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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零四 ...

  •   离春顺着原路,返回封夫人卧房外。站在门前,转着圈四下观察。
      通到这里的,除了刚走过的这条主路,屋侧另有一条小径,蜿蜒曲折,十分幽深。
      莫非,这就是……
      离春踏上幽径,顺着走去。道路两边,不是房屋的后墙,就是种植的花木,把行路人挤在中间,极是狭隘。
      再往前走,忽然房屋一闪,花木一稀,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间朴素的小屋,门口搁着两捆柴禾,旁边扔着一把斧头。与这屋子正对的,是触目惊心的一口水井。
      果然!
      离春对井一笑,退回曲径中。抬头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厉声惨叫:
      “来人哪!!救命啊!!”
      叫过以后,咳咳发烫的喉咙,随意靠在墙壁上,不时往小路两端寻个几眼,默默等待。如此半晌,全无动静。
      离春支起食指,轻轻敲打脸颊,心里暗暗揣摩:
      地处偏僻,再有这些障蔽,加上奴仆稀少,若真如红羽所言,死者被人从卧房追杀出来,纵使呼救,也是无人听到呀!

      把身子从墙上撕下来,掸掸衣衫的尘土,径直走出去,来到井边,扒着井口往里看。
      井水微微波动,左脸爬着一块胎记的倒影映在其中。望着微缩的阴暗影子,离春神色一讶,顺手拎起井沿的水桶,扔了下去。桶连着绳子,带得辘轳转了几圈,击碎水底的人儿。
      离春扶着手柄,慢慢把桶吊上来。摇到中途,忽然停手,紧皱眉头,若有所思,连柴房开门的响动,也听而不闻。
      门里走出一名壮硕男子,边搭着话边走过来:
      “你是新来的丫鬟吗?打水啊……这桶怪沉的,我帮你吧。”
      说着接过把手。
      水桶很快升得触手可及,男子俯下身,一手就提起,顿在井沿。这时离春回过神来,转头看去。那人本站在她右手侧,只见清新秀丽的半边脸。可现在,整张面孔都看在眼里,笑容还来不及收敛,就急急后退,却忘记手里还抓着水桶,立时被这重量拉得直往地上坐去,满满一桶水全泼在身上,变成落汤鸡一只。
      浑身精湿虽然狼狈,却丝毫不掩其英挺俊朗。眉宇间藏着些许憨态,倒是一副老实样。这种“一看便是好人”的面相,旁人或许向往,但生在这不俗的容颜上,简直暴殄天物。
      男子手脚并用,向后搓着,惊恐盯住离春,闽南腔愈加浓重:
      “你……你是……”
      离春忆起这里是凶案现场,又有鬼怪传说,便猜到他在恐惧什么,淡淡道:
      “我是人。”
      男子咽下口水,喉咙滚动,态度犹疑:
      “可是,府里没你这样的人。”
      “我家住城西乱神馆。”
      离春自知相貌特异,哪怕言尽于此,对方也应该猜出自己身份了。果然,男子面露喜色,从地上爬起,站得更靠近些,衣服还在滴水:
      “这么说,你是离娘子了?你怎么会到这里?”
      “你家小公子邀我来的。”
      “亦然吗?他真是知我心意,这么快就去请你了……”
      “心意?原来,我有幸接到这笔买卖,倒是莫成你举荐的功劳?”
      “这个,”莫成忙着拧干衣袖,拨冗笑道,“也不算是。当日发现夫人躺在井边,听官差说人已死了,就想起她在我困难时收留我,待我恩……什么山,总之是有恩,一时悲伤起来,就跪在这里大哭。也许是那时,顺口说出的一些话,让亦然听见了记在心里,就是这样了。我也没有真的去和他提什么乱神馆,你不用谢我啦。”
      “既然是为死者嚎啕,又与鄙馆何干?”
