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龙飘雪

2、相见时难别亦难

　　瑞雪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在这里守候了多久。日升月落的次数早已无法记清，就连刻在石头上用来记录的划痕，也早已层层叠叠地看不清始末。时间对于她来早就不再重要。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去做，也不会去想。

　　小小的茅屋四处透风只剩下几根枯槁的支架，她浑然不觉；身上的衣物早已斑驳得看不出色彩，她也不以为意。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她只是坐着，静静地坐着，等着。

　　我们约好的不是吗？所以我会一直等在这里……

　　夜，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山间小径上藐无人迹，只有一点幽绿色的光点在慢慢移动。

　　惨绿的冥火飘忽在头顶上方，照亮脚前半步的距离，也映得龙芷的脸有些怪异。一路走来，平时偶尔会蹿出草丛的蚂蚱连个影子都没有，山中时常可以听到野兽的低呜也没有一声。龙芷感觉到了异样，空气中有股陈腐的味道。

　　“疾风，你觉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龙芷轻声询问站在肩上的猎隼。名为疾风的猎隼突然振翅而起，闪电般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还是这么性急。”龙芷浅笑，下意识地摸了摸攀在右耳上的龙形耳扣，脚下没有停步。感觉的确不太对劲，这四周太过寂静，静得哪怕是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动都显得突兀。

　　前面是个岔路口，龙芷站定，闭上眼睛感应四周的灵动。疾风的感觉在左侧，她跟着疾风的感觉转向左边。

　　路，渐渐淹没在杂草中……

　　疾风停落在不远的树叉上，白色的身体在黑沉的夜色中分外明显。褐色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龙芷，看见龙芷冲它招手，灰色的喙向前方撇了撇。龙芷顺势望去，荒废的村落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丛中忽隐忽现。

　　没有灯火，没有声响，一座座类似房屋的建筑或塌或破。门窗俱无，一张张黑洞洞大嘴仿佛要把龙芷吞进去一样。疾风飞过来落在龙芷肩上，她站在其中一间前面，将手里的冥火送入房中。幽冷的绿光中，几件破败不堪的家具落满灰尘，所有可以张网的角落都被蜘蛛占领。生活在黑暗中的动物见到亮光，慌乱地躲进暗处。

　　看来废弃很久了。龙芷一边想，一边往村子深处走。

　　身边的杂草越来越高，越来越密。周围的气息中沉着种阴冷，风打着旋儿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地面的感觉也越来越不对劲，每走一步脚下都有下陷的感觉，渐渐的，脚下就有血迹浸了出来。

　　收起冥火，龙芷低头看看脚下，唇边挂上一丝冷笑。阴冷荒凉、充满血气，有许许多多隐藏在深处的欲望……果然是被修罗盯上的地方。突然，一股淡淡的清香冲鼻而来，龙芷蓦地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个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孩子。女孩儿正坐在一块黑色的大石头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

　　女孩儿的五官很精致，她淡淡的笑着，唇色却惨白地没有一丝生气，薄如蝉翼的肌肤近乎透明。龙芷站住脚步，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女孩就好像是长在大石头上的一样。龙芷侧过头去看栖在树上的疾风。猎隼褐色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原来如此……

　　女孩款款起身，轻飘飘地“走”近。龙芷发现她脚下有一条细细的，若有若无的青白色软线，从脚踝处一直绵延至她刚刚坐的那块大石头的底部。

　　地缚灵？

　　“你从哪儿来？”女孩儿的声音很温柔。

　　“那边。”龙芷指了指身后，笑着回答。面前这个女孩儿生前一定很美，很温柔的感觉。真的有些可惜。

　　女孩儿笑了笑没有再问。她上下打量着龙芷，灵动的双眸闪亮。为了便于在人间行走，龙芷隐去了淡紫色的长发，金黄的眼眸，现在的她是一头黑发，一对黑眼睛。

　　“你是呤游歌手吗？”女孩儿的目光慢慢定格在龙芷身后的七弦琴上。

　　“只是糊口的手段，谈不上。”

　　女孩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忧伤。她满脸落寞地飘回石头，慢慢坐下，声音里透着幽怨。“是吗？他就会弹琴……弹得非常好听。可惜，好久没有听到了……”她大大的眼睛里噙着泪。

　　龙芷突然很好奇，这么清秀的可人儿为什么会成为“地缚灵”被束缚在这里，不能离开，也不能转世。她走到近前，坐在女孩儿对面的石头上。疾风见状也振翅而起，落在离她不远的树上。

