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轻游纪事》喜鹊

1、夏夜轻游纪事

　　游明明好像在飞。她看见周围有很多“生灵”在自己身边飞。它们有的张开宽大舒展的柔软白色羽翼，有的有璎珞般透明而又略带粉色的绣袍，在夜色中闪烁着轻柔的光芒。
　　“你来了。”迎面飞来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清爽悦耳。他伸过手，握住了明游游的手，飞在了明游游的身侧，明游游嗅了嗅，闻到了他身上衣服淡淡的花香味。茉莉？栀子？明游游记不起来这是什么香味了。
　　“你答应过我，今年要来参加我们的森林聚会，果然没有食言。”她身边的声音带着高兴的语气。明游游转头看向他，他带着狐狸面具，也转过头来，她感觉到，面具下的脸笑了。
　　她也不由自主地回以微微一笑。
　　“你等我很久了吗？”她看着少年亮得就如天边星辰的眼眸，问。
　　“恩，还好。”少年握了握她的手，“不过——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恩——”明游游皱了皱眉，这么说起来，她还真是——
　　“哎——到了！”少年另一只手向下指过去，明游游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下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一条闪烁着星星般光芒的浅银色光带，缓缓地向着远处流去，周边的树丛，在这光芒的映衬下，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好美——”明游游忍不住轻声感叹。
　　“是啊。”少年说，“走，我们下去吧。”
　　明游游只觉得手被他一拉，慢悠悠地向下飘了下去。
　　渐渐地着落了地，降落在众妖怪中间。
　　大家都提着灯笼，有的一边跳舞一边向前走，有小孩儿提着灯笼在大家之前穿行，偶尔撞到大妖怪不幸被骂，做个鬼脸，又溜走不见。还有一边热闹地聊着天，一边向前走的。
　　“狐先生，今年来这么早啊。”旁边有个长得像青蛙一样戴着学士帽子的，提着一支灯笼，跳起来跟他打招呼。
　　“恩——”被称作“狐先生”的狐狸面具少年答应了一声，把身边的游明明拉了拉，语气开心地说，“今天带我的朋友来的，蛙兄怎么没带你妻子来？”
　　“呃——”“蛙兄”听到自己的妻子，眼珠一转，尴尬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就跳走了。
　　游明明轻声一笑：“这只青蛙好可爱。”
　　“它有名字的，叫蛙兄，当面叫他青蛙它要生气的。再说，”少年顿了顿，语气俏皮地道，“可爱，有我可爱吗？”
　　游明明笑了笑：“恩——你最可爱。不过，大家都这么聚起来，今天是什么节日啊？”她疑惑不解地看向少年。
　　少年语气夸张地叫：“哇哇——你竟然连这个都忘记了？还是不是妖怪啦？”
　　“我本来——也不是妖怪呀。”游明明疑惑地看向他。
　　“啊？”少年像看个怪物一样看向她，然后拉着她的袖子往旁边的草丛里边儿走，“来来来，跟我来。”
　　游明明被他拉着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边。
　　少年举过灯笼，将溪水照亮：“来来，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真是在人间待得太久啦。”
　　游明明向清澈的溪水中看去。
　　哇？她有两个长长的兔子似的耳朵，头发是金黄金黄的，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看起来还蛮可爱的。只不过这两个耳朵，一个是白色的，一个是粉色的，看起来——有点儿不和谐地丑丑的。
　　这不是假耳朵？她拉了拉好像兔子的耳朵，痛得自己“嘶——”地叫了声，恩——果然是真真实实地长在自己头上的。
　　“恩——”少年也凑到水面，看了看她的样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头发上是个好漂亮的花环，”少年在用手在脑袋上比划了一圈，勉强解释道，“可能去人间的日子久了，长变了吧。”
　　游明明郁闷地看向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妖怪的这个事实，但是隐隐约约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能确实就像少年说的，花环应该比较好看吧。
　　“不过，脸还是一样的。”少年伸手，毫不客气地捏住她一边脸蛋，恶作剧地向旁边拉长。
　　“痛——！”游明明扒他的手，自己也伸了一只手出去，摘他的面具，“那我也要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的。”
　　“不准。”少年松手，跳离她一米的距离，“就不给你看，怎么地？”
　　“偏要看！”游明明跳过去要摘他的面具，被他伸手挡：“哇哇哇，我挡，变成泼妇了——！”
