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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皎如玉树临风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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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安静的小路上,更显出周遭环境的静谧安然。远处似乎还有钟磬的声音悠悠传来,回忆起来,一路上皆是敲不尽的暮鼓晨钟。
“叔夜,我们这是到哪了?”一个苍老的妇人拨开马车上的帘幕缓缓说道。
“母亲,叔夜在后面的车中。刚出郧西不久,离山阳还有一定距离,您要是累了就先睡会。”坐在车前的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握了握老妇人的手。
“公穆说他已经在山阳等我们了吗?”
“二弟之前的信是这样写的,母亲您就放心吧”,男子示意老妇人向车内坐并帮她放下了帘子,“外面风大,您注意身体。”
一声嘶鸣,此时残阳将自己的余晖倾泻在远处的城门上,风轻轻刮过正始三年的山阳大地,那时这座宁静的小城还不知道它即将迎来的客人,也不知道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正背负着他的琴,从祖居的故乡一路车马而来。
夕阳西下,车马停驻,第二辆马车上一个男子一跃而下,风呼啸着穿过他凌乱的头发。男子用手轻轻拨开挡住眉眼的鬓发,双眉若剑,双目如星,双脚稳稳踩在地上,巍峨似山,落落不与世俗相俯仰,似偶落凡尘的仙人。
这是二十岁的嵇康与他的大哥嵇尚、他的母亲孙氏第一次来到山阳,脚下的土地让他觉得熟悉又舒服,环视着城内,他好像此时就知道这座城市在他的人生中绝不仅仅只是个匆匆过客。
“母亲,大哥,叔夜,公穆已在此恭候多时了。”一座府邸门前站着一个另一个中年男子,衣着华美,眉眼间似染了过多的风尘。
“二哥,久不见你,你似又高升了不少。都邑可优游,何必栖山原?我们也到底是如你一样来到这都邑了呀!”嵇康嘴角含笑,款款说道。
“叔夜,又没等母亲说话你就开口,就这样无礼。”嵇尚用手拍了一下嵇康的头,摇摇头苦笑。
“哈哈,母亲远行乏累,必然口渴难耐,我替母亲开口,如此孝顺的儿子世间难找!”,嵇康站在母亲身旁,握住了母亲的手,“您说是不是呀母亲?”趁着母亲微笑着摸他头的间隙,嵇康偷偷地对着大哥二哥做了一个鬼脸。
嵇尚和嵇喜不约而同地笑了,“母亲,您再不管他,他明天就要上房揭瓦了!”嵇喜瞥了满脸坏笑的嵇康一眼,对母亲微笑说道。
“好了,好了,我们快进去吧。”孙氏看了看三个儿子,心满意足地说道。
“叔夜,既然到山阳来了,不如还是谋个一官半职,哪怕做个闲职也好,至少让我们放心。”嵇喜边走边向嵇康说道。
“二哥,你怎么又来了,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我给你的信啊?”嵇康不耐烦地冲嵇喜眨了眨眼睛。
“怎么没看过啊,逍遥游太清,携手长相随。行了行了,就属你最逍遥!”嵇喜笑着拍了拍嵇康的肩膀说道。
“二弟三弟,我先带母亲去卧房休息,顺便安置行李,也正好给你们腾出空间来好好吵架。”嵇尚扶着孙氏温和地笑道。
“恩,让杜鹃带你们去就好。”嵇喜指着旁边一个笑嘻嘻的小侍女说。
“非也非也,杜鹃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还不如叫麻雀呢!”嵇康朗声笑道。
“你还不快带着老夫人快去安置停当,真想叫麻雀啊。”嵇喜瞪着杜鹃说道。杜鹃搀扶着老夫人向卧房走去,不忘回头向嵇康吐了吐舌头白了他一眼。
“二哥,你是想亲自带我去我的‘闺房’看看吗,要不然我可和麻雀他们一起走了。”嵇康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刻意把麻雀两个字咬的很重。
“你站住。鸟尽良弓藏,谋极身必危,你也把谋取功名看的太可怕了!叔夜,你才能气度都尽在我之上,大丈夫人生在世,何不把一身才能施展出来呢?”嵇喜复述嵇康信上的诗别有一番讽刺滋味。
“二哥,你也不必再劝我了,要不然我一会哭给你看。”嵇康把背上的琴拿下来搭在肩上,佯装哭脸道。
“得得,我也不跟你说了,省得一会你又编个什么难听的曲子来讥嘲我,我可惹不起你。”
“哈哈,我就知道二哥你才舍不得让我哭呢!对了,二哥,你等我一下,一会帮我把信寄给二郭兄弟,这一别可不知还能否见到了。”嵇康拿出怀里的信,走向桌旁提起笔写道“所好亮若兹,杨氏欢交衢。去去从所志,敢谢道不俱。”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字如其人,潇洒不羁。
“喏,二哥给你。多谢了。”
“真拿你没办法!舟车劳顿,你也去休息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嵇喜看向自己这唯一的弟弟,竟不知接下来是否该继续劝他入仕了。
嵇康安排好自己的停当之后,把自己的琴放在了专门准备好的琴桌上,俯身随意而坐,不知不觉中弹起了高山流水。伯牙得遇钟子期,不知道叔夜的知音又在哪里?
