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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如潮爱恨总难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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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三年,钟会收到了曹璺的一封信,邀他去上次见面的茶楼叙旧。
“少爷,只怕她来者不善,你要去赴约吗?”钟勇看过了钟会递给他的信,忙问道。
钟会看着钟勇,反问道:“为何不去?”
钟勇点了点头,等待钟会接下来的吩咐,又看了看曹璺的信,钟会对钟勇说道:“让竹韵最近留心曹璺的动静。没事了,你下去吧。”
第二日,钟会很早就到达了茶楼,等待着曹璺的到来,若是没有要事,曹璺是不会突然找自己的。根据竹韵回报的消息,曹璺本次来找自己应该还是为了嵇安的事情,但具体她会说些什么,还需要她来了才知道。
正在猜测曹璺的来意,钟会听到曹璺的声音传来:“先生如此早来,倒显得我迟到了。”
钟会浅浅一笑,回答道:“夫人的意思似是更希望我晚来了?”
曹璺温柔一笑,坐在钟会的对面,说道:“我知道先生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便开门见山地说了。先生可愿意帮我?”
钟会轻抿一口茶,面色平静,没有回答,仿佛在等待曹璺继续说下去。曹璺看钟会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继续说道:“先生可愿意帮我彻底断了叔夜的心思?”
钟会把茶杯放下,看着曹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反问道:“别人的心思,我如何断得?”
曹璺好像预料到了钟会的回答,紧张的面色反而松弛下来,说道:“我相信先生已经知道了我的意思。先生如今是孔姑娘的幕后人,不知道孔姑娘当初给先生开的价码是什么?虽说我曹氏如今大厦倾颓不复当年,但孔姑娘能给先生的,我曹氏也能给得起。再说,先生固然知道,如若与我联手,断的也不只是叔夜一人的心思。先生如此睿智,想必一定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于情于理,先生都应该与我合作。”
钟会看着曹璺,看到曹璺像是已经胜券在握的样子,浅浅一笑,推开了窗子,遥望着窗外的景色,依然没有回答。
这一次曹璺显得有些慌乱,她没有想到钟会竟然还是沉默相对,这番话钟会是一定听懂了的,曹璺试探性地问道:“先生可是怕孔姑娘知道?”但曹璺看钟会还是没有说话,只能继续说道:“以先生的能力,又何须担心?”
钟会知道曹璺所有的用意都已经在刚才的一番话中和盘托出了,后面只是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如今看起来也已经是无话可说了。钟会关上窗子,缓缓转过身,浅浅的一个微笑反而让曹璺更加紧张,钟会淡淡地问道:“夫人可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
曹璺面色中闪过一丝惊异和疑惑,仿佛是从来没有想到钟会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于是摇了摇头。
钟会顿了顿,语气更加平静,慢慢地说道:“我喜欢塞北的雪,只需要站在这里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它的超凡脱俗。可是一旦我把它握在手里,它就化成了水。夫人如今便是问我愿不愿意把雪放在手里,您说我会答应吗?”
感觉曹璺欲言又止,钟会又接着说道:“我喜欢看雪,所以我想要的是让雪如自己所愿飘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哪怕等待它的最终结果也依然是毁灭。不过若是让喜欢的东西毁在自己手里,我不知道夫人是否愿意,士季虽不才,但却是决计不愿意的。”
曹璺似是有些生气,双手紧紧攥着,肩膀也有些发抖,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此说,先生是一定不肯帮我的了?”
钟会为曹璺斟了一杯茶,推向曹璺,嘴角又现出一抹笑意,回答道:“那就看夫人是想让士季喜欢的雪好好地在塞北飘着,还是非要让它在南国融化了?”
曹璺没有接过茶,脸上现出愠怒的神色,突然起身,像是要离开的样子。刚要推开门,曹璺回头向钟会说道:“希望到时候先生欣赏成双成对的雪花时,不会是孤身一人。”
钟会轻抿一口茶,朗然笑道:“有夫人相伴,想必士季永远不会只有一个人独享这片美好。”说完后举起茶杯,像是在邀请曹璺同饮。
曹璺没有再回答,但眼神中蕴含的怒气已经成为了最好的结尾,目送着曹璺,钟会饮尽了杯中的茶,淡淡说道:“夫人,你何时才能知道,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而你也永远都无法跟我谈条件,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任你们谁也给不了。”
曹璺回到嵇府久久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始终想不通为何钟会不愿意与她合作。想起钟会,曹璺愈发地觉得看不透他,难道我给他的条件还不够吸引他?
随着嵇安的长大,曹璺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事实如此,她觉得嵇安长的越来越像孔灵,而嵇康对嵇安越好,她的这种紧张感就越发强烈。
近日来她在梦中频繁地梦见嵇康质问自己为何要骗他,梦见嵇康与孔灵带着嵇安远走高飞留她一个人在冰冷的房间里,梦见孙氏逼问她为何与嵇康还没有一个孩子,梦见父亲责怪她没有能为曹氏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握紧了拳头,曹璺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嘉平四年的一个晚上,把嵇安哄睡后,曹璺回到自己的房中格外挑选了一套白色的裙装,淡雅中别有一种雍容,她梳了个上次见到孔灵时孔灵的发髻,揉了揉眼睛,走向了嵇康的房间。
嵇康正在看着近日向秀写给自己的书信,信中对庄子的解读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对逍遥的理解也又多了深一层的含义,正在想着如何提笔写回信,嵇康听见了敲门声。
轻轻说了声进来,嵇康看到曹璺后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嵇康放下笔,对曹璺崭露了一个温暖的微笑,说道:“长安睡下了?近日长安好像长的愈发快了,几日不见她似就会不一样,说来还是要辛苦你了。不知你深夜前来,可有事情?”
