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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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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人,擅长把自己伪装成别人眼中的模样,时间一长,忘了自己是谁。
乐悠回家后看到满桌子的饭菜,热气蒸腾中有恍惚的不真实感。乔爱姗还在厨房里忙着,听到门声,笑了起来:“宝宝回来啦。”
别人越对自己好,越觉得于心有愧,配不上这份毫无保留的爱意。哪怕对象是亲生母亲,乐悠也觉得……他不配。
吃饭时乔爱姗看着他有些反常,一边为他夹菜,一边不经意地提起:“宝宝你怎么了?是成绩出来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
“别想太多,我不是说过嘛,就算你考得没有想象中好,我也带你出去转转,好好玩一玩。”
“我……妈,我能不能……”
那些话难以启齿,哪怕他今天终于做了想做的事,打了宋祁民一顿,可时过境迁,再无法弥补当时的诸多苦楚。他有勇气报仇了、打人了、可那个人在他心里还是永远那么讨厌,是跨不过去的鸿沟,是填也填不满的黑洞。
他甚至连直面回忆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将理由解释清楚,对乔爱姗说自己想要转学。
在乔爱姗关切的目光中,乐悠泄了气:“我明天能不能不吃早饭了。”
乔爱姗莫名松了口气:“不行。”
乐悠回到自己的屋子,第一次没有写作业或者按计划复习,而是直接躺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微信提示声。
是秦岭问他牛排怎么煎。
乐悠:“……”我看起来像很会做饭的人吗?
还没等回复,秦岭就又发过来了新消息:“我可能把你当度娘了。”
乐悠愤恨敲字:“……你才娘。”
秦岭握着手机,想象了一下乐悠现在的表情,笑了一下。在旁边嗷嗷待哺的谢持开始用叉子敲鼓点:“兄弟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这回秦岭开始上网查菜谱,做饭嘛,小意思,没在怕的!
乐悠回复完消息后就不见秦岭说话,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生气了,戳了戳秦岭头像上的狗狗屁股。不一会儿,突然一张照片过来了,是一个心形牛排,摆盘很好,看起来也很诱人……
在照片背后,乐悠看到了秦岭求鼓励求么么哒的殷切期望。
斟酌了一下字词,乐悠回复道:“嗯,看着很好吃,摆盘也好看,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棒了!”
秦岭:“想吃吗?”
乐悠:“……”
秦岭:“想不想?”
乐悠:“……”
眼看着调戏快要过火了,秦岭放下了手机,对面的谢持叉起自己的那块牛排,看着这黑糊糊的一大片,不满地问:“为什么你那是心形的,我这就糊成这样?”
秦岭:“我的也糊。”
“……好在你哥我有先见之明订了外卖。”谢持为了保命,没敢尝试那迷一样的牛排,顺便心疼了一波牛排的钱,嫌弃地看秦岭一眼:“败家弟弟。”
沉浸在和乐悠聊天中的秦岭丝毫不在意谢持在说些什么,看着自己精心修出的牛排形状,美滋滋地吃了一口。
谢持:“……能吃吗?”
秦岭:“能。”
谢持:“……不行就别撑着了,吐出来吧。”
秦岭:“挺好吃的。”
谢持:“……垃圾桶在后面,吐吧,我不笑话你。”
秦岭:“……”
三秒钟后。
秦岭放弃了:“算了,外卖有我的份儿吧。”
第二天乐悠上学时还在想,自己会不会把宋祁民惹急了,他手里应该有自己的照片……那时他被人围在宿舍里,跪在地上也不记得宋祁民有没有拍照。
他心不在焉,走路时没怎么看车,被秦岭一把拽了回去。
到了学校,乐悠一直在看宋祁民的座位,结果早自习开始了也没看见他人影。
只要他不和自己在一个教室空间,乐悠的心情就轻松许多,上课时也能更专心,本以为这是偶然,没想到一连三天他都没见到宋祁民。
成绩出来,谭春水让学生们自己选座位。乐悠发挥有些失常,第十八,秦岭第八,排在他前头,先进了教室,挑了个通风又避光的地方。
考第十八的乐悠本来想自觉地往后走,路过秦岭时被他看了一眼。
“……”
弱弱地走到了秦岭身边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同桌二人,难兄难弟,下课时一起被谭春水叫到了办公室。
谭春水为人直爽,绝对是有一说一,也因此深受学生们喜爱,乐悠庆幸自己高中遇见的两个班主任都负责又耐心,他知道如果班主任换个其他人,自己也未必能留在这学校。
现在,他站在谭春水面前仍旧很慌张,谭春水手边摞的是他们两个全部科目的试卷,办公室里只有一些老师,谭春水办公桌上的小风扇不知疲倦地在转。
“你俩……是不是谈恋爱了?”谭春水想来想去,也只能得出这结论。
乐悠的表情像见了黄瓜的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秦岭马上道:“没有。”
谭春水又看乐悠:“那你呢,你有没有跟别人谈?”
