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娇.三城雪之安心篇》余姗姗

2、一、二

　　一
　　这整个故事，还得从头讲起。
　　明日城历代城主成亲，夫妻俩都只能穿黑色喜服，据说这是开创明日城的老祖宗夫妇定下的规矩。
　　之所以信封黑色，是因为这对夫妇相遇时就双双穿着一袭黑色夜行衣。
　　在那阴风阵阵的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无月无星，黑暗中只能隐隐听到两柄利剑交错的刷刷声。
　　那是同样身为刺客的他们，首次交锋。
　　他们打得难分难舍，意犹未尽，却最终不得不以平手告终。
　　分道扬镳之前，老祖宗夫妇还约定好，来日如果再有缘相见，一定要决出胜负，赢了活，输了死。
　　但后来，他们却对自己的后人说，那只是一种因为害怕以后再也遇不到而故意放下狠话的一见钟情。

　　虽然后人也曾经提出过质疑，到底两个蒙面男女在一个即使不蒙面也看不清对方嘴脸的黑夜里，是如何一见钟情的。
　　但老祖宗夫妇却解释说，他们还没见到对方的面孔，便被对方的剑招迷住了。
　　也就是说，哪怕对方是同性，也不能阻碍这种伯牙子期般的心心相惜。

　　那之后一年间，他们不期而遇了十三次。
　　十三次，这真是个惊人的数字，连后来撰写这段历史的明日城史官，也不能相信他们不是故意的。
　　所以，在最后记录此事时，还不忘加上自己的观感：“师X夫妇相约在每月十五，只有一次是不期而遇。”
　　只是因为历史实在太久远，当时的史官又不敢直呼明日城城主的名讳，所以便以叉表示，以至于，明日城的创始者究竟叫什么，后来竟无人可知，成了失传至今的秘密。

　　但不管怎么说，老祖宗夫妇的缘分，是从那十三次的不期而遇开始的。
　　他们逐渐通过肢体交流发现了对方的性别，又屡次挑下对方的面巾，发展到后来再不期而遇时，双双都很自觉的摘下面巾，轻轻一笑。
　　笑完之后，你懂的……
　　总之，奸情就这样很快展开了，不出三个月，夫人就怀孕了。

　　为了下一代，师X向夫人保证，他们的日子将会越过越好，于是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下一片光秃秃的地，在这片土地上搭建了一间木屋，围上了篱笆，养起了猪。
　　几个月后，来了一些受难的陌生人，夫人便将些许空地送给他们，再让他们立下字据，在此地上安居乐业后要每年上缴他们夫妇一笔感恩钱，后来逐渐发展成赋税。
　　一传十十传百，迁居于此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形成了村落，村落之后就有了城，又挖了池，并以夫人的名字“明日”为名，便形成了现如今的明日城。

　　师X夫妇的传奇故事，使得许多艳羡的路人大开脑洞，幻想自己也能不期而遇同样的浪漫。
　　但西秦四城圈地现象严重，时至今日再无空地，即使有幸能遇到那样的缘分，也难以再创造出那样的城池，除非起兵造反，又难免会被冠上千古骂名。
　　所以那些脑洞大开的人，到头来都只是做了一场白日梦。

　　效法不成，艳羡便转化成了嫉妒。
　　有不少人开始盼望着师X夫妇建立起的神话毁于一旦的那一天。
　　在众志成城之下，到了师X夫妇的第三代，终于喜得了一位荒淫无道、好色成性、十恶不赦的继承人，正应验了那句“富不过三代”。
　　但此人有一好处，便是好色好的专心，说不问政事便一句都不问，全都交给他那望族出身的嫡夫人。
　　夫人天生劳碌命，不爱吃醋只爱江山，对于政事一手包办，省了丈夫的心，圆了自己的城主梦，如此下去几十年倒也相安无事，明日城非但没有败落，反而经营的有声有色。

　　到了第四代，只得了一个儿子，出自第三代夫人的肚皮。
　　独子完全继承了父亲的好色以及母亲的专政，刚一成年就忍不住夺走了母亲手中的政权，并抢娶了当时一个著名贫困村的村花。
　　新继任的少年城主励精图治，偶尔好色，又将明日城一路发扬光大，执政短短三十年，领土扩张了三倍。
　　从这以后，明日城就又多了一个难以打破的传统，历届城主里但凡对社稷贡献颇丰的，都不是一夫一妻制。

　　二
　　也不知过了多少代，才走到了师逢这一代。
　　逢，萍水相逢的逢。
　　师逢在和生命中最爱的那个女人介绍自己时，便是这么说的：“在下师逢，萍水相逢的逢，前来求亲。”
　　被求亲的女人叫做安心，听上去好像是一个特别能让人安心的女人。
　　可事实上，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是可以叫人安心的，会抱有这种侥幸心理的男人，最后大多毁在这种心理上头了。
　　但这个道理，师逢也是很多年以后才看透的。