突然听到门外有咯咯的笑声,嵇康推开门发现杜鹃在门口,“麻雀,你干嘛来了呀?”嵇康戏谑地看着杜鹃。
“你才麻雀呢!没想到你还会弹琴,我以为你就会耍贫斗嘴呢!”杜鹃仰头看着嵇康,又嘻嘻地笑起来。
“我不仅会弹琴,还会对牛弹琴呢!厉害吧!”嵇康一脸严肃地望着杜鹃。
“什么?真的吗?那牛怎么能听懂呢!”杜鹃一脸崇拜,充满好奇地问。
“这还不简单,你看这不就有头牛,她也知道我弹得曲子好听吗!”嵇康一脸天真地看着杜鹃,紧紧地抿着嘴唇。
“恩……什么,你骂我是牛!”杜鹃恍然大悟,伸出手想打嵇康,嵇康轻轻一躲,冲杜鹃伸了伸舌头。
“牛儿跑的慢,我来把她赶。”反手打了杜鹃一下,杜鹃忙向后退,退的太急一脚踏空仰面倒了下去。
嵇康慌忙伸出手拉住了杜鹃,一把就将杜鹃拉了起来。那天的月光如水,昏天黑地中嵇康没有看到杜鹃羞红的一张脸。杜鹃慌忙放开了嵇康的手,一路小跑而去,留下莫名其妙的嵇康留在原地。
潇洒如嵇康,又怎会想到就这样轻轻的一个牵手,就能牵走一个少女的心;率真如嵇康,又怎会在意这短暂瞬间的一个牵手,并把它当成一次真挚的许诺?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罢了。
除了偶尔有二哥在耳边絮叨人生意义与生命真谛,嵇康确实非常喜欢这里。府邸虽然不大,但是一切都很适意,嵇喜虽然与嵇康在入世的观念上有分歧,但兄弟两个对风景静物的欣赏却很契合。这里的亭台楼阁,这里的花草树木,实有物外之趣,尤其是别有深意的一片竹林非常合嵇康的心意。
嵇康有时在这里抚琴吹笛,有时在这里写诗作画,有时在这里读读庄老翻翻孔孟。疲惫时在这里小憩,高兴时在这里放歌,烦闷时在这里思考,除了偶尔遇见不知所云却满脸红晕的杜鹃让他觉得奇怪之外,他觉得这里简直是他的人间天堂。
在这里,他不必有所拘束;在这里,他不必有所隐藏;在这里,没有人会询问他的理想;在这里,没有人会与他激烈争辩。他常常解开衣衫袒露胸膛,手握一壶清酒;他常常无需梳发戴冠,轻酌一杯浓茶。
他躺在地上就变成一片叶子,他站起身来就化身一颗绿竹,他张开双臂就能振翅飞翔,他负手而立就能羽化登仙…他有时甚至感觉他将在这里度过他的余生,快乐适意,无拘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