　　两个人笑闹在一起。
　　正在这时，只听旁边行进的妖怪当中传来惊呼声：“哇，快看快看，花神下凡啦。”
　　游明明和少年同时停下动作，看向天空。
　　月光下，一顶轿子，在空中缓缓浮动向前。轿子前后有四名绯衣女子，貌美得好像九天仙子，她们提着花篮，正向下洒落着花瓣。
　　五色花瓣纷纷扬扬地从游明明和少年的头上落下。
　　游明明的鼻端传来一阵清爽的香气，这香气像蔷薇，像玫瑰，像荷花，随着轻风飘啊飘，游明明只觉得很舒服，心旷神怡的那种舒服。
　　她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轿子当中花神的样子，但是粉色轿帘低垂，她只能看到花神如云烟般轻柔梦幻的衣裳，白皙的脖颈和从轿中垂落下来轻轻随风舞动的披帛。
　　直到花神远去了之后，游明明才回过神来。看向少年，他也刚刚回神，拉着游明明：“走，我们快点儿，不让就赶不及了。”
　　“喂。”游明明被他拉着快步向前走，“你还没告诉我呢，到底是什么节日？”
　　“看来你去人间太久了，这边的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啊。”少年语气忧伤地说，“这可是妖怪界一年一度的大事。你看，每到八月十五这一天，花神会从月亮上下凡，来给予大家祝福，妖怪们都会带来自家珍藏的好酒和好的食物，一边观看花神的祝福，一边把好酒和食物放到一起，互相分享，不醉不归的哦。”
　　“这么说——”游明明恍然大悟，“就是大家一起聚在一起喝酒啊。”
　　“恩——”少年勉为其难地“嗯”了声，“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啦。”
　　正在这时候，游明明突然想起来，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她开口问少年：“大家都是从哪里来的呢，我好像忘了，我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过来的了？”
　　“恩——”少年貌似为难地嗯了声，“这个，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了。”
　　“哦。”游明明应了声，好像是这样呢。
　　“哎——不要想了，走，我们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少年拉着她，加快了脚步。
　　她看着四周变换的景色，感觉自己脚下生风地跑了起来。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不知不觉，她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然后，她就不由自主把其它在地上走的妖怪的头当成了踏板，少年就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也把脚下其它妖怪的头当踏板踩。
　　“坏蛋——！”“喂喂要遵守秩序啊！”“太不公平啦！”“哎哟——！”愤怒的骂声此起彼伏，但是竟然谁也没有跟他们一样飞起来。
　　游明明不由得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不飞啊？”
　　“他们哦。”少年摸了摸下巴，“他们遵守秩序。”
　　“那我们这样——好吗？”游明明不由得有点儿担心，怕犯了妖怪的众怒，毕竟才有了自己是妖怪这个认知，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什么，打架怎么样呢。
　　“不要紧，我是高级妖怪，有黑山大姥爷的请柬，可以这样走路的。”少年说着，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一块看起来很好的乌木，上边刻了一个“黑”字，给游明明示意了一下，“这是请柬——”话还没说完，突然从游明明眼前伸出一只又长又细的白色的手，一把抓向那块木头。
　　游明明“哇——”地惊叫了一声。
　　而少年眼疾手快地把请柬收回了袖中，抓紧了游明明的手：“人类有一句话，财不露白，果然没说错啊。”
　　游明明抹了把额头的汗：“黑山大姥爷是谁？”
　　游明明总觉得这个黑山大佬爷这个名号，听起来有点儿熟悉。
　　“黑山大姥爷嘛——就是这座山的头头，今天晚上的盛会就是他主办的，当然很多事情要听他的咯。”少年答道。
　　游明明看向眼前，只见眼前远处有座山，高出了其它山很多很多。那座山上有一个高高的宫殿，宫殿沿着崖壁几乎垂直的面建造，上上下下有很多层，从这边看过去，简直就是一个崖壁上的艺术杰作，还能看到那宫殿中不少人出出入入，那房子上还有锅炉，冒着热气。
　　“那是什么？”游明明指着那个宫殿，问少年。
　　少年说：“那是妖怪们玩乐的地方，就是黑山大老爷一手弄出来的。”
　　游明明看向眼前近点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一扇木头的门，周围用围墙围了起来。只有那扇门开着，那扇门上边是拱形的木架，木架上挂了六个圆木头，木头上写着“夏夜妖怪盛会”。
