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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漪澜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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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庄的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人,照在黄色的镜面上,歪歪扭扭看不真切。宫女小心翼翼的捧起一缕乌黑的发丝,精致的棕色桃木梳,划过亮泽柔顺的发丝。
为什么,他始终对我如此冷淡,从不曾多看我一眼。究竟怎样做,他才愿意在意我。
“圣上,请更衣。”宫女拘谨的踏着碎步后退。
我低头看着自己纹路交错的掌心,即便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也无法命令他爱我。又有些自嘲的笑笑,什么手握生杀大权,我哪里有这种权势呢。
“圣上。”宫女甜细的嗓音又叫了我一声。
“更衣吧。”
我缓缓起身,立马有六个宫女上前,将拖地的衣摆托起来,朱红色的衣摆,像烈日下怒放的半朵牡丹花。
宫女们井井有条的服侍我穿上繁冗的黑红色朝服,胸前金色展翅翱翔的凤凰刺绣栩栩如生,孤冷桀骜的俯视着地上一片苍生。
头顶金饰凤羽王冠,身着九层凤衮朝服,沉重的殿门“吱呀”朝两侧开启,熹微的晨光还不及屋内大片燃烧的凤烛烛光明亮。
清新舒畅的空气扑面而来,第一眼便看见挺拔等候在门口的侧影,那一身黑紫色朝服的男子。
他遥望远方的目光收回,忽然落在我身上,转而又垂至地面,薄唇轻启,“见过圣上。”
紫色八爪龙衮朝服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人沉寂冷酷。剑眉入鬓,眸内含霜,面容俊美的脸上,任何时候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寂神情,气势轩宇更甚我这个皇帝,前朝后朝,满朝文武面对我恭顺的模样也不过是碍于这个男人的存在。
冷血残暴的摄政王,凤祗。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为何如此慢,提醒过您过很多次,早朝不可误了时辰。”
凤祗的语气略严厉,黑眸紧紧盯着我,有隐隐的怒火。
我别开脸,眼和心微微刺痛着。
梦里,一直幻想着能陪在我身边的凤祗,卸去冷酷的武装,终于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我时,却不知为何,两人之间出现一道巨大的鸿沟,眼睁睁的看着他渐离渐远,温柔的面目,一点点恢复成嗜血不眨眼的冷厉。
鸿沟两端悬崖,我大声的呼喊不顾一切的前行,却始终原地踏步,凤祗冰冷的眼神慎得心寒。
这场美噩交织的梦,结局如何已不得而知,在梦中痛哭的要昏死过去的我,醒了过来。
“朕,知道了。”我努力睁大眼睛,视线越过凤祗的肩头,挺直腰身,大步跨过门槛,走向外面的世界。
众宫女托着我的衣摆,随我踏出了凤栖宫。
凤熙殿,前朝,百官撩袍整齐划一的下跪,头埋双臂之间,大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摄政王金安。”
我一甩袖子,坐于纯金制造的凤椅之上,沉声说道:“众爱卿平身。”
阶下百位文武百官此起彼伏站起来,他们虽是面朝我而立,却不敢与我对视。
小太监高喊一声,“各位大人可有要事启奏?”
立马有官员着急的站出,“臣有事启奏!”
“臣也有要事启奏!”
“臣有重要之事禀报圣上!”
听着大臣们积极站出来的模样,我朝凤椅里面挪了挪,背靠凤椅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准备又一个无聊的早朝。
站在百官之首的凤祗站出来,“准奏。”
我单手撑着下巴,凝视下方那个高挺修长的背影,他不凡的气度早已如站在我的位置俯视众大臣。
每次听他清冷的嗓音,都让我沉醉不已,希望这股沁人的冷泉能一直流淌于心间。
凤祗对朝堂政事得心应手,比我这个成天偷懒逃避的皇帝更加的认真负责。
明国历代皇帝有男有女,但最近几代是崛起的凤家女子为王,男子为臣辅佐女皇。然而随着凤家男子增多,内部逐渐发生破裂,为了防止凤家男子夺取皇位,先皇曾培养了许多暗人,直接受命于女皇。
暗人要经受极其严格残酷的训练,脱颖而出之人便可以成为其首领,凤家之暗主,跟随于女皇身后,守护凤家女皇之位。
凤祗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他的父亲曾是我君后的侍童,使用手段而让母皇生下了凤祗。君父在凤祗出生后便折磨死其父,还不解恨便送凤祗去当暗人。
八岁那年,伴随着满庭桂花的清香,我看见十五岁的清俊而淡薄的少年缓缓走来,在我一尺的距离“扑腾”一声单膝跪地,双眼深似海望不尽底,平淡地宣誓,“奴才凤祗此生此世愿一直效忠于皇女!如违此誓言,必遭五雷轰顶。”
大抵是那一刻,凤祗俊美的容颜以及深深吸引我的神秘气质,在我心里牢牢印下了他的影子......