      “因为,”莫成低头,闷声悔恨道,“夫人是我害死的。”
      离春双眉一拧,眼神更加阴寒,正要开口,莫成却紧接着捶胸顿足:
      “这井里有鬼,我明知道的,明知道的。就算老爷不肯,假如我死命劝说,兴许他就听了,那样夫人也不会惨死。都是我胆小怕事,不敢坚持……”
      “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莫成凑上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我听坊里的邻居说,这房子以前的主人,是一位美貌富有的小姐。她很有才华,也十分痴情。到了待嫁年龄,遇到一名落难的清贫书生,便恋上了他。那书生志气颇高,坚持先立业后成家,发誓没有功成名就时,绝不娶妻。小姐听了更加欣赏,虽然已经以身相许,但并不逼他立刻迎娶自己,还拿出不少钱财,供他考取功名。书生赴考时说好:放榜前先住在外面,金榜无名,就不踏进家门。小姐答应了,可是当年的名单中,却没有书生……”
      “就这样,小姐开始了年复一年的等待。”离春眼睛眯起,百无聊赖,“但榜上始终没有出现那熟悉的名字。直到某日,她在街上看到一支官员出巡的队伍,车上锦衣华服的人,正是她日夜思念的未婚夫君。与人一打听,才知道那年赶考当日,他邂逅了中书令之女,当即被招赘为婿。仗着岳父的势力,不用通过科考,直接进入朝堂……是不是这样?”
      莫成困惑摇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难道,他家老泰山,并非中书令?那又是六部九卿的哪位大人啊?”
      “你根本说错了。那小姐确实一直等他归来。一次上街买胭脂,见旁边一家店铺换了东家,正吹吹打打重新开张。而被围在道贺人群中,抱拳行礼的,正是那书生。她惊讶万分,拉住他怎么都要问个清楚。原来,他根本没去科场,而是卷走小姐前前后后给他的那些钱,去作了生意。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经商才能,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万贯家财的富商。书生说:‘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最初确实想考状元,也愿意娶你为妻。可自从住进你家,由肮脏的布衣换成丝帛的衫袍,外面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便想——这钱财会不会比定国安邦,万古流芳更为重要?正在我心智混乱时,你偏偏摆出那许多金银,要我拿去考科举。当下,我便动念……其实,我也不愿离开你,只是与你一起,你必然斥责我胸无大志,不允我去探寻财路,所以,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真心爱过你,但与孔方兄相比,我更爱它。’小姐听后,黯然回到家中,把华丽的衣裙脱了,珍贵的饰物也摘了,就穿着纯白里衣,披头散发地,投了这口井。”
      离春这次真正动容,面目整肃起来:
      “这害人致死的书生,现在何处?”
      “从贞观年间到现在,不知他够不够长命。”
      “那么久远了吗?”离春不禁错愕,“那后来呢?”
      “后来,这里传为凶宅,一直没有买主,渐渐荒废,沦为一些乞丐的落脚地。直到五年前,老爷到这里,收购后整修一番,居住下来。我是一年前才过来的,这些都是听别人讲。我当时听后就问:那么,老爷可曾请人来驱鬼啊?人家说没有。因我多在柴房干活,离这井这样近,心里害怕,就找老爷提,这里不干净,应该请位师父念经超度,或者更彻底些,直接到乱神馆找离娘子。可老爷训斥我,‘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既然家主都这样说了,我也不敢再三再四地纠缠。一是怕惹恼了老爷,丢掉这份好容易得来的差事;二是怕这井里的……我要是太想除了它,逼得紧了,会对我不利吧?”
      “你刚才痛悔的,未曾坚持到底的事情,就是这一桩?但这与夫人之死,有何干系?”
