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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炎炎夏日算是过去了,八月的温度渐凉,长袖衣衫到没有太过闷热难耐,不过也幸好云岩给我拿来的都是绢纱之类的丝织物,光滑凉爽的质感贴着皮肤也不觉粘腻,又因为这冷华殿果真是冷韵凉宜,高耸的参天大树,密密的竹林,无不传递着丝丝凉意,犹如所谓的避暑山庄。
      卯时刚过,阳光还没降临到这儿。我信步而行,抚着高大的假山,摘下一片半黄的银杏把玩,呼吸进的是舒畅的感觉,神清气爽。可惜现在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真正在屋外放松心情的散步了。其他人都还未起,或者都忙活着打理,不会有人跑来这里,于是我便能放下面具般冷漠的脸,找回一些属于自己的感觉。
      其实这里也并非算作冷华殿,这儿的景致不过是做着隔景的作用,因为冷华殿后面没有围墙,只是靠天然的河水或人工建起的假山树木所隔开,在这宫廷里分外独特。只是因为这里往外的路早已荒废,所以只要过了卯时,朝会开始而巡逻的侍卫归队我便可以大胆的站在这儿独享美景了。
      玩着黄绿各半的叶子,我突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基于不想被人看见的想法,我迅速闪身隐入假山背面靠密林的阴影里,这是我早就发现的绝佳躲避之地,相信除非是最熟这里地形的巡逻守卫来搜索,否则没人能够发现的了。
      脚步声一个如同寻常,另一个却像是刻意放轻,若不是他们就走在另一侧假山下,相距不过数丈,我还真没法感觉到。
      停下了,在假山的凹处。我贴着假山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调节到缓慢而无声,因为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若假山能够穿透,我想只要我伸出手臂就能够到他们。
      兴许是没工夫废话吧,他们直切正题。
      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东西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行动?”
      沉静许久,另一个我绝不会忘记的声音——陆尔,“就这几天吧,等他(她)去那儿的时候……”
      在说什么?我好像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不过……”陆尔的声音突然放低,细微的一阵过后,只听到另一个人说,“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一个脚步声走远了,可另一个却没有动静,我只好继续等待着,专注的听着任何细微的声响。
      大约过了一柱香,脚步声终于响起,不过却不是往回走,而是朝我这边过来。
      紧紧的贴着假山,我感觉背上渗出汗来。一刻都不能分神,我计算着他的脚步,还有多少,四步,三步,两步,……
      突然,在最后一步时,他停下了。
      我屏住气,让自己如纸一样贴在假山上,不敢转头,我怕飞起的发丝会引起他的注意。静静的,时间过得好慢,我知道若现在没有什么意外,他应该会转过去离开,可显然,他比我想象的要更谨慎。
      多久,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他终于离开时,我的衣衫湿透。
      慢慢离开假山,走出阴影,我终于松了口气。
      放松下来,我继续来到银杏树旁,靠在侧挨着的合欢树下,吹着偶尔路过的微风,我思考着他们刚才的对话。
      就刚才他这谨慎的态度,我就能感觉他们之后要做的并非小事。但究竟是什么,我猜不透,也不敢妄加猜测,因为我直觉这阴谋很大,很危险,而我或许也会是被牵扯之人。
      风乍起,我转身迎面感受着发丝的轻抚,衣袍的飞扬,眯起眼,看着银杏泛黄的叶子纷纷扬扬的落下,温暖的颜色伴着风儿回转,时不时还流连在合欢树上残存的粉色花丛中,我轻笑出声,将烦恼也付之脑后。
      “啊!”一声轻呼从不远处传来。我惊讶的转身,小心的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
      都怪自己刚刚太过出神,连人走近了都没发觉。
      这人一身深绿色官袍,正捂着嘴抱歉的看着我。我不自觉的收起笑容,可却也不愿摆出冷漠的态度,因为那目光很温和,也有些窘迫,我只好奇的看着他六品的官服,“六品官员为何闯入此地?”
      “啊!”他又是轻轻低呼一声,脸上窘迫更甚,片刻后支支吾吾的开口到,“下官任门下起居郎一职,刚入宫不久,……还不甚清楚宫中道路,……一直……找不到人询问,所以……误闯此地,还请阁下见凉。”
      原来是迷路啦,我暗笑,捉弄人的心情顿时起来,于是故作严肃的置疑,“你自称下官,可知此乃何地,吾是何人?”