乐悠:“……”原来是问他们两个各自的状况……
能不能不这么吓人!
还是不是亲生的班主任了!
乐悠也只能马上摇头:“没,绝对没有。”
“那你们怎么下降成这样?”谭春水把班上两个长得好看成绩又好的男生当宝贝地培养,这一年多更是下了不少苦功,再加上两个人也争气,经常在年级排名前十,成绩非常可观。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再加把劲,高考成绩说不定会刷新近几年学校的记录。
他生怕两个学生磕了碰了,都不敢让秦岭随便出去打篮球,有时就算和别的班有比赛,他也会在旁边看着,好在秦岭还比较让人省心,这么久也没打过架。乐悠就更不用说了,虽然身体看起来有些虚弱,也基本都没有请假,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内敛。
可没想到开学第一场考试就给他来了个过山车般的刺激,谭春水捂着自己的小心脏看着他们,等解释。
乐悠知道原因,纯粹是自己心理问题,反正是看到了宋祁民就失常了。他也很愧疚,但仍旧不能控制自己情绪,所以只能低下头道:“我没考好。”
“你知道你怎么没考好吗?”
“……知道,下次我会注意的。”乐悠认错态度良好。
谭春水就怕下次下次再下次就到高考了,但他也不能逼人太紧,又安慰了几句,就让乐悠先回去了。
秦岭跟着一起走,就听到旁边一声:“你站住。”
被单独留在了办公室里。
谭春水看了秦岭一眼:“自己找凳子坐。”
秦岭知道,这是长谈前的架势,他也没委屈自己的腿,搬了个空椅子坐了下来。
“你大伯最近身体怎样?”谭春水问。
“还好。”秦岭说:“放假时见过他一面,还不错。”
大学教授,目前还坚持在教学第一线,为人刻板而固执,秦岭不招他喜欢,不过他也并不在意。
“哪天再见了也代我向他问好。”谭春水似乎回忆起了过去:“秦先生是我见过的最有凤骨的老师和前辈。”
秦岭哦了一声。
“说说你吧。”话题还是扯了回来,谭春水道:“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宋祁民这几天没来上学,家长说是他走路摔了,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该来的始终要来。
秦岭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敢作敢当,打了谁,打成什么样,如果别人问了,自己要认。
他道:“我动手了,他该打。”
谭春水是秦教授带过的研究生,当然也知道恩师的家庭背景,就算他不问,网上也都清清楚楚地写了。他也知道……秦家的家教有多严。
“这件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秦岭说:“没有,但有任何后果,我自己可以承担。”
“你威胁人家了?”
既然已经打了人,为什么宋祁民的家长没有出来找学校麻烦?谭春水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答案。
秦岭想了下:“不算威胁,他自己心虚,理亏。”
“……你也注意点儿,尤其是高三这个阶段,别再惹出什么事情。万一事情闹大了,大家都很难办,如果记在了档案上,不好撤下。”
“我知道。”
秦岭看起来态度良好,但真的是油盐不进,谭春水叮咛嘱咐再多也没用,也只能叹了口气:“你什么都知道,但脾气上来了就是忍不住是不是?”
秦岭不置可否。
谭春水也只能松口:“这件事,他们家没出面,学校也不会自己找事,但你真得小心点儿,现在这学生一冲动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前几天三班的人在外面站得好好地,被人给拿刀捅了,你知道吧?所以你们间有矛盾别总想着自己解决,稍不留神事情闹大了怎么办。”
他是怕秦家到时也面上无光。
秦岭虽然知道眼前的人都是好心,却还是听得不耐烦,他近来话越来越少,特别烦和同学交流,更别提谭春水这种紧箍咒似的唠叨。他不说话,谭春水没办法,上课铃响了后就让他回去好好上课去了。
眼看着要到周末,秦岭问乐悠有没有安排,如果有空的话就和他们一起去玩儿。
乐悠:“……我打算去图书馆来着。”
秦岭深吸了一口气,他喜欢安静的地方,但绝对不是图书馆。
“你说过下次和我们一起出去。”
乐悠自知理亏,可他现在毫无心情。
一周了,都处于浑浑噩噩、闷闷不乐的状态中无法自拔,紧绷的弦越来越紧。
终于,下午一节自习时谭春水突然道:“那个,宋祁民的东西你们放哪儿了?把他书桌收拾一下,一会儿陪我走一趟,给他送下去。”
有好奇的人问:“老师他咋了?”
