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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离人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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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全是拖家带口落魄逃难的百姓,前方高耸的城墙与深不见底的护城河将京城密实的围起来,唯一能够进出的城门紧闭,还依稀能听见里面的百姓哭喊着要出城。
“咳咳”我捂着嘴背过身费劲的咳了半天,只觉胸闷喘息困难,浑身使不上力气。
“这皇家窝里斗,倒霉的总是我们老百姓,唉!”
听见有人在议论,我不自觉的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偷听着。
“可不是嘛,真不知道这女帝跟丞相是怎么想的,摄政王正抵御着蛮子,突然蹦出来一堆要死的罪名。”
“嘁,摄政王把朝好几年了,女帝肯定不乐意,当然要趁他离京才好行动。”
“啧啧,也不想想,这几年若不是摄政王,咱能过得这么太平嘛。”
“我看这天下不如交给摄政王,毕竟女子总是不如男。”
“喂!说这话要砍头的!”
原来天下老百姓,都比我看得更加清楚明白,放在胸口的那块翠绿的玉玺,它应该属于真正有才华之人。
一连打听数人,才得知凤祗的大军驻扎在京城三十里开外,全军守备森严,我冒然闯进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只得跟着逃难的百姓,在城外十几里开外的荒地过夜。
开阔的荒地上,相熟的难民们几人聚一起,点着一堆火围坐在周围或聊天或抱怨或哭泣。
没有食物果腹没有厚衣裳保暖,我孤零零的坐在一边蜷着身体,尽量减少热量的散发。
离我比较近的地方是一家四口聚一起,两个孩子和两个大人。其中的夫人盛了碗粥递过来,“姑娘,我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是跟家人走散了吧,这碗粥你要是不介意米太粗糙,就喝了暖暖身子吧。”
我有些惊讶的接过碗口参差不齐的粥,有些不知所措的拘谨,“谢,谢谢你。”
自从离宫,我遇到的百姓,他们虽然吃穿差于皇宫内院,但却是比宫人们友好善良,没有被权欲熏昏了脑袋。
夜幕变得更加黑沉,如砂砾般微小的星辰洒满整个夜空,比我在宫墙内看到的更多,更广,看那茫茫星辰,感觉到天空之遥远,自己之渺小。
周围坏境的温度一点点变冷,我从两老人的居处跑出来,没有带任何御寒的衣物,此刻只能蜷着身体靠在大石头后,以期能遮挡一点冷风。
虽然没有经历特别困苦的事情,然仅是这一日独自在外遭遇的感受,已经让自己深刻的感受到,脱离皇宫,脱离皇帝这个身份,自己是那么的无助,甚至不如普通的百姓。
我真该早一点走出那高厚的宫墙,看看外面宽广的世界......
“咳咳。”胸口猛然一阵剧痛,我的呼吸骤然痛得难以喘息,捂着嘴剧烈咳嗽两声,那股令人流泪的刺痛感才缓缓消去。
可我却迟迟不敢拿走捂住嘴巴的手掌。
掌心有些粘热的液体覆在表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粘在手上的感觉很恶心。
手掌慢慢挪开嘴边,感受着掌心令人膈应的液体,五指张开贴住背后大石头的表面,一点点滑下,将那液体抹在了石壁表面......
鼻尖隐隐飘来的腥味,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血,每一滴血好似都消去的生命力。
再让我见一面凤祗吧,再让我把玉玺交到最爱的人手里,让他名正言顺的走向朝堂之上那座用黄金精心雕刻而成的凤座,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九五至尊,他一定会比我坐的更稳更好,带给百姓安乐......
只希望将来某年某月,当他回首时,还会记起生命中曾经有个我的存在,有个带着血缘关系的妹妹,爱着他并愿意放弃一切成全他。
“哇——”
“要打仗了!快点逃命吧!”
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的睡着,感觉没过多久,耳边就响起了婴儿的嚎啕大哭声,还有人们纷乱嘈杂的喊叫声。
猛地睁开眼,空旷的草地上,露宿的百姓全部在收拾行李,急匆匆的继续赶路。
“大娘,这是怎么了?”我拉住从面前经过的一个妇女,满是不解的问。
妇女脸上眼里写满了焦急,慌得六神无主,“哎呀,摄政王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跟京城的皇帝对峙。妹子你也赶快逃命吧,再不走就会被波及了。”她甩开我拽着的胳膊,跟着人群往远离京城的方向赶路。
就要开战了!
