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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训 ...

  •   第十五训、一醉解千愁什么的都是胡扯只会让人更加头疼而已(下)

      米玄依稀记得当年看过的鲁迅先生的文章里有一篇名叫《娜拉走后怎样》。

      ——是啊。怎样呢?

      自己当年不过是中二到无可救药,无意中拜读了鲁迅先生的作品后自觉找到了可以理解自己的人,自此之后再也不会主动去读别人的文章。其实以那时不过十岁多的年纪,《娜拉走后怎样》读得也是一知半解,如今自己从家中摔门而去才真切地体会到这样的问题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这个问题也才是她往后人生的开始而已。

      ——那么,走后怎样?我走后怎样?家里会怎样?父母爷爷会怎样?我又会怎样?去哪里?干什么?怎样生存?

      所有的任性不过是贪图一瞬间的解脱,回过头来冷静下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作茧自缚的开始。——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小的牢笼逃到了一个大到不见边的新牢笼罢了。

      她咂了咂嘴。

      ——啧。

      ——就算如此,我也宁愿死在这个大铁盒子里。

      拥有如此想法的米玄,时年十五岁。

      十五岁是怎样的一种年纪?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彼时她想要的不过是来自父母或是爷爷奶奶的照顾,普通而又温暖,不需要什么体能训练,不需要格斗技巧练习,不需要掌握各种兵器的用法,不需要每天连觉都睡不饱,不需要承受来自同龄人害怕疏离却又怜悯的目光,不需要老师的特别对待,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

      ——全部、都不需要。

      那一刻仿佛连对这整个世界的恶意都涌现出来霸占她的身体、她的思想。

      ——想要毁灭世界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呐,矮杉?

      ——难道要我向狂乱的贵公子学习怎样逃跑?这个逃跑和那个逃跑可不是一回事吧?

      ——银桑,真是对不起了。那么多正能量的东西、那么多面对困难的鼓励,大概都是对现在的我没用的呢。

      ——啊,现在这种情况还在想着他们,我是不是真的二次元中毒太深没药可救了?

      ——……

      ——哈哈。

      ——现在,就只有我臆想中的你们,你们的脸、你们的声音、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们走过的每一条道路、你们挺直的每一个背影,能够在我毫无意义地死去之前陪伴我走过奈何桥了吧?

      当她摔门而出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厚着脸皮回去了——但她确实对自己的现状感到了一丝害怕,出来的时候光顾着赌气,完全没有出走计划,身无分文不说,除了自己这个□□和穿在身上的衣物之外,什么都没有——手机是不被允许配备的。

      于是她躲在家附近的小巷子里风餐露宿饿了三天两夜。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不期然迎来熟悉到可怕的触感,不禁苦笑出声,泪水更是不争气地竞相涌出,打湿了一大片枕套的高级布料——柔滑软和的触感此刻正放大着对她自己的讥讽。

      ——结果怎样呢?

      ——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呵。

      三天不到的离家出走就此落幕。它就像匆匆播放完毕的露天电影,偶尔引得一两个路人驻足围观,却到头来发现只有自己这个放电影的人将它从头看到尾,对于别人而言根本可以忽略不计,既没有带给他们触动博得他们的同情,也没有使他们前进的方向有哪怕零点一度的改变。

      或许改变了的就只有她的生活——多了心理治疗的行程。仅此而已。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十八岁考上大学。

      她没有奢望能够脱离南京这个地方——事实上她对这个地方本身并没有多大想法或是阴影一类的负面印象,但是不用住在家里也不用整天训练真的是太好了。

      但是在此之前症状仍然没有好转,反而在高强度的学习和训练压力下急转直下。

      ……

      大学的生活总的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像以前一样,米玄仍然开启着独来独往的生活模式——至少在表象上看来是这样没错。

      可是谁知道一个人的□□里驻扎着多少不为表象所表现的灵魂呢?

