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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猫咪的名字是Akir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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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名叫仙道彰的家伙总是忙忙碌碌的。
流川枫第一次按着仙道说的地址,造访他位于镰仓市距离陵南高中不远的单身公寓时,门虚掩着,轻轻推开后,发现这家伙赫然倒在玄关处,脸朝下,心里猛地一惊,该不会是心脏病什么的恶疾发作吧?正急于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却蓦地抬起脸,冲他微笑。
——嘿,吓到了吧?
真的吓到了啊!老大不小的人了,居然还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不消说,冲动之下揍了他几拳,问他为什么要怎么做。
——为什么呀……嗯,就是觉得好玩吧,想逗逗你来着,这样比较有意思,是吧?
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公寓玄关的电话总是响个不停,他放下电话后马上出门,但过不了多久便会返回。
他自己解释说,他是东京人,家在东京都三鹰市,初三毕业那年某次大赛上被在神奈川县陵南篮球队任职的田冈教练相中,几次三番游说他加入陵南篮球队,那么自然就得到陵南高中读书,他考虑了一天,答应下来,尽管留在东京或许还会有更好的发展,但这种机会难得,可以早早体验离家独立生活的机会。
他所住的公寓楼,完全是面向租客的廉价公寓,一共四层,没有公寓管理员和电梯,楼梯口永远堆放着杂物,大门统统面向外侧走廊,站在下面一目了然。他住在三楼居中那间,其他房客差不多以工读生和自由职业者为主,很多房间门外没有插名牌卡。房东另有住宅,离这边比较远,房客有事难免不能及时解决,于是他担当起房东与房客之间的中间人,也就说是房客有什么小麻烦直接找到他,他能解决的便直接解决,需要请示房东的则由他代劳。
算是打工吧,嗯,打工,算是宿舍管理员吧,他说,房东好像是田冈教练大学时代的同窗,借由这层关系他才得以获得这份工作,这样的机会也是很难得,不但可以只支付低廉的房租每月还能从房东那里得到薪水,虽说微薄,不过他已是很开心了,自己真幸运呢。
流川枫不解了,到外地读书,家里肯定会寄给生活费的吧,不接受这份工作也没什么的。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自己想做嘛。
说完,他又笑了。
接着问他是不是喜欢忙碌的生活?
他笑着不说话。喜欢忙碌?不是呀,只是若生活太闲的话就会萌生空虚感吧,同时又会生出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没用的家伙。不只是他,相信为数不少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所以街上的行人总是显得那般匆忙。即便疲惫却依然不想闲下来,人不都是如此吗,谁都不想麻烦而忙碌,可同时又深陷麻烦而忙碌的生活中不可自拔,为什么呢,因为悲哀啊。一个人是悲哀的,所以宁愿背负烦恼也要同他人建立麻烦的关系,继而更多的麻烦接踵而来,人也变得越来越忙碌,即便如此,仍不愿意回到一个人的悲哀中。呵,悲哀……
他并不讨厌一个人独处,经常甩开朋友独自去海边垂钓,或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大海,在岸边消磨大半天的时间。他不是个脱俗的人,需要麻烦而忙碌的生活,却时不时的又想从中超脱出来。矛盾的状态和心态。但他不觉得困扰,反而从中找到了平衡感。
这些他没有告诉面前这位已是他恋人的男生。
“蠢材!”记得当时流川枫不知怎的就蹦出这么一句,同时还翻了翻白眼。
哎呀,那表情还真是可爱,可爱的家伙!
在仙道看来,流川枫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可爱的气息,就连说话那不友善的语气亦然。尽管他更多时候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呆样……唔,当然和用来形容女生的那种“可爱”不同。
他很好奇,为何流川枫那天没有马上回答他,却在湘北的广岛之旅结束后,回到神奈川,再次主动找他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呢?对此,流川枫不语,问过好几次,他都是同一副表情,缄口不言。他索性放弃了,对方不想说的东西就不要刨根问底儿为好,待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流川枫并不想故意隐瞒,只是不知该怎么说,即便说了,他也未必相信。
因为一只猫呀——
第一次看到她出现在自家檐廊那天以后,便开始频繁地闯进他家的院子,也闯入了他的生活。如今她和阿喜姨也混熟了,回到家中常见到她趴在阿喜姨腿上,可是阿喜姨眼中的她始终就是一只猫,同自己所见的不同。
——嗳,它很喜欢这里呢,要不就收养它吧?
