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重》飘舞的紫色雪

26、第二十六夜·放逐

　　那次偷溜进王后寝宫看小殿下受罚的事让小叶风一夜之间学乖了许多，也不再去贸然接近那位小殿下了。但还是会时常听到宫里的人谈论，说什么小殿下越长越好看了，跟夜王殿下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说什么小殿下天资聪颖，才三岁已经可以念书习字。又说什么小殿下是夜族几代以来最有天赋的灵能者，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样的传闻听多了，也就渐渐习以为常。

　　同样的，被忽略的多了，也就渐渐掌握了另一种生活的态度。

　　五年的时光转瞬划过，小叶风也长到了八岁。自从王后生了男孩之后，他和母亲的日子便过的更加惨淡，家用永远是拮据的，甚至每日来送饭食的人还会经常忘记。

　　不过小叶风也不再是那个眼巴巴饿肚子的孩子了，小院虽然平日里有人把守，但小叶风学会了爬树和翻墙，趁着没人偷溜进御膳房的话，总归可以找到一点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某一天，小叶风照例趁着母亲睡熟之后溜进后厨“偷”东西吃。

　　不想，被人给发现了。

　　发觉身后有人之时，小叶风的第一反应就是撒腿就跑，但看到背后那个小小的、充其量也就三四岁的小娃娃之后，他不跑了。是大人的话他打不过，但这么一个小娃娃他还会怕了不成？

　　不过，好漂亮的小娃娃，居然还是个男孩子。

　　尤其是那张脸蛋，带着点婴儿肥，感觉就像个胖胖的小包子，引得人直想捏一捏。

　　于是小叶风便在心里偷偷把小男孩叫作是“小包子”了。

　　小包子正奇怪地看着小叶风轻车熟路地在御膳房里找吃的，眨了眨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问他，“你在做什么？偷东西？”

　　“你才偷东西呢！我这叫勤俭节约，你想宫里每天浪费那么多食物都倒掉了，还不如给需要的人对不对？”小叶风边说边抓起一个冷馒头来咬了一口，意识到小包子还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哪家没人管的野孩子，就掰了半个馒头给他。

　　“谢谢，我不饿。”小包子很礼貌地拒绝了。

　　不饿跑这里干嘛？小叶风莫名其妙，继续狼吞虎咽之际小包子又问他，“你很饿么？”

　　“废、话……”小叶风忙着往嘴里塞东西回答的很含糊。

　　“哦。”小包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叶风。

　　等到小叶风填饱了肚子，又多拿了几个包子带回去给母亲，就要拍拍屁股走人。被小包子叫住，声音怯生生的，“那个，你明天还会来，额，‘拿’吃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声音太小，小叶风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没想到第二天，小包子居然真的在这里等着小叶风，怀里多了个精致的食盒。

　　“送给你吃。”他说。

　　什么东西？小叶风狐疑地打开，不禁眼睛睁大了。盒子里面装着桂花糕、糯米糕、豌豆黄、杏仁酥等等，都是孩子喜欢吃的小糕点，很多小叶风见都没有见过，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你从哪里来的点心？”他好奇地问。

　　“嘻嘻，反正不是偷的。”小包子居然调皮地跟他开玩笑，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让小叶风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里暗暗咒骂，该死的为什么男孩子也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快尝尝看，好不好吃？”小包子催促他。

　　禁不住诱惑的小叶风拿起一块桂花糕来咬了一小口，甜甜的糕饼立即在嘴里融化，跟又冷又硬的馒头完全没得比。小叶风立即又抓了两块杏仁酥塞进嘴里，哇，也好好吃哦！

　　见小叶风吃的狼吞虎咽，小包子看起来很开心，“你要是喜欢，我每天都带给你。”

　　“真的？”

　　“我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拉钩~！”

　　只怪小叶风那时候还年少，或许他再长大一些，就很容易会想到宫里会有什么孩子每天能弄到这些名贵的糕点？可是，美味的食物终究对孩子来说吸引力更大一些。俗话说吃人嘴短，小叶风吃了小包子给的糕点，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可他又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作为回礼，纠结了半天突然想起他今早不是在林子里捡了块挺漂亮的黑石头么。

　　小叶风摸摸裤兜，把那块黑石头掏出来塞给小包子，“这个，给你。”

　　“这是……送给我的吗？谢谢~”

　　就是块破石头至于高兴成这样？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

　　小叶风暗想，不过见小包子喜欢他也挺高兴的。殊不知他捡到的那块黑石头，其实是灵界罕见的一种驱魔辟邪的灵石“黑曜石”，上等品质的黑曜石，一小块都价值连城。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或许，是小叶风在宫里最开心的日子。

　　不再觉得每日住在那个偏僻的小院里是件多么难熬的事情，因为在外面，还有个跟他同病相怜的人。小包子跟他说，他也是整天被人看着，逼他读书习字，还要修炼灵能，这个也不让做，那个也不让做，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一样没有自由。

　　这样一对比，小叶风觉得自己好多了，除了吃的穿的差了一点，起码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于是小叶风甚至会偶尔安慰下苦闷的小包子，还带他见识了许多新奇的事物——嘛，就是男孩子会做的上树讨鸟窝，下水捉小鱼，林子里打兔子。他还教小包子怎么搭陷阱能让野兽上钩，怎么自制鞭炮，怎么搭木橇从坡顶滑下来。

　　“哇，你好厉害哦！”小包子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那当然！”小叶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从小到大他的耳边萦绕的从来都是那位小殿下的优秀那位小殿下的好而让小叶风觉得自己是被忽略的，低人一等的。但现在小包子真诚的夸赞让小叶风觉得很受用，原来被人崇拜的感觉也很棒嘛！