“转个班。”谭春水说:“你们这些崽子占了太多地方,给人家挤走了。”
拨开云雾,终于见到了阳光的一角,乐悠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秦岭趁机问:“怎么样,去不去?不去KTV那种地方,我们包了个轰趴馆,去烤肉。”
乐悠:“……为什么不直接去吃烤肉?”
秦岭:“……不知道,谢持的锅。”反正他只是去吃肉。
于是当晚放学乐悠就没能回家,给乔爱姗打了电话说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儿。
“哦好。”乔爱姗道:“正好我今晚还要加班,宝宝你看如果太晚了就住外面宾馆也行,或者麻烦一下同学住他们家。”
乐悠扶额:“知道了。”
他又不是不能回去。
秦岭表面上很正常,连书包都没有带走,不像乐悠,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一副好学生模样。
乐悠:“……”我就是好学生!
门口和谢持碰头,三人打车到目的地,周六放学早,下午上完课就可以回家,太阳还没落山,乐悠看着外面的阳光,有一种重见天日的错觉。
谢持在车上就开始打电话,一边打一边骂:“你们不会弄就放那,别他妈给人家别墅点着了,没人给你们赔。”
乐悠警惕地抱紧了自己的书包,扭头问坐在旁边的秦岭:“我们是去哪儿?”
秦岭笑了下:“租了个别墅嘛,吃烤肉。”
“我怎么觉得你们像是去放火……”乐·小白兔·悠有一种被大灰狼骗上车的不祥预感。
谢持放下手机,回过头看了眼乐悠:“乖,没事儿,相信我们,不会把你卖了的。”说着用打量多少钱一斤的目光在乐悠身上扫来扫去。
乐悠:“……”
“对了,芮傲也在。”谢持想到了什么,又问秦岭:“没事儿吧?”
“嗯。”
谢持觉得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尤其是在乐悠面前,他只能别有深意地看着秦岭:“乐悠是你同学,你得把他看好。”
秦岭冷漠脸:“知道了,跑不了。”
乐悠:“……”
我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因为他们很快就到了地方。
面前是一个铁门,里面就是花团锦簇的隧道,不远处还停了两三辆车。其他两个人都穿着短袖,就乐悠一个人穿着校服,有些不好意思往里进……
“没事儿,不愿意脱就不脱。”秦岭推着他向前走,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
穿过隧道就是花园了,里面早已经准备好,几个男生围在烤炉旁边在试着点火,也有不少女生在,男男女女十几个人,见了谢持来就过来迎接。
乐悠没有和陌生人聚会的经历,秦岭也不理他们,拽着乐悠到旁边的长椅秋千上坐着,对谢持摆了下手:“烤好了给我们送来就行。”
谢持:“你大爷。”
秦岭:“嗯,也是你大舅。”
谢持:“……操。”
人们在一起打闹,女生们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没想到在这地方沦为了串串工,要把切好的肉块串在铁签子上。也有的女生估计是有做菜的经验,袖子一撸,要大展厨艺似的,在其间指挥。
人群中窜出了个金发卷毛的家伙,欢欢喜喜叫了声“特特你来了”,目光随即瞥到了不远处的秦岭身上。
芮傲委屈脸:“岭哥也在啊。”
“怎么,不想见他?”
芮傲又盯着秦岭旁边穿着校服的男生看,突然眼前一亮:“乐、乐乐乐乐悠?”
谢持过去踹他“……都他妈这么久了你还记得他叫什么!”
“当然了!我又不是没见过!”芮傲来过谢持和秦岭家几次,遇见乐悠还当是巧合,每次都开开心心上去打招呼,可两个人都默契地并没有告诉芮傲一个残酷的事实——乐悠就住在他们旁边,一个小区。
搞得芮傲每次都以为是缘分把他们又牵到了一起,如果不是旁边两个人挡着,他就要上去向乐悠表白了!
当年惊鸿一面念念不忘,昔日的少年越来越高,长得也愈发好看,芮傲又神秘兮兮地问谢持:“特特,他们俩就是普通同学关系吧?”