      米玄这么想着,今天也踏进了心理诊疗室的大门。——其实她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地来这里进行所谓的诊疗都不知道,只是从让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自己似乎有着连自己都不曾知晓的“自己”存在着。

      他们说这是病——

      ——谁没有个病呢?

      ——在我看来,你们病的比我还厉害呢。

      ——精神分裂?

      ——好吧也许是。

      ——但这有什么不好呢?我允许她的存在。我想要她的存在。我因为她的存在而解脱。

      ——而你们,就在这个叫做“自我”的牢笼里慢慢挣扎到死吧。

      她慢悠悠地在诊疗所的走廊上留下一整串空灵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得诡异的空间里有种撩人的蛊惑。

      她仿佛看见从远古漂泊而来的光,从走廊尽头的窗外倏然而至。

      「我来带你走……」

      「你,要来吗?」

      ——你是谁?

      「这重要吗?」

      ——我不想重复问题。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不想重复问题。」

      ——那么,去哪里?

      「无可奉告。」

      ——无聊。

      ——太无聊了。

      ——所以。

      ——我和你走。

      「那么,来吧。」

      一跃而下。

      不带一丝血泪。

      ……

      后来?

      后来她发现自己不过是玩了一场穿越,或许是梦,或许是真实,总之不重要。

      她猛然意识到在偌大的世上已然没有对自己来说必不可少的东西。把她送来七十多年前的南京,是为了惩罚她吗?还是为了点醒她?抑或两者都有?又或者……都不是?

      脑子里一团乱麻。

      先不说身体回到了三岁时的形态,光是那令人发指的杀手训练模式就足够让她再次选择逃离——简直和过去十五年的噩梦一模一样。

      ——难道要把上辈子的悲剧重演一遍?

      不管怎样她都不甘心。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她要自由!

      骨子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贪恋着的唯一,那是她上辈子、也许还有上上辈子都不可得的东西。渴望太久,因而盲目。

      ——不,也许不是上上辈子就期待的东西。

      ——也许上辈子的不自由正是为了惩罚上上辈子的过分自由。这样解释也无不可吧。

      ——嘁。

      ——什么上辈子、上上辈子。

      ——我只要活在这辈子就好了。

      ——对,过好这辈子。获得自由。然后平凡地死去。

      ——平凡或是不平凡也无所谓。

      ——总之绝不能再被当作工具培养!

      ——……

      ——那么,在此之前……

      ——先成长到足够强大吧。

      ——到时候找个机会就逃出去……

      不想后来她就这么在那里待了六年多,原因说出来她都觉得可笑。

      ——

      她从尸体堆里踉跄着走出来,却是四肢着地的时间多一些。眼前的陌生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几乎是同时地微微一颤,将本就低着的头压得更低了一些,以确保自己不会看到这个男人的任何一个身体部位。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

      ——很恶心啊。

      她确信自己有着一些记忆,不是从这个世界出生起,而是从似乎更加渺远的过去。这个世界,哪怕一分一秒也好,她都不想再这样继续活下去,这样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从她知道自己刚出生就被抛弃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是这样勉强活得像个人类而已。直到又被这个男人捡到——

      这么说来,这个人也不算陌生人吧。只是稍稍,有些印象的陌生人而已。

      那我呢?对于我自己来说,算是什么呢?

      从有此疑问之后,她开始努力地寻找答案。从杀手训练,到筛选,再到做任务,然后训练,筛选,做任务。麻木到从未失手的循环中,她似乎听说了自己的名字——“被抛弃的恶鬼”,蝶七。

      那也只是听说而已。

      其实她很想笑:本就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存在于记忆中的本名我又不稀罕,做起任务来自然不要命,要是谁真的这么想过一次,你也会觉得冷静是当然的。

      ——这可是做杀手的先决条件。只有洗脑这种低级手段的地方是不会长久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秘密。没错,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每次想到要杀人时都会手抖;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每次冷静到可怕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只有她知道,其实每次真正动手的那个人,都不是她。只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不能做到跟别人一样坚定?为什么洗脑对我来说都没有用?为什么我每次试图想起“以前”的事头都疼得像要裂开了一样?可以的话,我倒宁愿被洗脑啊!我也愿意做一个没有过去记忆一心只做个合格杀手的行尸走肉啊!