我还未完全睡醒的大脑一怔,精神陡然一擞,拖着手脚发软的身体往回跑。
必须要赶在开战之前,将玉玺交给凤祗,揭穿丞相凤翊跟假皇帝的阴谋,不能让我明国的将士如此白白牺牲生命。
我看见枯树旁一户有钱人家,因为行李太多而人手不足造成的行动迟缓,那里有一匹还未装上行李的马匹。
按照我跑步的速度,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借用人家的马匹了。
“喂,你做什么!”
“来人啊!有人在偷马!”
我一个翻身跨坐在棕色的马驹上,记得主人家乱喊乱叫,但是所有人都在逃命,谁又会有闲心管事呢。
“驾!”我狠狠抽打了一下马屁,座下的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的朝前疯跑。
我抓紧了缰绳回头冲还在喊叫的人家说,“去找凤祗,就说凤鸾欠你一匹马!”
不再看身后几人变得愕然的模样,我弯身尽量让身子贴着马背,能够让它跑得更快。
我很讨厌骑马,因为会把下面磨得很痛,娇生惯养的我,皮肤哪里经受得住马匹颠簸带来的剧烈摩擦。
可当下已容不得我抱怨,必须忍受一切到达目的地。
狼烟已点起,在那灰蓝的烟雾中,宫殿巍峨的京城看起来有些飘渺,而京城城墙前方,密密麻麻人群的军队队形整齐排列呈四方形摆开,全副武装备战状态。
凤祗就在这片千军万马的最前方。
我的心随着马蹄踏下带来的起伏,一下下突突的跳动,急切的想要越过层层人群来到凤祗面前。
就这样冒然从军队后方冲进去,一定会被误以为是敌人,我不得不绕到军队侧面,并保持一段距离奔向军队的最前方。
“凤祗,圣上的旨意你敢不从!这可是死罪一条。也罢,你众多的罪名上也不在乎多这一条。”一块块整齐的巨石堆砌而成的城墙之上,凤翊目光冰冷的俯视下方立于千军万马前岿然不动坐于白色战马之上的男人。
凤祗听见对方的声音,只是淡然的抬眸,望着城墙上神情依旧温和的凤翊。
“本王以为你会放聪明一点,至少替我大明国的社稷着想,孰知你为了政权竟勾结鞑虏一同想要毁去先祖留下的江山!。”
凤翊眼神沉了三分,染上一层杀意,但他依旧维持着自身温和的气质,“一派胡言!凤祗你莫混淆众人的视线。自先帝驾崩,你趁圣上年幼便把持朝政一连数年,期间极力排除异党,手段之残忍,更将虎符握于手中,觊夺皇位之心昭然若见!”
“哦?我这数年来对圣上的辅佐,对江山社稷的贡献,到被你颠倒黑白,说的罪行累累。”凤祗冷哼一声,眯起的眼睛寒芒一闪即逝,□□的战马不安的动了动。待他握着缰绳的手暗中用力,稳住战马后,倨傲的冲凤翊说道,“圣上呢?本王倒是想看看翅膀长硬的鸟儿是如何与黄鼠狼相为谋的。”
“大胆罪臣,竟将朕比喻成一只鸟!”一身厚重金色翔凤衮服的秀丽女子出现在城墙上,黑色的柔顺长发繁杂的盘于脑后,沉重无比的凤冠紧压其上。在众多身着甲胄的士兵旁出现,她的存在格外显眼。
凤祗凝望着高台之上的倩影,久久不曾言语。他身旁的几个家臣看见出现的女帝,都略显不安。
女帝扬起手掌高声说道,“凤祗,你勾结鞑虏所犯谋反罪、下旨回京不遵所犯违命罪,扰乱朝政排除异党之大不义所犯乱政罪奸党罪恶意杀人罪,藐视皇权之大不敬罪逾制罪等数项罪名,今革除你摄政职务,降为庶民,收缴一切家产,并判你凌迟立即执行!”
女帝激昂的宣读声落,数十万人所在的场地上,有一阵诡异的静谧。
随后只见骏马上挺拔的身影,缓缓举起右手,薄唇轻启,充满杀气的眼神,凌厉的射向城墙,“比起凤鸾,你这个假冒的倒更像是真皇帝,丞相真是培养的好人才!”