      他又认真的观察了我一番,像是恍然大悟,小声自语,“莫非撞到的是天潢贵胄,这下惨了。”
      天潢贵胄?他可真会猜。我也不打算解释,暗笑着等他之后的回答。
      只见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大礼,“请恕下官愚昧,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殿下威名,还望殿下赐教。”
      “你先起来吧!殿下殿下的,你怎么就认定我是皇室族人呢?”我好笑的看着他。
      他起身,肯定的分析着,“殿下不足弱冠而在宫中,下官又敢肯定不曾见过殿下,所以殿下绝非朝中人士。而见殿下容貌俊朗,气质不凡,较同龄人来得沉稳,也非普通人能够相比。况且殿下身着罗绮,装束虽朴素却别有一番清冷傲气,实乃旁人无法模仿之姿,故下官敢妄加猜测。”
      “那如果你猜错了呢?”我状似担忧的看着他。
      “这……”
      他是不敢想吧!我慢慢走近他,这个人很有趣喔!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着他大概也不过弱冠的年龄,能居六品官职,虽然是从六品上,也算不错了吧。
      “下官姓林,名和,草字泊宜。”他浅笑,淡泊的感觉如同他的名字。
      很舒服,我如此想到,不过也很想看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于是我看着高我大半个头的他,透露到,“这里是西南的冷华殿,而我现在住在这儿。”
      他的表情还不是一般的有趣,先是微退一步,扶着树干张着口却硬是没一句话,脸色红了阵又迅速变得苍白,眼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我陪他靠在树干上,笑嘻嘻的替他解答,“当今圣上只有二十四岁,最大的皇子也不过五岁,况且都住在后宫,至于其他圣上的兄弟,未及弱冠的留在宫里也都被安排在了皇城的东面,剩下的就只有还未开启的东宫了,其余宗族都只被允许住在宫廷外围,所以……很可惜,你猜错了。”
      “那你……您怎么会住在冷华殿?”他奇怪的连话都说不完整。
      “冷华殿很奇怪吗?”
      他迟疑了一下,“下官刚担任这个职务,对宫廷之事还不是很清楚,但是也有听闻冷华殿乃宫廷禁地之一,不知您怎会住在这儿?”
      他怎么还自称“下官”,太过惊讶了吧!我故作神秘的笑笑,摆着手,“以后再说吧!接下来人就多了,你也不想被人在这儿撞见吧,从前面右拐绕过大树再行百步就是侧南门了,走吧!”
      他看我欲走,着急的追问,“你叫什么?以后还会来这儿吗?”
      我笑笑,忽略他“你”和“您”的乱用,转身边走边说,“这儿不是禁地嘛!以后不要走错了,哪日再见,你就会知道的。”
      ※※※
      很难得的一个陌生人,我半靠着坐在合欢树的枝杈上仰头,新月如柳眉般纤细的挂在枝头,而脑中回想着早上遇到的门下起居郎。
      “林和,林泊宜!”细细咀嚼着他的名字,我兀自挂着笑,官场中的年轻人,是不是如名字般淡泊呢?
      丢开这个无聊的问题,我又想起早晨还听到陆尔和人的交谈。他们究竟在策划什么,还是在策动什么呢?心里有些不安,总感觉若是他安排,没人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唉——”我长叹道,莫不是这就是所谓的贵族多城府!他们各自的面具饰演各自的角色,怎么连像伶人这样的小角色都不放过。
      “唉!”我继续叹气,果真是比书上写得复杂,比先生说的深奥啊,本来以为过去看的听的阴谋诡计够玄的了,没想到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够看的。就凭这点本事,我还拿什么和他斗啊!或许他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哩!