凤祗十八岁时,任命为凤家家主,其手段阴狠暗中肃清了凤家一批欲立男子为王的新兴派,同时,也在朝堂上初露锋芒。
在我十五岁时,母皇病逝,临终前她将我和凤祗叫来,告诫我不可荒废朝政,而凤祗则会作为摄政王辅佐我稳固江山,保我一身无忧。
而为了防止凤祗的背叛,他体内早已种下同生共死蛊,母蛊便是在我体内,母蛊死,子蛊死;子蛊死,母蛊却依然活着。纵使凤祗武功再厉害,只要我心神一动,他体内的子蛊便会令他痛不欲生。
所以,我这般无用,凤祗也会替我守着这江山。
这皇位,这江山,早已是凤祗囊中之物,他只差一个名号罢了。
“圣上?”
“圣上!”
前一声是大臣胆颤的试探,后一声,却是凤祗语气冰到极点的声音,顿时将我的神思拉扯回来,原来我差一点就要睡着了。
“咳咳,徐爱卿,你有何事要禀报?”我连忙端正坐姿,严肃的俯视礼部大臣徐亦方。
“启禀圣上,近几年在您和摄政王的治理下,国家四海升平,您也应当适时考虑子嗣的问题了,是时候册立侍君。”
“子嗣?!”我的眉头不自觉皱起,以前也经常有大臣上报,但因为我不喜,都被凤祗压下去了,怎么今天......
我的目光立马射向凤祗,他俊美的侧颜对着我,眼睛望着徐亦方,对方也是说一句,眼神瞟一眼他。
看着徐亦方战战兢兢的模样,而凤祗竟然没有任何打断的趋势,我扶在凤椅上的手,狠狠的捏紧。
“够了,此事不要在朕面前提!”
徐亦方扑腾跪在地上,浑身哆嗦,但眼神依然首先飘向凤祗。凤祗浑若未觉,挺拔的站着。
“圣上,您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啊!”
“朕还没死!”我倏地站起来,横眉冷对,瞥了眼下方的男人,冷言道,“即便朕死了,不是还有摄政王大人吗!”
“这,这......臣不是那个意思!”徐亦方挥舞着双手,在我和凤祗之间来回摇摆,“还请圣上和摄政王大人明察啊!”
“此事到此为止。”一直不曾言语的凤祗忽然出声,“按规定去办便是。”
他竟然......同意了!
为什么,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还要这样做!
心中的愤怒油然而生,只想当面大声质问,“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为何还要硬塞给我男人!”
但我是皇帝,我和他之间有解不开的环......
“朕自己的事,无需各位爱卿操劳!”
凤祗突然拜倒于地,“圣上的事即是国之大事,还请您不要任性。”
百官随即纷纷拜倒,齐声高呼,“圣上三思!”
“你们......”我站在凤椅之前,一手指着满地跪拜的群臣,他们唯凤祗是瞻,高座之上,孤身一人的我,莫名有些凄凉。
江山是他凤祗的,我就是摆设的木偶,最无奈的是,自己心甘情愿做他的牵线木偶。
狠狠瞪一眼凤祗高挺的鼻梁,他不为所动,完全无视锋芒一般的视线。我留下一句,“既然想跪,那就都一直跪着罢。”大力甩袖离去。
“圣上!圣上!”宫女碧秋急急忙忙追上我,边追边捡被我扯落一地的凤袍和坠饰。
“这个帝位我不要了!谁喜欢谁拿去!”
“圣上万万不可呀!”跟在后面的小太监一副要哭的模样,宫女碧秋一推他说,“还不赶快回宫拿一套凤袍过来!”
大步流星奔回寝宫,两边的侍女连忙跪拜,“恭迎圣上。”见我面色阴郁,她们噤声迟迟不敢站起来。”
“都出去!”