　　“我叫龙芷，你呢？”

　　“瑞雪。”瑞雪抬起头，擦了擦眼睛， “你还有个旅伴？”

　　“嗯，疾风，它叫疾风。”龙芷从背囊里取出水壶，向瑞雪示意了一下。后者轻轻摇了摇头，龙芷没有再让。

　　“疾风？”瑞雪有些不解地忽闪着大眼睛，“为什么叫疾风？”

　　“它是猎隼，猎隼是飞得最快的鸟。所以叫‘疾风’，取‘疾如电，快如风’的意思。”，龙芷抹了一把嘴，动作有些粗鲁。“你在等人？”

　　“嗯，你呢？”瑞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四处走走，弹弹琴，唱唱歌。”

　　“那你能给我弹一曲吗？好久没有听到过了。”瑞雪看着龙芷充满了期待，她期待的眼神里无意中透出些许幽怨。

　　龙芷点点头，她放下水壶从背后取下琴，然后盘膝而坐。纤细的手指轻抚琴弦，琴音如灵泉般响起。时而轻灵清越，时而沉着浑厚，余韵袅袅，像一柱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实且虚，缭绕而起。乐音委婉缠绵，回旋往复的缠绵，有点让人心痛……

　　瑞雪听着听着，泪慢慢浸出眼眶，顺着白得有些透明的脸颊滑落。

　　“为什么，不回来？”

　　不知道她在质问谁，她就这么不停地问着为什么，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大，终于演变成嘶吼。她紧紧抓着裙带，大声哭嚎着，原本光洁的额头开始隐隐透出一缕黑紫。

　　“为什么不回来？！”

　　龙芷看着她的反应，皱了一下眉。已经不是“地缚灵”这么简单了，如果她继续呆在这里，只会成魔。一曲终了，龙芷收好琴，然后默默地看着瑞雪哭泣，既不出言劝慰，也没有过去安抚。半晌，等到瑞雪的饮泣声渐渐变弱，慢慢趋于平静，龙芷才出言询问。

　　“你等了很久吗？”

　　“嗯。很久，真的很久……”瑞雪哽咽着。

　　“想说说吗？说出来的话，心里会好受一些。”龙芷盯着瑞雪的额头，那里的黑紫慢慢变得有些浓重。

　　“我在这里出生，长大……这儿是我家……”瑞雪坐正，指了指她身后只剩下几根支架的小小茅屋。看着摇摇欲坠的家，她又哭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这里一直很平静，我以为我也会跟妈妈一样，在这里结婚生子，直到终老。可是，有一天他来了。他叫晓晴，有一双淡紫色的眼睛。从他来的那一天起，我就爱上他了。后为，我就一直跟着他，他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他也不会烦我，总是回过头对着我笑……他就这么轻轻地抚过我的头发……”瑞雪陶醉在回忆中，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动作轻柔地慢慢抚摸着，仿佛正有个人在小心地帮她梳理着长发。

　　龙芷漠然地看着瑞雪，注意力被她脚下那根青白色的线吸引。那条青白的线已经隐隐透出点点血色。龙芷闭上眼感受四周的灵动。周围的风有停滞的感觉，阴郁的气息却低低地盘旋在上空。

　　这么快就入魔？

　　瑞雪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村里人不喜欢他，因为从他来村里的第二年，这里就莫名其妙地开始死人。先是村东头的婆婆，然后是她的儿子，她的孙女……然后是……村里人都说是晓晴带来的灾难，他是不祥的，都要赶他走。我想跟他一起走，晓晴却说让我留在这里，等到村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回来接我。所以，我一直就在这里等他来接我。”瑞雪额头上的黑紫越来越重。

　　龙芷盯着瑞雪的额头，那可怖的黑紫像落在水中的黑墨般晕染开来。龙芷下意识地抚上右耳的耳扣，那个龙形的耳扣。希望用不着解开它。

　　“你知道吗？晓晴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想。我特别想让他早点儿回来接我，他不是说了嘛，只要大家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他就会回来……”瑞雪突然抬眼看龙芷，黑黑的眸子已经被血色替代。她笑得很灿烂，两只手比划着，“只要大家都不见了，他就会回来……”

　　那双已经变色的瞳孔让龙芷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快就成魔了，你心里究竟埋了多少怨？