女帝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下意识的看向凤翊。
凤翊放在城墙上的手紧握成拳,泄露了他努力压制的情绪,几乎是咬着牙的下命令,“违抗皇命者,死!”
城门轰然打开,手持长枪的士兵倾巢而出,凤祗也当即挥手,命后方的士兵出列进攻。
看着前方随马蹄颠簸的画面,两军战士一脸狰狞嘶吼的冲锋,将尖锐的长枪刺入曾经还是伙伴的胸膛内。
“住手!都住手!”我支起身子,拍马冲进混战的人群中,扯开嗓子大声的嘶喊,喉咙像是割裂般的痛。
没有人理会我这个从旁边突然出现的外人,依然杀红了眼的厮杀。我瞪着地上倒下的战士,还未干涸冷却的鲜血,将黑灰色的盔甲染的血红,在干燥的地面接连汇聚出片片血泊,深深刺痛了我的双眼。
那些鲜血的画面和政治争斗牺牲的士兵,他们沉沉压在心底,并不断堆积,一股极度的愤怒像是要冲破胸膛迸发而出,我一把掏出翠绿晶莹的玉玺,于怒火中爆发出凄厉的喊叫,“皇帝玉玺在此,各将士见玉如见皇帝,都给朕住手!”
终于,有人感受到我的怒气,刺耳喊叫声的内容让众人不禁停下厮杀,目光全部凝聚于我单手举在半空的玉玺。
“凤翊,你派人暗杀朕,还用一个假皇帝冒充朕,迷惑众将士,你才是那觊夺皇位的叛臣贼子!”
两边的士兵们都迷茫的互相对视,就连一些将军也充满疑问的望向城墙之上的凤翊和假皇帝。
见争斗停下来,我终于可以更畅通的奔向凤祗。
只一眼,我就能准确的找到那个如神祗般屹立着的身影。
凤祗被将士保护在军队最中间,他也是目光直直望向我。当两人的视线对上那一刻,仿佛周围的景物全部消失,没有战争,没有流血,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
我没有死,而是带着玉玺来助他一臂之力,将这大好江山递交于他之手,蛊毒解开,他再也不会受制于我。凤祗一定会很高兴吧,最令他痛苦的两件事,都被我彻底解除,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他的笑容了。好像已经看见他渐渐弯起的唇角了!
忍不住,我也裂开了嘴唇遥遥回礼,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丝飘进嘴巴,依然不能破坏我开心的笑容。
耳边像是有什么尖锐的摩擦声,带着一道强劲的气流,呼啸而来。
我的背脊升起莫名的寒气,潜伏在心脏旁的血蛊猛然一阵翻滚,心痛乍然而现。
凤祗的脸色一瞬惊变,始终保持稳如泰山的俊逸脸庞骤现一条巨大的裂缝,表情狰狞的怒吼些什么,并拨开层层阻碍在他面前的士兵,拍打着□□的战马,朝我冲来。
一道尖锐的利器,带着似千斤之沉的力道,从后背完全贯穿了我日益消瘦的胸膛。
我能看见那根全身被鲜血染红,足有小臂粗细的长箭,狠狠扎进我前方的土壤内,箭尾的羽毛还在轻微的颤抖,挂在上面的血珠子沿着羽毛边缘“噗通”落下。
“咳!”五脏六腑像是被压住,我痛苦的咳了一口血,垂下的视线,正好看见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衣袍,血水如脱了缰的马儿,不断往外大块大块的喷涌。
“凤......”我想发出一声,气管却像漏了风,化作一道微弱的气息,随风飘散。
玉玺,玉玺还没交到凤祗手上......我趴在马背上,颠簸使得血更是拼命的往下流,将整个马背都染红了。
但我还不能阖眼,不能断气,握着玉玺的右手决不能松开,一定,一定要......
真想再看一眼他啊......
再也不能于马上保持平衡,四肢僵硬的无法移动,明明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我以为会摔在冰冷的地上,僵硬的身体会像宫内摆放的瓷瓶,摔成一地的碎片。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接住了我。
凤祗,你去看一眼我的愿望好吗?替我实现它......
女帝凤鸾薨,其兄摄政王凤祗携女帝遗旨登基。
新帝立在那一大一小两颗桂树下,手中拿着一卷沾着泥土的明黄卷轴,久久不曾移动。忽而长叹,“我希望你的愿望永远不会有破土的一天,可终还是实现了它,你可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