阿喜姨提出这个建议,他没有疑议,在家里养只猫没什么不可以的。他是很喜欢猫咪的。
在这之前,他有到医院检查的。在随队去广岛参加全国大赛之前,到大型综合医院的眼科和脑科做了全面检查。得到的检查报告是非常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医生听到他描述的产生幻觉的现象,建议他咨询一下心理医生,或许临床心理学医师能够帮助他。他没有接受这个建议,印象中心理医生都是伴随精神科医生共同工作的,心里有所抵触,再说精神紧张造成的焦虑症以及连带的副作用,很多人都有吧,都市人常见病而已,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一定是最近赛程安排太紧,训练加剧,身体得不到充分休息造成的,等大赛一结束,好好睡上几天,放松精神,自然会康复。
湘北的广岛之旅完结了,他个人的表现在同全国最强的山王工业高中篮球队的比赛中获得了广泛认可,被选入全日本青年队,因此他没随队回神奈川而是直接赶赴青年队的训练营。集训结束了,回到家里,幻觉依旧。当时还在放暑假,没有赛事,除了每天定时定额的训练之外再无其他要紧事,好好休息吧!然后放松了一周后,情况依然。
那只猫的确喜欢他家,也乐于亲近他和阿喜姨,但似乎无意被收养,黄昏过后,总会趁他们不留意,从起居室溜进院子,继而消失在夜色中,隔日或隔上几日再度现身。
除了看到那只猫的异样,他身上没有任何不适症状,渐渐地他也不那么在意了,不再担心是身体出了问题。阿喜姨从小就常给他讲些古老的传说或童话故事,这位没怎么正经读过书的欧巴桑是坚定的唯心主义者,她的家乡一直盛行各种鬼神传说,她也尤为敬重、信奉这些。阿喜姨告诉他,猫是颇具灵性的神秘动物,就和狐狸,狸猫一样的,常作为灵媒呢,它们身上总会发生些人们不能理解的事情,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呀,并不会妨碍人们对它们的喜爱之情。或许正是这样吧,猫身上神秘的事情刚好被他碰上了,只不过他不知是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以此向那个人提问,他一定会面露惊喜的微笑,然后说:“太有趣了,当然是幸运喽,可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猫咪选中呢!”
猫——一直这样称呼她不太妥当吧,毕竟在他眼中这是个女生,既然面容和那个人酷似,略长的脸型,温润的脸颊,微深的眼眶,以及那挺秀的鼻梁,他悄悄叫她“Akira”。这是那个人的名字,但他不会在他面前叫,因为……不好意思吧,觉得有点肉麻。
名为Akira的猫,在他面前是个身着水手装制服的十六七岁女生,从不开口讲话,有着一双深邃且充满好奇的眼睛,脸上总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这点也和那个人如出一辙。她喜欢粘着他,最爱趴在他腿上,撒娇,在他身上磨蹭。她对逗猫棒特别感兴趣,每次拿这个逗她,她便双腿跪在榻榻米上,高举两只手不断抓弄。不由得感叹,到底是只猫啊!
他不愿承认对她产生了超出对于猫的喜爱以外的感情,但那也不同于对人类的爱情,找不到恰当的话语来描述,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感情,可是好想和她在一起,但她本质上是只猫咪……如此一来,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容。
和那个人在一起,相处了一些时日,他发现那个人身上越来越像那只猫,比如捉摸不透的行为,古怪的想法,爱撒娇,喜欢蹭来蹭去,时而凭空消失——不知跑到哪儿玩去了。
究竟猫咪是那个人的替身呢,还是那个人是这只猫的替身呢?他无法认清心中的真实想法,这也是他无法对仙道言明答应同他交往的最大理由。
虽有迷惑,但不感到厌烦,他不排斥和那个人在一起做点什么,一如他喜欢同这只猫相处的光阴。
*
“仙道你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呀!”
穿着运动服的越野冲进他们班教室,抓住他的制服前襟一通摇晃。
“喂、喂——等等,等等!你怎么了啊,这是干什么呀?”
“哼!你还好意思问呀!我问你!那项新规定是怎么意思!?”
“什么,什么呀?什么新规定?”