　　众妖怪正在往门里头走，突然听到那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正要关闭。
　　“糟了！”少年轻声叫，拉着游明明加快了速度。
　　游明明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化作了飞速后退的线条，风“呼呼——”地在脸颊边吹着，忽然，只听“砰——”地一声，那扇木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呼——”少年轻轻吐了口气，“幸好冲了进来，不过，嗯——？”少年仿佛嗅了嗅，“人类？”
　　游明明心里一紧。
　　“你紧张个什么，你又不是人。”少年说。
　　游明明松了口气，随着少年的目光看了过去，看见一个好像粗布衣襟的书生，他背着一个书篓，一手提着个葫芦，正要从人群当中挤进去。
　　“喂——少年！”狐狸面具少年拉着她的手，一边喊一边走过去。
　　只见那人左挤右挤，终于寻到了一条缝，挤了进去，狐狸面具少年停下脚步，低声说：“算了，走，我们去喝酒。”
　　“你知道他在找什么？”游明明看向他。
　　“当然知道。”少年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啊，我就是不想告诉他。”
　　游明明环顾了一下四周：“那我们去哪儿找个好位置看花神的祝福呢？”
　　“去那儿吧。”少年指了指第三层之上的一个酒席桌，说完，拉着游明明飞了上去。
　　落座之后，游明明喝了口桌上的小酒，看了看用面具遮住整张脸的少年，“你不喝？”
　　只听少年的喉头一声咽唾沫的声音，然后他义正言辞道：“不喝。我今晚决定要好好看表演，滴酒不沾。”
　　切——明明就想喝嘛，让别人看看你的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气鬼。
　　游明明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转过脸来，狐狸面具与她相对默然了片刻，随即惊讶得大叫：“哇——难道你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完了完了，那你肯定也忘了我的名字了。”
　　游明明恳切地看向他：“你告诉我嘛，我真的不记得了。”
　　少年轻咳了两声，语气严肃地道：“那好，你听着啊。我叫子夜生，你叫——哎，鱼兄好久不见啊！”
　　游明明回头一看，吓得朝桌子边边上一缩。
　　这位鱼兄，真的就是一条穿了衣服的大鱼，只听他开口说：“子夜兄啊，你今天又迟到了，又看上哪家的小姑娘了，哎——”鱼兄眼珠一转，看向游明明。
　　游明明心中突然闪现出盘中餐三个字。
　　鱼兄开口：“这个小妹妹好像在哪儿见过，看起来好好吃。”声音洪亮，语音欢快。
　　忽然，少年挡到了她面前：“鱼兄，你看——”他指向相隔两张桌子的桌子，只见那桌子上放着一盘烤鱼。
　　咦？游明明眨了眨眼睛，她刚刚都还没看见过的。
　　鱼兄欢呼一声，客客气气地和他们告别，转身就朝有烤鱼的那一桌奔了过去。
　　此时，只听得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隆隆”响声。
　　“来了！”少年的声音十分兴奋，搬了个凳子在她旁边坐下。
　　游明明看向场中那一片空地，他们坐的地方呈半圆形连廊式，从垂直崖壁的这头伸出，另一头又伸进崖壁之中，中间弧形的空旷部分，紧靠着垂直山崖，中间悬空的部分，难道就是一个舞台？
　　这时，游明明注意到垂直崖壁上好像有一个圆形入口，深不见底，估计——花神就是从那里边出来？
　　仿佛印证了游明明的猜想，洞里纷飞出了五色花瓣，随风徐徐飘转，而那风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从场地下层，呈弧形绕场往上徐徐而升，花瓣过处，一阵异香袭来。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一阵乐声，这乐声叮咚，好似九天银河缓缓流下，清丽悦耳而又壮阔舒展，就好像——游明明来时路上瞧见的舒展而柔软的白色羽翼。
　　游明明听得有些醉了，此时忽有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眼前竟忽然出现漫天花雨，而花雨之中，似有众花神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那百名花神有若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笛声骤歇，场中一时只余花瓣落下，和余音绕梁的寂静。
　　突然，笛声再次轻轻一扬，漫天纷扬花瓣中，一身着绯色云烟般纱裙的女子徐徐降下，月色之下，仿若一朵盛放无双的牡丹。随著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越发于朦胧中见绝美姿容。