　　然后某一天，两人在一起玩，不知怎的就说起了送礼的风俗。

　　“按照夜族的风俗，送礼物的时候在上面写下对方的名字，如果那个人收下，就表示他的心里有你了。”小包子说，拿过一根小树枝来在地上敲了两下，跃跃欲试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想要试一试~”

　　额……名字啊……

　　小叶风有点傻眼，吞吞吐吐道，“我……不识字的。”

　　“没关系，我教你写啊。”小包子稍稍惊讶了一下，很快笑起来，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他拿过树枝，问小叶风，“你叫什么？”

　　“风。”

　　“是这个‘风’？”

　　小包子说着，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繁体的“風”。

　　“好复杂的字，我的名字这么难写？”小叶风眉头皱的老高。

　　“这算什么，还有更难写的，比如我的。”小包子说罢，在“風”的旁边又写了一个“華”字。看的小叶风更加头大了，这是什么字嘛，根本不认识，切！一点都不好玩！

　　“我觉得我们还是玩点别的吧……”小叶风想要开溜。

　　“不、可、以。偷懒不是好习惯哦，你今天要学会怎么写自己的名字，我会教到你会为止。”小包子不依不饶，正经的脸色让小叶风汗颜。怎么感觉被压了一头，好大的气场……

　　见小叶风不情愿，小包子又软硬兼施，转了转眼珠问他，“我记得你说你快过生日了？”

　　“快了，后天吧。没意思，反正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小包子奇怪地问。

　　“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不是那位众星捧月的小殿下！如果是他过生日，肯定整个王城的人都要跟着庆祝！”小叶风说着说着就来了火气，语气也不由地高了起来，才发觉貌似吓到了小包子，他低着头露出一副歉意的表情，“那个……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小叶风摸摸头，不太自然道。

　　“所以，我来陪你过吧。”小包子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笑道，“后天太阳升起之前，老地方，不见不散~等着我，会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哦！”

　　尽管小叶风觉得小包子的“惊喜”没什么可期待的，不过他还是……失眠了。

　　除了母亲，这好像还是头一次有人专门陪他过生日哎，想想好像觉得有点小激动……居然还有礼物。好吃的？新衣服？啊啊，感觉都好普通的样子肯定称不上“惊喜”啦……那么会是什么呢？

　　小叶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想啊想的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糟糕！睡过头了！

　　小叶风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就去赴约，小包子一向是准时的人，他一定迟到了。

　　小叶风穿过假山来到后花园，远远看到等候在那里的小包子。

　　嘿嘿，要不要偷偷过去吓他一跳？

　　小叶风正想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小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奶妈，我在这里等人，一个我刚认识的好朋友。”

　　“什么朋友？小殿下你不会被那些野孩子带坏了吧，快回去，王后知道了会生气的！”

　　小殿下……王后……

　　小叶风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小包子，脑海中忽又浮现出那个襁褓里可爱的小婴儿。

　　怪不得，眉眼和脸蛋都那么似曾相识，还有那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

　　他——他就是、夜重华？

　　“不行，奶妈，我已经跟他约好了，我要等他。”

　　“小殿下，请不要胡闹了。”

　　小重华和奶妈还在那里争执什么，小叶风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胸口很痛，好难过，好像被最信赖的人欺骗了的感觉。他居然瞒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不……也不是，他一直都没有隐瞒自己什么，是自己从来没有问，还自以为是地以为他也是哪家的野孩子……他甚至早就告诉过自己他叫什么，那个“華”字，不就是他的名字么？

　　可那时候，自己居然傻傻地没有认出来。

　　原来，他们之间的差距，一开始就是这么悬殊的……

　　失魂落魄离去的小叶风不知道，小重华那天一直等他到了太阳落山，甚至跟奶妈翻了脸。后来还是奶妈跑去请来了王后，不得以才把小重华连哄带骗带了回去。

　　“他……去哪里了呢？”

　　小重华喃喃道，手里拿着本想要送给那个人的生日礼物。

　　那块小叶风送给他的黑曜石，被小重华回去找宫里最好的工匠连夜赶制打造成了一串手链。那上面，被小重华自己偷偷刻了一个小小的“風”字。小重华想，这应该比任何东西都有纪念意义，如果他收到礼物一定会惊喜的吧。

　　可那个人，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小重华很不解，就回去问母后，王宫里面有没有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男孩。他叫风，长得跟自己有几分相似，而且有一双异色的眼睛。王后的表情微微一变，然后柔声安慰他说，宫里没有这个男孩，一定是他看错了。小重华又去问其他人，得到的也是相同的回答——

　　宫里没有这么一个男孩，从来都没有过。

　　从所有人口中都问不出结果，小重华最后也只有死心了。

　　不过，那串黑曜石的手链被他小心地珍藏了起来，与那个没有实现的约定一起。

　　那一年，夜族的少殿下五岁。

　　同一年，夜族内乱，嫡系与旁系的矛盾彻底激化。有人提出了“净化王族”的口号，虽然遭到了夜王殿下的极力反对，但在王后及其家族背后的支持和众位长老的施压之下，最终演变为一场浩浩荡荡的宫廷政变。所有血统不纯的旁系成员被逐出王城领地，永远流放。

　　这其中，也包括小叶风和他的母亲。

　　那一夜，小叶风看着被火烧掉的小院子，并没有哭泣。

　　他面无表情地、用近乎冷漠的眼神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八年之久的地方，在冲天的火海之中化为灰烬。心中没有丝毫留恋，对这座宫殿，住在这座宫殿里的人们。

　　或许，曾经有过的那一丝眷恋，但现在，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把“夜重风”的名字也一并埋葬在了心底。

　　他不姓“夜”，而姓“叶”。

　　他叫，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