      ——……至少心里不会那么痛苦不堪……

      ——我究竟……看到过什么……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记忆总是断断续续?!

      她越思考这个问题就越发痛苦起来,痛苦到发疯,揪头发不足以减轻任何的痛苦,她只能歇斯底里地跑出筛选室的门去,不顾身后那个男人的叫嚷,飞也似的跑去废墟样的战区,跑去躺在成河的血水里,跑去望着飞满了战斗机和轰炸机的天空发呆。看着看着,时间似乎在倒流,血河回溯,风云退游……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幻着,倒退着,直到不见了成山的尸体,也不见了古老残破的建筑,有的只是白,茫茫的白。

      ——呵……

      ——被洗脑呢。

      ——为什么只有记忆被洗得断断续续。

      ——为什么不能把道德观和感情也洗干净?!

      ——真低级。

      ——道德观什么的、感情波动什么的……

      ——真是让人伤心的东西呢。

      ——只作为拥有这辈子记忆的我来说,我恨日本人。

      ——怎么能不恨……

      ——但是,再恨又能怎样?各种因素都不是人力所能及的,没有日本人,还会有别的什么民族。

      ——我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杀人?

      ——那不是和他们一样吗?

      ——有仇报仇。

      ——世界是无意的。

      ——也许真的当个行尸走肉还好过些?

      ——自由……

      ——自由?

      ——那是什么?能吃吗?

      ——……

      没来得及记起上辈子的事,没来得及记起自己去做心理诊疗的事,甚至没来得及记起自己怎么来到现在这个世界的事,恍恍惚惚中她听见那个声音说:

      「那么,请再一次跟我走吧。你将得到你曾经所渴望的一切。」

      「前世身已死,则无可牵挂。」

      ——你是谁?

      「我说过,这不重要。你只要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好。」

      ——那我身体里的毒怎么办?

      「无可奉告。」

      ——好熟悉的台词啊喂……我们之前说过话?

      「你觉得呢。」

      ——唉……老子好想刺你一脸血。

      「放心,去到那个世界之后你会想起一切的。所有的一切。」

      ——那还真是多谢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意识徜徉在时空的缝隙里,不知身在何处。于是她重新忘记了一切,只剩下零碎的记忆和仇恨。

      半梦半醒中似乎有人将她瘦小的身躯轻柔地抱起。

      ——多久了呢。

      ——像这样感受来自别人除了血液以外的温暖?

      ——周围也是血腥味,可是这个人身上的皂角香味好让人安心。

      ——妈妈……爷爷……

      ——父亲。

      ——是……父亲吗?

      》》》》》

      “喂……喂喂!”

      谁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朦朦胧胧。

      米玄结束了一段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的梦,睡眼惺忪地抬头向声源望去。

      “是你们啊……我去。”

      “怎样了?”发问的是假发。

      “什么怎样?”

      “问你宿醉过后有没有头疼什么的啦!”银时装作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虽然其实他们想问的明显并不是这种矫情到死的蠢问题,但确实没有人敢主动提起那个大家都关注的问题。

      米玄学着某卷毛抠了抠鼻,弹出去。

      “有。不过不是因为宿醉。”

      “那是……?”

      “蠢货!当然是回忆杀了!这种时候我们当个旁观者在一边大张旗鼓地抹眼泪以示同情就行了!”

      “死卷毛再说就把你藏在榻榻米下面的所有JUMP都放进可燃垃圾里让他们参加大自然的物质循环运动啊!”米玄从假发手里抢过水杯喝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是谁说‘一醉解千愁’的明明只有头疼这一个攻略选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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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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