　　游明明看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游明明看得呆了，这比她曾经见识过的所有舞蹈都要美！
　　等等，曾经？她曾经看过跳舞？
　　游明明皱眉回忆，却始终也回忆不起来。
　　“想什么呢，快看哪，这是迎神舞。”子夜生在一旁推了推她。
　　“哦。”游明明回过神，不知不觉又被场中花神之舞所吸引。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舞毕众花神散去，游明明的脑子里还回荡着袅袅余音和无数纷扬起舞的花神的身影，感觉眼前依旧是一片繁花重重盛放，鼻端还能闻到各种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
　　此时，只听场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小倩——！”
　　小倩？！这名字好像很熟悉啊。
　　游明明看向那声音来源，他背后背着个书篓，哦——她恍然大悟，就是刚刚被子夜生喊“人类”的书生。
　　只见洞中飞出一个绯衣女子，游明明定睛一看，正是今日坐在轿之中的那位女子，她看向那人，动情地喊了声：“采臣——”
　　全场一片寂静。
　　“怎么花神也兴跟人类谈恋爱吗？”游明明拉了拉子夜生，低声问。
　　“呃——”子夜生停顿了一下，低声解释，“这个嘛——其实是这样的，这个不是花神是山那边的树妖姥姥送给黑山大姥爷的礼物，是个挺漂亮的小女鬼，这个人类，是小女鬼新认识的相好。不过，啧啧，这下，酒可喝不成了。”
　　游明明身边话音刚落就被子夜生拉了起来，向远离这山的地方飞去。
　　游明明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座山竟然整体地在动，而且时不时地发出“吼——吼——”的声音，再定睛一看，好像有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从山里伸了出来。
　　“那是什么？”虽然他们现在已经离那个山头有了一段的距离，游明明还是瑟缩了一下脖子，回头问。
　　“黑山大姥爷出山了。”子夜生答道，“看来我们得重新选个地方喝酒了。”
　　此时他们已经离那座山风远了，还能隐隐听到山体崩塌的声音。
　　想必这个黑山大姥爷一定很愤怒，她向下看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森林，忽然看到了一点银色的光辉。
　　“那是什么？”游明明指向那团光芒。
　　“咦？”子夜生一手作眺望状，“原来是那几个老头！走，我们找到喝酒的地方了！”
　　说罢，拉着游明明飞了下去。
　　刚刚落到地上，三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老头一致目光扫向他们。
　　“小子，你不是去参加黑山的那个什么破聚会去了吗？还有空来找我们？”白衣老头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又转向他身边的游明明，“还带了个——怪物丫头？”
　　“我才不是怪物！”游明明忍不住反驳道。
　　“是这样的，刚刚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儿。”子夜生坐到篝火边的草地上，“要不要——我讲给你们听啊？”
　　三个老头的眼光亮了，齐声问道：“什么事啊？”
　　游明明也在子夜生身边坐下，原来这三个老头都是好奇的家伙。
　　“想知道啊。那拿酒来，边喝边说啊。”子夜生语气轻松地道。
　　三个老头于是拿上酒，围拢到了篝火旁边，然后递了一杯酒给子夜生。
　　游明明双目炯炯地看向他，期待他把面具拿下来的样子。
　　子夜生伸手，在游明明期待的目光中，把面具往上推了推，露出了两片薄唇，刚好可以喝酒。
　　游明明郁卒，只好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端着开始喝。
　　接着，听着子夜生舌灿莲花地将刚刚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听得三个老头啧啧称奇。
　　四人一边追忆往事，又一边喝了数杯，而游明明，陪着他们喝闷酒，也喝了数杯。
　　最终，三个老头被喝得躺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子夜生也躺倒在地上。
　　游明明倒还有几分清醒。毕竟她是个陪喝的，可以放放水。
　　她看向身边躺在草地上的子夜生。
　　他的手枕着双臂，好像是——睡着了。
　　游明明凑近了他，看着他的薄唇，还湿湿润润的。她的鼻端，是他的衣料上传来的清香。
　　不知道是带了点儿酒意，还是他身上的味道太好闻，脑子并不清醒的游明明忽然兴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她轻轻轻轻俯身，在少年的唇上，印下极浅极浅的一吻。
　　她觉得，少年的身体忽然微微一僵，趁现在！她一手抚在他的面具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开！