“就是、就是——体育课和扫除之前换衣服的规定呀!”
“啊!”仙道一拍脑门。“这个,是我之前的承诺呀,没想到会长大人这么痛快就批准了,呵呵。”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这可害苦我们啦!”越野双臂抱胸,一脸埋怨相。
仙道改革了“更衣原则”。体育课和大扫除之前男生和女生统一要求换上运动服,陵南是男女合校的学校,问题这就来了,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男女不可能同时在同一地点换下制服吧,全校学生那么多,又是公立学校,建立多个单独更衣室需要大笔经费,这可不容易实现。过去的原则是:男生先换,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运动服,然后把教室让给女生,女生换衣服慢呀,又要整理发型什么的,男生就简单得多不是。但是,总有些坏小子这会儿没事干了就趁机偷窥什么的。仙道当上学生会副会长之后,规定男女生同时更衣,教室统统让给女生!男生去走廊换,或者换鞋间,卫生间,总之自己找地方换运动服,禁止在教室内脱衣。
“哈哈,怕什么呀,反正男生嘛,怎么都好啦,谁会看你们呀!”仙道调笑道。
“呸!喏,以后到了冬天在外面换衣服,很冷的呀!”越野故意做出打寒颤的动作,抱胸两手抚摸上臂。
“那有什么!幼儿园的时候没接受过冬天冷水擦身的训练呀?还怕冷哩?岂不是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如呀?”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嗯……”仙道转了转眼珠。“我现在不怕啦!”
“诶,怎么?”
“因为呀,我有专用‘暖炉’啦!”
“什么嘛,说的不清不楚的。”越野瞥他。
“好了,你快去上课吧,要集合了。啊,今天上课那位体育老师很凶的呀,你可别迟到!放学再说吧!”
“行啦,行啦,我先下去了!”越野一摆手,离开了他们班教室。
唔,制度嘛,有利就有弊喽,仙道耸了耸肩,自己也是男生啊,也属于换衣服要随便找地方的行列,把自己的利益置后应该是正确的吧。啊,当学生会干部果然很麻烦呀,呵呵。不过,这就到十月了,他打算在策划学园祭一事上大展拳脚,一定要想出以往从没出现过的点子,他要让流川枫来玩嘛,让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享受到快乐。
*
新学期开始了,进入湘北高中后的第二个学期,学校生活一如既往。唯独体育馆里少了樱木那个白痴聒噪的大嗓门,大猩猩——不,赤木队长和木暮学长的身影也不见了,真是有点……冷清呢。
训练的时候,其他队员和新经理晴子时不时便讨论樱木的病情,他在全国大赛上,和山王那种那一战中背部受创,赛后入院接受手术,如今正在疗养院中做复健治疗。流川枫不认为他的伤像别人说的那么严重,虽说当时那个场面看起来真是不妙吧,从青年队的训练营回来后,某天早上沿着海岸线晨跑时见到他坐在岸边看什么东西来着,应该是一封信吧,精神蛮好的呢,想必再过不久就可以归队了。那白痴有个结实强壮的身板,肯定没问题的,嗯,白痴一般都不会生病,即便病了也比一般人好得快,绝对是这样的。
仙道,那个人,揽上了学生会的活儿,这其中有什么乐趣吗?只不过是变得更忙碌而已。流川枫对篮球以外的校园活动兴趣索然,不知道那有什么用,或许对将来升学时比较有利,可这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他想的是去美国留学,想必家里也会支持,即便暂时不去——近期目标是成为全国第一,国内无敌手了再向下一个目标冲击,不然就是逃避——同已去了美国的全国第一高中生泽北交过手后他彻底认同了安西教练的话,升学的话自然也要以篮球为侧重来考虑。
——我以前的想法呢,和你一样哩。不过现在嘛,稍稍有点改变了。去尝试从未尝试过的事,试着不要总是依照自己的喜好,强迫自己做些过去认为没兴趣的事,未尝不是一种成长啊。
仙道如此告诉他。
——那个,其实,决定去竞选是为了……当时是为了你呢。
他感到不解,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哈,以后你会知道的啦!我们学校今年的学园祭,你可得来呦!免费给你招待券啦!