      “唉!”早知道就不这么显摆了,现在不是竖着靶子让人打嘛!不过若是不这样,说不定我和那三个刚来就犯错的人一样,一早就被撵出去了。
      唉,好烦呀!我扯着已经松散的头发,毛躁的更理不清思绪。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还有赵大人嘛,至少现在这“少爷”还是归大人管的。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慢慢闭起眼睛,伴着微风,脑子里最后模糊的想到,侍卫好像从前面林子过,这儿还算冷华殿,其他人晚上不敢出来,唔,明天要早点回去……
      清醒是在全身酸痛的掉下树来才觉悟自己昨晚荒唐的举动,揉着脑袋,我浑浑噩噩的迷糊,记得刚才落下来时伴着一声轻笑,我循声而望,果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蹲在我面前,放大的娃娃脸就快贴上我的鼻尖,眸里满是狎昵的神色,我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儿呆住,反应过来才想起他是秦珏,秦钰的弟弟。
      “喂,伶俜,不要老是冷着一张脸,好像整天人家欠你百两银子似的,我们有那么讨厌吗?”娃娃脸有些抱怨。
      我往后挪了挪,终于看清他整个人。这是第一次距离那么近的看到他,这陶瓷般的可爱样貌,几乎分辨不出雌雄的清丽,以及中性的声音,给人一种恍惚的感觉。
      他见我不说话,自顾自的继续,“你怎么在这儿呢,寅时才刚过,难道……你整晚都挂在树上?”他惊讶的无以复加。
      果真是才刚过寅时,天空还是深蓝的一片,只灰蒙蒙的有些星光,我抬头看天,懊恼的想到,这小子清早跑这儿干吗来着?
      “喂,别一副不爽的表情,自己穿着显眼的白衣,还待在那么细的树枝上,稀松的叶子哪里遮得住你这么个活人,我看不到才是奇怪哩!”他解释到。
      “那你看到了,也表示过惊讶了,现在可以离我远点吗?”我静静疏远。
      娃娃脸一副失望的表情,“你怎么就不喜人亲近呢?一个人多孤独啊!”不过他还是站起身来,本想伸出手拉我,可见我这种态度,只能悻悻然的站在一边。
      利落的起身,只感觉痛楚更甚。唉,真不该懒到赖在树上的,现在可好,今天肯定是要睡一天了。
      “伶俜,你会弹琴吗?或者是其他才艺,听说是要呈报上去,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大家差不多都报了,就你和陆尔还空着。”他搭着话。
      “不会!”我干脆的回绝,“问够了吧,可以‘请’你回去吗?”
      他尴尬的挠挠头,“本来以为我们年龄最相仿,可能谈得来,现在看来……真抱歉,唐突了。”
      他露出受伤的表情,失落的绕过我,拖着步子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苦笑。
      单纯的娃娃脸,来宫廷干什么,善良不是这样用的,虽然,他说的很对,孤独,是啊,这儿真的很孤独呢!
      “原来你叫伶俜啊!”一个声音在我走神时突兀的响起,寻去,藏匿在密林后步出的是昨日遇到的起居郎。
      我不语却有些头疼,难得的放肆一回,怎么就巧到能撞见两个人。
      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到了面前,更没想到左手突然被他抓起,我一愣,想要抽出,可他却紧紧拽紧。
      他看了半晌,举着我的左手,笑倪着说,“这是什么都不会的手吗,那手中的茧又是如何产生呢?”
      无名指和拇指的确有着淡淡的茧痕,我乘他放松的一刻迅速抽回,淡淡的说,“与你无关!”
      “在下是为你可惜嘛!既然来了宫廷,为什么不好好干一番,闯出些名堂呢?”他也不恼,只笑吟吟的说着。
      不知为什么,对着这种笑容,我硬是冷不起来,只能闷闷的问,“知道我的身份还来这儿干什么?”
      “宫里只规定官员不得与宫中女子说话,可没规定和你说话啊,我为什么不能来聊聊呢?”他说得理所当然。
      “这里不是禁地吗,上次算是误入,今此你为何擅闯?”
      “那可不一定,没人看到我来,更何况这里又非冷华殿主殿,不过是边缘似算非算的一处,我为何不能到此?”他有恃无恐的解释着。
      “你……我没功夫和你废话!”我回绝着,这人还真是奇怪。
      “哎,你都有空晚上挂树上看星星,怎么就没空和我聊聊呢?”他眨着眼睛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我郁闷的想到,怎么有种被威胁的感觉呢?
      算了,反正现在还早,就当打发时间吧,我妥协的自我解释着,走到树边靠着坐下,“要聊就坐下聊吧!”