“比同学要好,乐悠是我们的哥们儿,你想干什么直说。”
“我没想干什么……”芮傲说:“我想一会儿过去问问乐悠要考哪个大学。”
谢持:“去啊。”
“那个,你帮我把岭哥调走呗。”
调虎离山,没毛病。
谢持顷刻间懂得了芮傲的意思,他鼓励一般拍了拍后者的肩膀:“你自己要加油,鼓足勇气上去问,我相信你是最棒的。”
“嗯!”芮傲重重点头,突然间有了勇气,挺起胸膛,拎着两瓶酒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乐悠对……芮傲的感觉还是挺好的,至少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男生本性并不坏。见他过来,就对他友善地笑了下,秦岭扫了芮傲一眼:“滚!”
芮傲:“……那个我就是过来问问你们喝酒吗喜欢什么味儿的如果不喜欢那边还有你们先忙着我不打扰了我走了再见……”
说好的勇气都是骗人的!芮傲哭着回去找谢持告状。
乐悠看着放在了一边石桌上的酒,有些觉得刚才秦岭的语气实在是太凶了:“你怎么对他那么凶……”
秦岭:“没事儿,他就那样,喜欢别人对他凶。”
乐悠:“???”
会吗???
秦岭暧昧地笑了下:“别问太多了,你还小,这种事儿以后就知道了。”
乐悠:“……”
接下来乐悠就把目光放在了芮傲身上,见他还挺正常的,不知道为什么被秦岭说得有些……不像正常人。别人对芮傲的态度也不像秦岭对他一样,归根结底,乐悠得出了结论,秦岭就是凶。
随后他看着芮傲的目光中不免带了些同情。
秦岭坐在这儿,也有不少人上来打招呼,但见秦岭的脸冷得跟长白山似的,尴尬地寒暄几句就跑了。
乐悠乖巧地坐在一边用吸管喝鸡尾酒,秋千慢悠悠地晃着,晃得他都饿了。
有女生端着烤好的串过来,站在旁边看着乐悠,问:“秦岭,你们班同学啊……”
“嗯。”
“没把女朋友带来?”女生歪着头看乐悠。
乐悠局促地笑了下:“你好,我叫乐悠。”
“乐悠,哦……就是芮傲总提的那个小帅哥!”女生大方伸出手,要和乐悠握手:“我叫萧簌簌,你长得真好看。”
“……”乐悠握了下她的指尖就松开了,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笑。
“里面有房间,你还穿校服不热吗?把书包也放里面吧。”萧簌簌指着后面的别墅道:“我们包了夜,晚上一起看恐怖片,都别提前走啊。”
这个提议……很不错。秦岭幽幽看了萧簌簌一眼,第一次没有赶人,而是道:“老萧,最近换对象了吗?”
萧簌簌简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差点感动得哭出来。刚才他们一堆人都不敢随便靠过来,通过秦岭的脸色也猜出他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敢再当出头鸟。
萧簌簌和秦岭一起长大,多少年朋友了,也没听过秦岭主动关心自己的感情生活,忍着想哭的冲动摇头:“嗯,换了,之前谈了一个,没想到是个小白脸,一天想方设法地从我这儿掏钱去补贴他前女友。”说到动情处还抹了抹眼泪:“我被人骗得不轻,你可要帮我报仇啊……”
乐悠一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却听一旁的秦岭说:“憋回去。”萧簌簌就又像没事人似的,露出了个笑脸:“我回去烤鸡翅去了,烤好了给你们送来,快吃,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乐悠:“……”
秦岭把盘子里摞起来的食物给乐悠,指给他看:“看到了吗,这些人,一半是像芮傲一样的神经病,一半是戏精,他们开玩笑什么都别放在心上,这群人不正常。”
乐悠:“……那你呢?你们不是朋友来着……”
秦岭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我出淤泥而不染,行吗?”
乐悠:“行行行。”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乐悠吃着烤串喝着酒,看着同龄人的他们在一起玩乐打闹,突然觉得……
生活也挺美好的。
秦岭摸了摸他的头发。
“上帝是公平的。”不知道因为什么,话题突然变得迷之高大上。
但很快就被打回原形。
“你看他们一个个人模人样,生活优越,衣食无忧,但他们有病啊!所以你也要开心一点,没事儿别总想太多,有什么话就和人说,一天到晚憋着,憋出病怎么办。”
乐悠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听懂的样子。
可是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秦岭有些模糊,像被浸在水雾里。
夕阳的光洒在他身上。
秦岭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像高山上的冰雪,悄悄地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