曹璺顿了顿,一双秀目中眼泪不断流出,嵇康忙站起走到曹璺面前,问道:“怎么了?可是长安出了什么事情?”
曹璺没有回答,紧紧地抱住了嵇康,仍然在继续抽泣着。
嵇康愣在原地,没有回抱住曹璺,只是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继续问着怎么了,但那询问中错愕却是要多于关心的成分。
曹璺继续哭着,嵇康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曹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曹璺轻拭眼泪,说道:“叔夜,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对我从未动过半分真心,就连长安的出生只怕也是你不甘愿的。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长安出生后,你便再没有留宿过我的房间,嵇府中的下人暗地里是怎样说我的你可知道?母亲是如何盼望我能为嵇家生一个儿子,而我的父亲母亲又是如何责怪我不能为嵇家广开枝叶延绵后嗣的,这些你可都知道?”
说着说着,曹璺好像哭的更厉害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戳嵇康的心,这么多年来嵇康不是不知道曹璺的苦楚,然而当年有了嵇安已是错误,如今又怎能让自己一错再错?
但曹璺的泪让嵇康的愧疚更加深刻,他仿佛又置身于当年自己将自己锁于房中七日的场景,门外的孔灵一遍遍地摇着广灵诀的铃声,一遍遍地向自己倾诉着她的不舍,她的思念,她的不顾一切,她的义无反顾,而他还是只能紧紧地关着房门,听着她的铃声逐渐变淡直至消失。
像是想改变当年的结局,嵇康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曹璺,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嵇康想要放手,然而曹璺哭的越来越激烈,嵇康一时又不忍放开。后来曹璺似是想到了什么,慢慢地放开了手,嵇康便即刻放松了自己的手,曹璺走到桌旁,为嵇康斟了一杯酒,示意嵇康坐过来,说道:“叔夜,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嵇康坐下来,又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笑道:“怎么还没喝酒你就醉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还要归去哪里?”
像是听到了我们的家这句话,让曹璺生出些许感动,她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并把另一个杯子交给嵇康。
嵇康替自己也斟满了酒,拍了拍曹璺的肩膀,说道:“好,就像你说的,我们不醉不归!”
酒不醉人人自醉,嵇康感觉自己还没有喝多少就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了,他感觉曹璺不断地向自己走近,扶着自己躺回了床上,他的衣服好像正一件件地被解下,突然间他止住了曹璺的手,说道:“不可以的。”
他站起后刚要推门离开,却发现迷离中好像看见了孔灵,快速跑上前去,他用力地抱着她,生生世世他再也不想放开她。
“灵儿,灵儿,你不要走。”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也不再挣脱,而是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抱中,他再也无法冷静了,横抱起怀中的人,像是重新抱起了一生的承诺,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向床走去。洞房春暖人如玉,帘帏微动夜蝉鸣。
第二天早上,曹璺睁眼后看着眼前的人,用手轻轻地摸过他的脸,叔夜,这才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虽然迟了一点,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看嵇康仍然没有醒,收好自己早已准备好放在身下的绢帕,曹璺也不打算太早起来,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嵇康有任何逃避现实的机会。
似是脑袋还昏昏沉沉全无意识,嵇康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他即刻了然发生了什么。翻身下床,嵇康不想惊动曹璺,虽然他知道曹璺本就醒着。
他拉过被子替曹璺盖好,穿好衣服后静静地坐在桌旁。灵儿,对不起,我昨晚这又是做了什么?想到这里,嵇康突然忧伤地苦笑了一下,难道错误不是一早就犯下了吗,如今也只不过是将错就错,难道你曾经竟还痴心妄想灵儿会再次接受你?等了一会,看曹璺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嵇康便推门离去了。
听到嵇康把门关上的声音,曹璺转过脸来,满脸都是泪水,叔夜,刚才你坐在这里想着的人又是谁呢?起身看着桌上那壶自己只喝了一杯余下都是被嵇康喝完的酒,曹璺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曹璺用手划过酒壶的壶身,自言自语道:“还是你母亲了解你,若不是她的这一壶暖情酒,只怕到了最后你还是会推开我。”
苦笑了两声,曹璺的泪又不断从眼中涌出,叔夜,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听着孔灵的名字终于完成和你的完整婚礼的?你可知道听着自己的丈夫抱着自己却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是何等的耻辱和心痛?你可知道我机关算尽滴水不漏地处理好每一个细节却发现你却浑然不在意是怎样的酸涩和无奈?
但无论怎样,叔夜,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真正的妻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只能彼此牵绊,直至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