　　最初，安心对这个向自己求婚的男子是一见钟情的，自然满口答应了这椿婚事。
　　那时候在她心里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
　　安家也因此一荣俱荣，所有人都夸安父、安母生养了一个给祖上争脸的好姑娘，连带安家村也因为受到明日城的照拂而很快脱贫，日渐富足起来。
　　村民们还建了一所寺庙，用来供奉师逢和安心的雕像。

　　师逢和安心的日子过得你侬我侬，可以说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安心是个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内心的小九九，都是非常本分的，这个时候，在她心里、眼里、身体里都只有过师逢一个男人，时常做梦都会乐醒。
　　每天一大早，安心会早师逢半个时辰起床，下厨做饭，准备当日要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这些琐碎的事安心从不假手于侍女。
　　中午饭后，安心会补觉，师逢偶尔不用忙城府的事务，便会蹭过去腻歪一会儿，有那么两次腻歪过头了，就……
　　到了晚上，安心一定会准备齐四菜一汤，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师逢消灭两大碗米饭，连他最讨厌吃的青椒、胡萝卜、木耳、苦瓜、生姜、芹菜、香菜、西红柿、大白菜……呃，都很给力的吃个精光。
　　然后，便到了师逢的练武时间，从最初的一个时辰逐渐演变到一个半时辰，但师逢还是发现自己重了几斤。
　　于是，他让安心少做一道菜。

　　师逢说不上喜欢安心哪一点，最起码那时候说不上，只是发自内心的认为安心是一个可以让他安心于事业和家庭的女人。
　　安心也说不上喜欢师逢哪一点，只是觉得能依靠这样一个男人是可以一世安心的。
　　除了工作上的事，师逢还有个不为外人道的兴趣，炼丹制药。
　　师逢的药可以治百病，也可以在眨眼间要人命，但药之于他并非是生死两面那样简单，他追求的是更高更远的成就。
　　比方说，一种可以让人忘记痛苦的药。

　　师逢曾问过安心，这世上有什么是最难得的，安心说如果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痛苦，这份仁慈就是最难得的。
　　于是，师逢开始致力于创造出这种药，但他想不到，这种只是局限于让人忘记身体上痛苦的药，发展到最后被广泛用于医学，成了麻药的一种。
　　师逢很苦恼，又问安心，到底人们因何而痛苦？
　　安心靠在他的背上告诉他，人们痛苦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记忆，因为人们回忆最多的是教训和悔恨，而教训和悔恨是痛苦的盟友。
　　师逢茅塞顿开。

　　很多制药大师都有一些遗憾，比方说制造出一种毒，却来不及发明相生相克的解药。
　　有的，是没时间制造就死了，于是把这种遗憾留给后人用来制造后人更多的遗憾，这样的大师往往会被人记住。
　　有的，是有时间制造却没有能力制造，连他自己都不能解自己制造的毒，于是便叫这种毒为“无药可解的毒”，用来威吓后来的人以示对他尊敬和怀念。但后人往往只记住这种“无药可解的毒”，却没有兴趣追究它的出处。
　　以上这两种情况都注定只会酿造悲剧，一个不想得到的东西得到了，另一个是想得到的东西没得到。
　　而无论是哪一种，师逢都是不想的。

　　几年后，师逢终于制出了一种让人忘记痛苦的药，并且为了不沦为悲剧的主角，早在制造的最初，就一并研发了解药。
　　那是一种幻术。
　　幻术也是明日城独有的，最高级的幻术只限用于城府，那是不能外传的绝学。
　　但所谓绝学，大抵也和前面的道理一样，是因为前人还来不及想出破解它的办法而得名的。
　　换句话说，绝学都是不完美的，因为它没有敌人。

　　师逢只想到用幻术破解让人忘记痛苦的药，却没有想过这种幻术也是不完美的，所以他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将药交给了安心。
　　师逢的药向来是找亲信试用的，越是机密的越要找越亲近的人，安心就是让师逢最安心的人，所以安心也是最适合的试药者。
　　起初，师逢是不同意的，他说：“假如幻术也不能唤醒你的记忆，你就要永远的忘记我了。”
　　但安心说：“就算不能唤醒，我也是你的妻子，我不能离开你，也不能离开这座城府，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再让我爱上你。”
　　师逢还是不同意，安心又说：“如果我不试药，你永远不会知道它是否有效，那你也永远不会安心，你不安心就是我不安心，我要你安心，也是为了我自己。”
　　话音落地，安心就动作麻利的服了药，快得师逢还来不及阻止……
　　师逢震惊了，也终于意识到“来不及”的可怕了。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他仍不免在想，倘若当初制造的是让“来不及”变得“来得及”的药，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