      “夫人就是它害死的呀!”莫成眼神灼灼,仿佛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亦然头一晚在这里碰到鬼,第二晚夫人就惨死井边。尸首的样子,白色里衣,披散头发,与那女鬼死时一模一样。我听说,这些有冤屈的鬼魂,最爱拉人与她相同死法,而听说夫人就是溺毙的。再说,它还上过夫人的身……”
      “上身?”离春的脸色,更加诡异。
      “是啊。”莫成急忙点头,“那一天,我平时的活干得差不多了,管事爷过来找我说‘没事情做了吗?那也不要闲着呀。这几日风大,院子里脏得厉害,过去帮忙扫扫吧。’我俩正说着,见夫人从那小径走出,就赶忙见了礼,拿着扫帚随管事爷去了。我在院里忙了一阵,忽见夫人慢悠悠过来,飘飘忽忽,脚不沾地似的,脸上也空白一片,全无表情,三魂七魄去了一半。我看着心惊,就走近唤了声,她好像听不见,继续向前走。这时红翎跑来,说‘花园寻了一圈,都不见您。怎么散步散到这里来?’,上前扶她胳膊。她一把推开,红翎立足不稳,跌倒在地,将手都划破了。我去把她搀起,再看夫人。她眼睛空茫地瞪着,居然蹲下身子,掩面痛哭起来。我和红翎哪里见过这样的夫人?一时都没了主意。红翎要我留在当地看着,她自己去把管事爷与红羽找来。他们过来一看,也都傻住了。红羽说:‘不好!瞧这意思,八成是被鬼上了身’。夫人猛地跳起身,疾步奔走起来。我们怕她出事,就围着她叫‘夫人’,想让她镇静下来。她一面哭着大叫‘你们不要管我’,一面奋力挣扎。不管是谁去拉扯,她都推搡抓挠,很快他们三个就全挂了彩。我是想着毕竟男女有别,她还是主母,就算情况紧急,也不敢动手动脚,这才少流了些血。管事爷伤得最重,捂着脸上的口子,叫着:‘坏了!夫人失心得厉害,已经认不得人了’。就这样一耽搁,居然让她跑出包围。恰好这时老爷从外面回来,正撞在他身上。夫人一样毫不留情地撕咬,老爷躲闪着抱起她,拍抚劝慰,艰难地走回房去。我们这些人等在外面,良久,老爷走出来,搓着手腕上的牙印,微笑说‘没事的,已经睡下了。大家不必担心,散了吧’。第二天,夫人走出房来,再遇到我时,有些羞愧地说‘昨天吓着你们了吧?也不知怎的,好似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就是无法自控,没伤到大家吧?’。”
      莫成说得激动,不禁踏前一步,拉住离春的手:
      “离娘子,你看我家夫人自己,都这样说了,还会有假吗?她就是遇鬼而死的呀!”
      离春冷冷望着他,再低头看自己的手。莫成顿时醒悟失礼,急忙放开。
      “照这样说,是那许多年前的女鬼,不甘寂寞,想要找人陪伴,于是五日前,再次上了夫人的身,操控她打扮成自己的样子,自绝于井前?”
      “我想,是这样的。”
      “这么说,井边就是阴阳通路开启之处?那你说说,那日你发现夫人尸首时,周围是什么样子?”
      莫成搔着头望天:
      “没什么样子啊,就和现在一样。这井,这柴房,甚至门口这两捆柴,这斧头,都没有变化。”
      “哦。”离春点头,顺便在他身上瞟上几眼,忽道,“湿衣穿在身上,总是不好,赶紧去换下来吧。你手上的温度,也够凉的了。”
      莫成感激地笑笑,绕过她向柴房走去,一边解着衣上的带扣。偏赶这时,离春在他背后,冷声却又暧昧地说道:
      “你这间柴房,还真是风光旖旎啊!”
      莫成手里抓着衣襟,不解其意地回过身。离春见状,双目略微合起,光芒却更是恶毒:
      “怎么?听不懂什么叫做‘旖旎’?那么,不妨换个说法——在柴房里幽会,感觉甚好?!”
      一句话惊得面前人倒退几步,绊在门槛上,险些摔倒。眼神也躲闪起来,脸上到脖颈一片通红。
      离春一笑,一身鬼气便散去些许,似乎又是个人了:
      “你这脸红的毛病,倒与亦然真像呢。”
      说罢转身,向后挥手道:
      “今日时候不早,我先回去,就不与你家小公子道别了。他若问起,帮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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