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沐萩

23、第二十一章

　　“陛下，昨日慧雅长公主单独来臣居所，不知何故？”我例行报完公事后说道。
　　“嗯？”帝王头也没抬，看着我送来的文书说，“司伶，正如你所想的，只是如此。”
　　“可是这样于礼不符，长公主不该亲自来男子居所，况且是独自一人。虽然是在宫中，但也不该如此。”我轻皱眉头说道。
　　帝王随意的笑了笑道，“司伶，你有时候太过古板了，怎如那些礼部官员一样恪守着条条规规的。皇姐虽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便是朕也要礼让三分。”
　　我垂下眼，不语。
　　帝王迟疑了会儿，道，“皇姐在宫中会小住段时间，若有什么，记得尽量满足皇姐的要求。”
　　“是。”我轻声答道。
　　“好了，公事说完，也该放松一下。”帝王放下翻阅的文书站起来，“司伶，过来陪我下盘棋。”
　　我依言过去。这也是数月来惯有的内容了，每三天一次的汇报完总会被邀下棋，我既不敢赢也不能输的太厉害，维持着一亩半亩的不相上下，颇为累人。帝王的棋艺不烂，相反，还算是有自己的风格，不会急功近利也不会固步自封，稳稳妥妥的反而令我为难，不着痕迹的让步总是难以把握，而被发现总会惹得帝王不悦。这也是让我颇为苦恼的一项差事。
　　一边下着棋，我一边听着对面的声音传来，“昨日早朝封了你为宫廷乐师，可知道否？”
　　“知道。”我放下一子道。
　　“那就记得做些事情，不要让人觉得你是有名无实。”帝王玩味的笑了下。
　　我明白这个意思。每三天一次的汇报虽然摒除外人，但长此以往，总会惹人怀疑，还不如用乐师身份多走近走近，权当正被宠幸罢了。无奈的暗自叹了口气，我道，“只要陛下愿意，司伶自当携乐而来。”
　　帝王突然有些烦躁的下了颗子，一个不太寻常的失误，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当作没发现，帝王率先将手中剩余的棋子执在了棋盘上终了棋局。虽然诧异但我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的收拾棋子。
　　“在我面前你就一直要这个样子继续下去吗？”那头顶传来的声音有些懊恼和烦躁，我故作不明白的态度只让他的火气更加旺盛。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帝王突然有了明显的情绪起伏，但是我依旧沉默。
　　“为什么你对林起居郎就能侃侃而谈，对香兰那侍女就细心关怀，甚至对云岩那宦官都能赤心而交，却用这样的态度对我？只因为我的身份？”帝王的情绪不是一般的不稳定，那质问般的语气里让我有种错觉，一种我想要忽略的错觉。
　　我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让帝王变得如此失态，这样的话不该出自帝王之口，即使只是私下里，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也是不能发生的。我仍然犹豫着，逃避着不想开口。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本身就存在着不可知的危险，而与这位帝王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暂时保全自己的最简单方式，我只是想要寻找能够活命的途径罢了，只是想要尽力摆脱被牵扯被左右的人生罢了。现在的我，早已磨平了年轻人该有的锐气，我只是想要安稳的生活，可是，为什么我不管怎么躲藏掩饰都没有用呢？
　　我垂下眼，手指微微颤抖。帝王把话都挑明了，我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只要他想知道都易如反掌。而这种本不该明说的事情放到台面上来，看来今天是要有个解决了。
　　我利落的分开白子黑子，一一放进坛子里。然后在那一直专注的视线里站起身，面对着明黄衣袍的帝王平静开口，“您是帝王！臣子不敢也不能这样做。”
　　您是帝王，所以注定站在最高峰俯视臣民；您是帝王，所以注定不能有第二个人能够用平视的眼光看着您，与您说话；您是帝王，所以注定一生只能独自一人。您，不该有这样的幻想，不该让有人变得特殊，变得与规则格格不入，那样只会带来灾难。即使是华俜，若她当年不死，现在也必须学会在退让中得到满足。不过这些话我不会说，不会将这显眼的事实赤裸裸的伤着了这位仍然年轻的帝王——即使他的心已然在逐渐苍老。
　　“你……”帝王的眼里混杂着悲伤和痛楚，却又被坚定的眼神重重掩盖，那样无时无刻不能表露心迹只能用掩饰装扮的人生，多么可悲可笑。——而这就是帝王。
　　我心狠狠的揪住了，被那双在这一刻因为情绪的不稳定而变化不断的眼神给牵扯住了，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样深沉璀璨的眼睛，那样饱含着悲伤与孤寂却仍然坚强的眼神，一生都不会忘怀。
　　说出的话已不能克制，我知道我动摇了，我仍然软弱不堪，仍然无法绝情的忽略眼前的一切。也许自己必然要趟进这权力的污水里，自己终究是要站出来，却只能在佞臣的名字里留下一个骂名。
　　“我不是华俜，但你若需要，我可以成为……”
　　“不，不是！”帝王仓促的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又是何意？我苦笑着自己的决定，我是自愿的，不管之前是如何回避，但这一刻，我是自己决定了今后的未来——我不会舍弃这个孤寂的男子，这个华俜深爱的男子，这个除了帝王身份一无所有的男子。
　　微微一笑，心境逐渐平复，我坦然的看着帝王道，“伶俜虽然不才，但也能为你增添些乐趣，只是莫要怪罪伶俜不知礼数了。若是私下……”
　　既然决定了，我便调整着自己的心态，看着对面的帝王逐渐冷静下来的情绪，我没有多说什么，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好。
　　我施施然的边走了出去边道，“您心情不佳，不妨静一下，臣先告退。”如此嚣张的态度，我也是难得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