　　瑞雪看着龙芷笑，笑得很是妖异，“我挺喜欢你的，龙芷。”她缓缓站起来，长发狂乱地舞动着，“不过，晓晴说过，这里，只能有我一个人在，所以……你也消失吧……” 瑞雪还在笑，白森森的牙齿慢慢突出毫无血色的唇。

　　突然，瑞雪的双爪如勾，裹着股阴风恶狠狠地冲龙芷扑过来，没有一丝犹豫。来势很猛，龙芷的呼吸瞬间被抑制。瑞雪尖利的指甲抠进肌肤，伤口周围有麻木的感觉。

　　有毒？好狠的女人，你就是这么杀了村里的人。

　　“就这么消失吧，不要挣扎……”瑞雪清丽的面孔被血色笼罩，狰狞而丑陋。

　　龙芷淡淡地问道：“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

　　瑞雪怔了一下，龇着牙疯了一样大叫，“不够！不够！晓晴还没有回来，还不够！”她的头发似乎瞬间有了生命，张牙舞爪地蜿蜒着迅速将龙芷团团围住，迅速紧实地束缚住她的手脚。

　　可恶！龙芷试着挣了几下，换来更紧的束缚。那是种连骨头都要断掉的束缚感，疼痛让她皱起了眉。

　　“不要徒劳地挣扎了，就算你帮我好了，龙芷。”瑞雪浅笑着，神情妩媚动人。她向后退，头发拖着龙芷一点点向黑色的大石头靠近。龙芷听见石头发出心跳般有节奏的搏动。原来是你，靠吸食血液而增强力量？

　　龙芷脚下用力试图停止拖动，束缚在身上的头发突然钻入身体。

　　“嗯……”，突出其来的灼痛让龙芷忍不住闷哼出声。缠在身上的头发水蛭一样开始吸取血液，透过瑞雪的身体，通过她脚下那根青白色的线，流入黑色大石下。

　　失血过多的龙芷视线有些模糊，手脚的疼痛她渐渐变得不太明显。糟了，毒入血脉……这样下去不行，会没命的。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一直保持人类的形态真的很危险。

　　“本来不想管你，可惜……”随着龙芷的一声呼哨，一道白色的影子夹着凌厉的风呼啸而至，金黄色的利爪准确地抓断了瑞雪脚下那根青白色的线！瑞雪立刻像失了支持一样跌落在地，蠕虫般在地上扭动着，嘶哑地吼叫，原本清秀的面孔瞬间刻画出无数纵横的沟壑！

　　“你是什么人？” 瑞雪尖声叫着。

　　龙芷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已变得干枯如蒿草的长发，看了一眼瑞雪，目光冰冷，“你的晓晴一直在这里，就是你坐的这块大石头。为了这么一个已经无法成形的家伙，你杀了不少人吧，瑞雪。”龙芷背好琴，从瑞雪身体上迈过去，向村外走去。“真是讽刺，相约的地点吗？不过是命终的地方。”

　　刚走了几步，龙芷身后的瑞雪突然发出一种类似猫头鹰夜啼的声音，她脚下的地面随之突显出血管一样的纹路，每道纹路都开始向外浸血！血液迅速变得稠重，以极快的速度漫过龙芷的脚。脚下的吸力瞬间增强，血越浸越多，很快漫过脚踝。

　　太贪心的话，可是不太好。龙芷没回头，黑色的长发渐渐变成淡紫色，在风帽中垂落下来，黑色的眸子突显出一片金黄。她手上的冥火从青绿变成青蓝，像道青蓝的闪电般向后飞掠而去！还没等冥火击到大石，龙芷的脚下突然一空，身体陷进去大半，周围流沙似的流动感。

　　该死！龙芷低声咒骂着，嘴里又是一声呼哨。疾风闪电一样扑向大石，尖利如剑的喙向大石狠狠啄去！立时，血色扑溅，惨叫声不绝于耳。龙芷趁脚下的吸力减弱，一跃而起，手里再次祭起冥火。闪着青蓝色光芒的火焰，瞬间将黑色大石和瑞雪吞噬！石头顿时碎裂成数块，惨呼从黑色的大石头下发出。血，黑红色的血蜿蜒着流了出来，瑞雪和一个男人的声音，凄历地回荡在黝黑的夜空。

　　龙芷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黑血，厌恶地撇撇嘴。疾风飞过来落在肩头。

　　“你看看，这身衣服全完了。你说应该收了他们？无所谓，人类自己愿意成魔，关我们什么事。”疾风褐色的眸子里映着龙芷的冷笑。

　　身后，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一片青蓝色的火光中渐渐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