寝宫的门被轻轻合上,我站在桌案边,双手撑在桌边,柔顺的长发凌乱的垂在脸边。
紧紧闭住眼睛,想要将酸涩的泪水关在眼内。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我越来越清晰的喘息声。
猛地睁开眼,聚集的泪水奔涌而出。我疯一样扫荡着桌案,将奏章,笔墨,全部扫落于地。
“稀里哗啦”笔砚摔碎,墨汁将奏章和书籍渲染一片墨黑。
在陶瓷碎片的狼藉地面上,一个淡蓝色拇指大小的瓷瓶,依旧完好无损。就像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小蓝瓶躺在墨汁中,莹润光泽的表面没有留下一滴墨汁的痕迹。
我慌忙蹲下身捡起小蓝瓶,把它牢牢的握在掌心。它就跟我生命般重要。
小心翼翼的打开瓶塞,一股浓烈的腥味飘出来,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呕。
尖锐细小的针,扎在纤纤素手的指腹,红色晶莹的小血滴不一会儿就凝结于指腹的针孔上。
将手指的针孔压在瓶口,用力挤压针孔周围的皮肉,血水源源不断的流出,沿着瓶口滑进瓶内。
感觉差不多时候,我收回手指,轻轻塞住瓶口,托着这小巧的蓝瓶,着迷的凝视。
当里面的蛊成熟,下次掌心握着的应该是凤祗的手吧!
“圣上!是谁允许你说出如此儿戏的话!”门外突然响起凤祗低沉严肃的声音,我急忙将瓶子塞进衣衫内。
“砰!”殿门被大力推开,凤祗修长的身体背光而立,他的脸色黑的可怕。
看见他,我内心悲愤的浪潮就越长越高,不服气的站起来,冲他顶嘴,“朕想说什么话,难道还要向你请示吗!”
“呵......”凤祗阴冷的一笑,“凤鸾,我的耐心有限,不要太任性。”
“没有!”我大声的反驳,“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还要给我选侍君!”
“......”
殿内有一瞬的安静,我的心飞速的跳动着,埋在心底的话,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脱口而出。
他会怎么回答我?拒绝?同意?
迟迟不见凤祗做出回应,他面无表情的脸,除了冷漠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神情。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看来圣上是时候需要一个侍君。”凤祗侧身朝外喊道,“来人,传我的话,择日挑选适龄男子......”
“不要!”我“噌”地冲上前,不顾帝王之仪,扑到比我高出许多的凤祗身上,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你替我做主!”
罢了,只要能让他一直留在我身边,我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做个傀儡也好。
“松手。”凤祗从上方俯视着我的瞳孔内,倒映着我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么近的距离,我贴在他的胸膛前,可以感受到他僵硬的身体,周身清淡的墨香,一定是经常替我深夜批改奏章染上的。
我脸上的温度好像越来越烫,特别是捂着凤祗的右手,他呼出的热气,全部转化为脸上的热度。
“啊!”我连忙跳离凤祗的怀抱,心中带着微微的不舍,站在一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做出失礼的事情,估计又要被他训斥。我低头揪着自己衣袍。
嗯?手掌怎么是黑色。
我惊讶的抬头,凤祗紫色龙衮的朝服,被我扯的有些凌乱,眼中凌厉的视线几欲将我刺穿,火光隐隐在烧灼。
“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向来一丝不苟严厉的凤祗,嘴巴和鼻子周围,都被糊上了黑色的墨汁,但偏偏还保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看起来就十分的好笑,从来没有见过凤祗滑稽的一面,我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
“对,对不起,可能刚才沾上了地上的墨汁。”我将白色的帕子沾湿,轻轻擦拭凤祗白皙的皮肤。
虽然是隔着帕子,但这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摸凤祗的脸,我激动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算了,我自己来。”凤祗握住帕子,我怎么会放过接触他的机会,连忙用力扯过来,“不用,是我做错了,我自己来处理!”
凤祗不再勉强,坐正身体微仰头,方便我擦拭。
宫女太监都被遣到外面,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我扑腾扑腾的心跳声,一下下捶在脑袋上。紧张、兴奋,让我产生了晕眩。
沿着他挺直的鼻尖,到单薄的嘴唇边缘,再隔着帕子摩挲他光滑的下巴。
梦一般的不真实,希望时间与空间,能永远冻结这一幕。
“凤鸾。”将他脸上的墨迹擦净,凤祗起身,在我头顶低沉地叫道我的名字,“我和你之间,那点浅薄的血缘关系自不必提。我们只有主仆关系,你生我便生,你亡我便亡。拼尽一切,我也会替你,替凤家守住这万里江山。”
凤祗的眸子,仅剩下那如烟火熄灭的灰烬,漠然视之。
主仆......他果然还是在怨恨母皇放在他身上的束缚吗,可要不是这份束缚,他又怎会愿意留在我身边。
凤祗扭头走向外面,“早日诞下嗣君,这皇位才能坐的更稳。”
望着他坚决离去的背影,我颓废的坐在地上。
这个皇宫太大太冷,残酷而绝望,无法逃避,只能勇敢的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