刺的看着我。
“不是,不是的!”我摇着头,不知该怎么辩解。而大师兄却已一把拉起我往外扯。
我感觉得出他有些颤抖,可他什么也不说,只这样把我拉出大门。“关门!”大师兄最后说了一句,却是我最后的绝望,“不准他再踏进这儿一步,我们戏技馆从此不再有四儿这个人!”
“大师兄!”我趴在门外,看着他走远,急急的喊道,“五师弟,拜托你开开门,让我见师父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啊!”
五师弟为难的站在门后,“四师兄,你走吧,大师兄的话我们不敢不听啊!再说……”
“什么?”我急急的追问。
五师弟吞吞吐吐的小声说,“是师父临终时说的。昨儿火起得诡异,烧的只有你以前的屋子和师父在的屋子,当时火很大,我们救火时师父还在说话,他唯一反复强调的就是不要再与你有瓜葛,以免我们遭灭顶之灾……我也不是很懂是什么意思,但师兄弟都不敢让你回来了,所以四师兄,你还是走吧!”
“我……”我想解释,可也无从解释,傻傻的坐在门口,却是排山倒海的内疚和自责。
是我的连累,是我的过错,连师父都察觉了。可我如今还能去哪儿?连家都没了,我还能去哪儿?
不知过了多久,我站起身,开始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手脚的知觉,身体的感觉都不见了,我像行尸走肉一样在雨水里飘泊。
直到模糊的记忆里,我躺在了地上,模糊的感觉里,我被人架走了。
……
是谁,我晕沉沉的睁开眼,漆黑一片。不知道是真的漆黑还是我看不见,我摸索着起身。身上的衣服还是湿哒哒的,空气里有股霉味,地上铺着的应该是稻草,可我只能猜测。听不到一点声音,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的听觉有问题。感觉都不太清楚,似乎灵魂和□□是分开的,没有感觉,抑或是麻木过了头。不过,我也不想去管了,哪里都一样,我继续躺下,闭上眼,陷入昏睡。
等到再次醒来是被痛醒的。胃痛、脚痛、全身都酸痛,整个人虚脱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意识略微清醒了点。透过昏暗的光线,我大致看清了我的所在地——牢房。
这是一间小号牢房,只有我一个人。我侧头,透过木质的牢门向外望,空无一人。我又平躺下,可疼痛却让我不得不蜷缩起身子,而且身子还因为寒冷而不自觉的发颤。时间对于我来说已经毫无概念,我不知道我已经离开宫廷多少天,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就会这样消失在世上,我闭上眼,努力让脑子呈现空白。却又突然轻松的想到,若真能这样走了倒好……宫里我才去了多久,而疲惫却是压倒般袭来。这发生的一切一切,都让人累的无以复加。
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是交谈声,随着声音的接近,我迷糊间逐渐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前儿晚上西街抓到一个小孩,因为触犯了宵禁令,不过我们看到时已经差不多昏迷了,现在就在里面,不知道是不是大人您要找的那位。……哈哈,大人说得是,我们这也是秉公执法嘛!”
“这边,大人。这里比较脏,怕是大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像我们这种小卒,待在这里还算运气的,如果是其他地方的,那根本是进都进不去。到处是老鼠蟑螂的,还有蜈蚣……啊,小的该死,怎么能对大人说这些个呢,呵呵,到了,到了!”
我听到脚步声在我背后停住,接着是牢房打开的声音。我没有力气去注意是谁,也不想注意,我好累,累得想马上睡去。
突然,我感觉有人走来,把我扳过来,撸着我杂乱的头发,以及急切的低呼着。
是谁,叫着我的名字?那是我的名字吗?我像被指引着对上了眼前的视线,可只短短的一瞬便又黑了过去,但仅这一瞬也足以我知晓是谁——泊宜,我心里划过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用尽气力却是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谢谢。
至少还有他会来找我,这足够了,我筋疲力尽却还是在嘴上划过一个弧度……
※※※
阳光洒在身上,略微有些暖意,我躺在椅子上,从密集的樟叶中追逐那斑斓的色彩,眼睛有些累,可我却舍不得闭上,贪婪的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依旧是常来的后院,依旧是冷华殿的清冷,可心境却截然不同。回到这儿已经是第五天了,不记得泊宜是怎么把我送进来的,也不知道云岩是怎么周旋的,我只知醒来时,云岩正坐在一旁轻叹,“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我笑笑,不答。他也只能再叹,再叹……
天气自那日后骤冷下来,银杏的叶子也在一夜间变黄。我远远的看着,静默着。
云岩走来看着我,担忧的说,“才几天你就耐不住出来,这病怎能好得快!”
“不过是饿久人乏了,这几天调养的也差不多了,难得这儿的人都离开了,不出来走走不是太可惜了吗?”
“你……”他有些生气,却不愿多说什么。可我知道,他想说我的病和当年的夫人一样,是风寒湿痹,今后年年冬天都将度日如年。不过那又如何,这只让我永远记住了十四岁的时候发生的一切,一个惨痛的回忆。
云岩递过来一个令牌,闷闷的说,“接着吧,你能回来全靠了它!”
这是……
“赵大人走了,留下这个令牌给你,好好收着吧!”
走了?!是我理解的意思吗,我难以置信的盯着云岩。而他却无比清晰的告诉我这是真的,就在我离开的那日。
“为什么?”
“赵大人自己决定的,我们也无可奈何。”云岩苦笑,“不过大人用他的性命赌赢了,他可以安心了。”
“赌?”
“赵大人也跟你说过些夫人的事吧!”看我点头,他继续到,“赵大人一直很内疚,即便夫人离开并不是因为他的失职,可赵大人一直认为若当时多留心些,夫人也不会走的这般凄惨而无人知晓。而如今,圣上宠幸贵妃,再未踏入过冷华殿,赵大人为夫人心痛,也不相信圣上真的忘了夫人,便故意将你们安排在冷华殿,却又不忍你们真踏进冷华殿,坏了夫人的故居,便只准你们住偏殿,放出风声以此来观察圣上的心思。是幸运也是不幸,圣上知道后非常恼怒,立即下令让所有伶人搬出冷华殿,而对赵大人,给他两条路——永远离开宫廷或者自裁谢罪,而赵大人选择了后者。”
……
“算了,不说这些。”云岩打量着我,“你身子差不多了,也得离开这儿,大人最后还给你安排了住处,对现在的你来说地方还不错,稍偏僻简陋了些,但可以避开许多麻烦,你收拾一下,下午我们就过去。”
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你怎么会认识林起居郎的,那日他来找我,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林泊宜?偶然认识的,应该只见过两三面吧,怎么?”
“也没什么,你可能不清楚林起居郎吧,他是异昊元年的进士,当年的监察御史,后迁升侍御史,再迁升至如今的门下起居郎,短短四年,从正八品上一直升到从六品上,后起新秀,又是寒门出生,可算是清流的代表人物,是朝廷各大派系欲拉拢的对象,不过他不喜应酬,能算上朋友的除了侍御史张鹏举外再无他人。即便去年户部尚书王敛欲将长女下嫁于他,都被婉言拒绝,算是朝中的傲骨吧!他肯为找你奔波,可见是把你当朋友了。”沉默了一会儿,“你师父那边的事,不要太心急了,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好好保全自己才是上策!”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