      “知道,你是睡的腰酸背痛吧!”他走过来了然的说到。
      我奇怪的看着他,这人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他看着我颇为得意的解释,“看你睡梦里一副皱着眉头不爽的表情就知道啊,况且这么细的树枝,舒服就怪了。”
      “喂,你就这么空吗?起居郎不是要值夜的吗?”我尴尬的转开话题。他怎么和昨天判若两人。
      他和我一样背靠树干坐在边上,看着天空感慨,“圣上昨夜御驾李贵妃的德清殿,凭李贵妃的本事,怎么也能留圣上一夜,那我又何必空守着紫辰殿呢!”
      “你这是离职,若被侍御史发现,有你麻烦的!”我莫名的为这个初相识的男子担忧起来。
      他轻松的笑了笑,“不碍事,我和他是故交,况且现在该弹劾的官员有大有小,多的数不清,对于我这种小事,他会放过的。多谢你担心了,伶俜!”他真挚的感谢。
      “我……这是怕……被你牵连,别自作多情。”我微红脸狡辩。
      他浅浅一笑,到也不再深究。沉默半晌,我瞥过眼去,见他捏着一片落在地上的银杏叶子发呆,静静的,只无意识的转动着叶柄,那低着头的眼里,我猜是和这叶子同样的迷茫。
      突然,他似在自语的呢喃,“每一片叶子落下后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它们在享受着枝桠上彼此的亲密后,在这时会不会觉得更加的孤单呢?”他晃动着叶子继续,“我所在的官场里,各自为政的有,意图不轨的有,上行下效的有,拉帮结派的有,他们都选择了不同的方向拉拢着彼此的关系,这是不是也是另一种为摆脱‘孤独’而行的举动呢?”他转过头来注视着我,茫然,“伶俜,你选择孤身一人,会寂寞吗?在这偌大的宫殿里,你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吗?”
      他这是在说什么!我不太懂得却又好像理解,只是……
      “寂寞是自己的感觉,而孤独是他人的认为,不是吗?若自己不觉得寂寞,他人觉得孤独又如何,为何要去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人?”我说的好似有理,可心里却大肆叫嚣着寂寞。是啊,自己总是如此,说得好听却无法摆平心中的压抑,矛盾无解。
      他有些恍然,沉静一会儿后,清明的眼眸不再如刚才般茫然求解。流泉,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冒出的一个词,清澈而剔透,脑中晃过一个刹那,“你想涅而不缁吗?”
      他惊讶了一下,迅速起身深深一拜,会心一笑,“还要多谢伶俜的点拨,在下也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立场,出仕四年,官场久混,糊涂的竟不识当年自己的理想,自己奋斗的目的,真是可悲哪!”
      “你的理想是……”
      他笑如春风,自信而坚定,“读圣贤书,自幼便知为的是这大好河山,为的是这黎民百姓。为官,就是要济天下,安社稷,亲百姓,我只愿社稷安定,百姓幼而无忧,老有所养,丰衣足食,无所愁苦。”
      那朝阳不知何时爬上了屋檐,照得他神韵连连,圣洁而无畏。我眯起眼抬头看他,不自觉的笑着,但就这份鸿鹄之志,这份自信无畏,我便会敬他。
      泊宜,他并不如他的字那样无所为,那温和的相貌下是颗年轻而壮志未酬的心呢……
      站起身,我看着天色往回走,“泊宜,回去吧!”这是第一次唤他的字,不知他是否介意?
      “伶俜!”他急急唤到,我止住脚步回头,只见他温柔而真诚的开口,“谢谢!”
      废话。我无聊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前行。
      “等等!”他突然又开口,一边还快步走上来,站在我面前,非常认真的说,“我们是朋友,对吗?”
      “也许是。”我不置可否的应着。
      “那我还能来找你吗,或者说我还能见到你吗?”
      “不知道,也许吧!”我模糊的给着答案。
      “我会来的。”他肯定地说着,接着又很认真的解释,“虽然你说寂寞只能自己感受到,可是我觉得我看到了你的寂寞,以及孤独。正如你的名字那般,骨子里的寂寞,我觉得我看到了。”
      他真的看到了?那份自信与认真的态度。
      他说完便告辞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我知自己接触了一个非常独特的人,一个年轻而有着理想抱负的青年。
      也许寂寞和孤独根本不如我所说的那样能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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