　　她终于可以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了！
　　她离开他的唇，看向他的脸：这是一张很好看的十七八岁少年的脸。他的眉毛有点儿粗但看着很有力，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星，鼻子很高挺，嘴唇——
　　她低头，觉得微微有点儿脸红。
　　忽然——心中只觉得一滴水滴入了黑暗的湖面，扬起圈圈波澜，回忆缓缓浮现在湖面。哦，她想起来了，她是怎么来的。她和其他几个十五六岁的小伙伴一起趁夜去镇上的神社里探险，这座神社从来只让大门紧锁只让人在外面参拜，那晚却没上锁，其它小伙伴都害怕，而她，胆子很大地推开了门，但是其中有什么——她竟然记不起来了？
　　一双手臂，忽然抱住了她。
　　游明明回过神来，她被捂在子夜生怀中，只听他的声音轻声道：“真是——太大意了。”
　　“什么——太大意了？”游明明不太明白地问。
　　子夜生松开她。
　　她抬头，见子夜生的眼中，有点点氤氲泪光，顿时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对他道：“你别哭啊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哎——”子夜生看了她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今日，是唯一可以救回她的日子。妖怪当中，有一种法力，可以寻找宿主，让死去的亲友复活，那座神社里，有我不能失去的人。我原来想把她找回来的，只要你在明早日出之前，不能找回你的记忆，她就能回来了。”
　　游明明听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那——为什么我看到你的脸，就想起来了呢？”
　　“傻瓜。”子夜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因为这是法力的关键漏洞啊。”
　　“那——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游明明问，“可以把你的朋友找回来？”
　　子夜生摇了摇头，看向她，目光丝丝温柔：“宿主是你，你不知道吗，你这孩子，实在太善良了。”
　　游明明摇了摇头，看着子夜生：“是你很善良。刚才——你是可以阻止我的吧？但你犹豫了。”
　　“是么？”子夜生看向她，目光温柔。
　　“恩。”游明明点点头，看向他，“其实你没发现，你不想我死。”
　　“哦？”子夜生顿了顿，“我为什么不想你死，你死了之后，我的朋友就能回来了啊。”
　　游明明歪头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你不想像为你朋友伤心那样，有人也为我那样伤心。”
　　游明明只觉得被他一拉，又被拥入了怀中。只得用安慰小伙伴的方式安慰他，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背，说：“乖哦，不哭，有我在呢，我是你的朋友。”
　　妖怪少年陷入了回忆。
　　“明年，我们也要一起来参加这个妖怪喝酒大会哦？”花枝说。
　　“是夏夜妖怪盛会啦。”少年非常不满地反驳道。
　　“哎呀不管啦，我们约定好了哦。”花枝伸出小拳头，不由分说跟他碰了一下。
　　“恩，好吧。”少年假装无奈地说。
　　之后，他就接到了花枝被猎妖人残忍杀害的消息。
　　他把花枝的尸骨葬在神祠之中，伺机让她复生。
　　刚刚，那个轻柔的吻落在他唇上的一刻，他真的迷惑了：是花枝？还是人类少女？当他反应过来，少女正要去揭他的面具，他正要抬手阻止，忽然想起花枝亲人悲伤的眼神，人类——也是会悲伤的吧。刹那间，心底一软，他默默地，放下了手。
　　妖怪少年眼中的泪，终于滑落下来。
　　“走，我送你回家。”妖怪少年道。
　　“嗯。”游明明点点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明明、明明！”
　　“你醒一醒啊！”
　　游明明被吵得睡不着觉，只好睁开眼，眼前是小伙伴们关切的脸。环顾四周，疑惑地发问道：“咦？我怎么在这里？”
　　“明明，我们一起上山来神社探险啊，你开了这个门，然后就晕倒了。”其中一个小伙伴说。
　　“我们快走吧。”另一个小伙伴看着被风一直敲打的门，觉得汗毛直竖。
　　“恩——那好吧。”游明明被她们扶着，往祠堂门外走去。
　　又一阵风吹来，游明明鼻端传来一阵异香，仿佛被这阵香气驱使，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祠堂中有一个小小的土堆，立着一个小石碑，上面写着：花枝冢。小石碑上还挂了一个很漂亮的用五色野花编制的小花环。
　　游明明忽然觉得鼻尖酸酸的，有点儿想哭。健忘的她，是不是又忘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完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