要去吗?他想训练来着,或者躺在家里床上睡大觉。不大喜欢这类活动以及那种热闹、人山人海的场面。要是像以往那般,干脆回绝的话,那个人一定会失望吧……放在以往,他可是根本不会为这种事矛盾哩!
喂,真的要我去?
他轻声询问Akira,那只奇怪的猫。
Akira并不理会他,一味围着逗猫棒嬉戏。
真傻呀。她,外表再怎么像人,本质上仍是只猫,哪里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呢。这时,Akira蓦地调转过来扑到他身上,双臂搂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蹭呢。
这只猫的外表看来不会超过两岁,还很年轻,但就猫的身体而言已臻成熟。
她这是在表达……秋天,猫的发情期已经过去了吧。
这触感,哪里是猫的毛皮,分明是少女光滑温润的皮肤,带着少女身上的气息,体温骤然上升,心跳快得自己都听得到“怦怦”声,混杂在屋外依稀传来的树叶沙沙声中,一股燥热席卷了身心,继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蒙昧的骚动……
好了,我知道了,去就是了吧。
*
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这样的事,仙道并不陌生。几乎每一天都生活在人群之中,众多人围绕在身边,也不是没和女生交往过。但这样的关系,就算某一天突然中断了,失却了,也不会感到什么不舍,说得玄妙一点,缘分已尽,随风而去怕是最好的选择,他不会主动极力去挽回,甚至从没有产生过那种念头,旧的关系结束很快便会结实新人从而建立起新的关系,无非如此往复而已,世上的人不都是如此吗,没什么可惋惜的。正因秉持这样的念头,他同别人交往时很少有顾忌,反而不会做作地刻意迎合,显出一种异样的从容风度。然而也不是没有例外,好友的话,一两个足已,关系会延续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这一次的情况有所不同,他感到了胆怯,有些害怕失去这份亲密的关系。就像流川枫毫无征兆地答应同他交往一样,某一天对方同样可能毫无征兆地提出分手。他害怕那一天的降临,每天早上迷迷瞪瞪醒来时都会被此所困,既惶惑紧张又不可抑制地想继续沦陷,宛如持续发着低烧,脑袋好像成了烧热的浆糊,神智迷糊昏沉,在棉被下面微微发抖。他不知为何会这样,索性暂时放在一边不去想,尽量去享受那些快活的事情,是啊,和流川枫在一起真的很快活呀!
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争吵,交往时间尚短是其中一个原因,彼此还都不能完全卸下礼貌的伪装彻底在对方面前表露松弛的一面,另一个原因则是流川枫特别寡言少语,在一起的时候都是默默倾听他的话,时不时冒出一句肯定或否定的结论,或是反问一句什么,基本上如此。想吵也吵不起来呀。
流川,他……会用自己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切,用行动来表示自己并不是对交往的对象无所谓。
仙道认为流川枫之前从未和别人交往过,也不大明白“恋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然这种问题他不会开口询问,觉得失礼吧,更何况有没有过交往经验,接触一下便一目了然了。流川枫只和篮球“交往”吧,而且感情笃定,这他不介意,甚至希望流川枫依旧如此。
事实上,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偏差。流川枫并非他认为的那般,对交往一事一无所知,抑或这是他的错觉,流川枫只是按照自己对此的想法和理解去做,以一种非常质朴而且自然的方式表达出来。
比如,流川枫会在来公寓找他的途中顺路买上便当,一起去小公园打球时提前准备好饮料,在他出去为租客解决小问题的工夫帮他烧好开水,等等。他从不会刻意炫耀,甚至用开玩笑的语气显摆一下“看,我对你多好”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是不善言语,抑或不屑甜言蜜语吧。那些包裹着甜蜜外衣的巧言辞令,没人不爱听。人们总是轻易被事物华丽的外表迷惑,不分真伪便深陷其中,从而忽略那些朴素却真挚的东西。流川枫冷然的外表下有一颗质朴热忱的心,这是难能可贵的。
好奇他是在怎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得以培养出如此独特的性格,内在和外在几乎完全相反,两者在某些时候都会表现得相当极端,矛盾却又浑然合一,反而体现出一种特别的魅力。
忍不住想要了解他更多,想探知他的全部。
想见面,每天都想。不是在球场上,就是在平平淡淡的场合下,每天都相见,做一些平平淡淡的事。
反正,他喜欢他,忍不住想为他多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