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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海天璇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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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看不惯剪瞳这样的低声下气,当下也不说什么,告辞后和她一起去了父亲那一桌。
绾衣盯着夕照款款离开的背影,出言不快:“九黎王归顺之心从不真诚,会不会利用自己的女儿对殿下不利?”
“绾衣,她,是要当太子妃的。”钦罗不动声色的说。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和我一样,是你的主子。”
绾衣有些委屈的站在那里,衣袖下紧握的食指尽白。钦罗啊钦罗,你教我怎样坐上巫姑之位,教我怎样帮你培植党羽,十年风雨同路,原来只有自己是痴痴傻傻,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要怀疑她,不要针对她,她夕照要是杀个人那也是不犯法的。钦罗是主子,她也是主子。
“父亲。”夕照在泽天的身边坐下。“您叫我?”
泽天拉起女儿的手捂在自己长满茧子的大手里细细摩挲,粗粗的触感颇有岁月的感叹,他温柔的看着和自己妻子长着一样眉眼的女儿。想当初国破家亡,厄运来的太过突然,爱妻亡故,铎国被灭,一岁的女儿都要被人抢去,一夜之间,他经历了一个男人所能面对的所有折磨。女儿越来越乖巧,越长越讨人喜欢,他终于下了狠心。夕照五岁了,年纪不大,容貌却一日胜过一日,眼看是要比海璎当年更胜风姿。他不敢再犹豫,一计偷梁换柱,续弦辛娓,翦瞳代替夕照,而夕照则被送到了侠剑山庄拜在君莫语门下。亡国之宴中那个狠戾的少年太子,他绝不愿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平平安安的一年年过去 ,他的仇恨之火却在暗地里寸寸燎原。终于,白鬼出世的消息传来,他预感这会是他报仇雪恨的良机,他暗地寻找九黎中最厉害的杀手打算抢夺白鬼,夕照却跪在他面前请求出战,被伪装下暗淡的眼眸里竟也燃烧出躁动的火光。他答应了,血亲之仇,血亲相报。为了防止万一身份的泄露,他让剪瞳也一起去作掩护。焦急的等待,传来的却是人财两空的噩耗。
“夕照啊,父亲是个没用的人,没守住你的母亲,没能给你应有的童年,甚至很多年都不能让你光明正大的出现,因为父亲是个男人,一个男人被别人踩进泥里,丢掉的亲情、家国,甚至连子女都保护不了的尊严,我想捡回来。”
夕照看着自己父亲眼角的皱纹,不禁伸手抚去,却怎么也抚不平,心里一阵酸楚。父亲已经不再年轻了。
“父亲要我怎么做?”
“杀太子,夺白鬼。”
“可屠城九黎的不是钦罗,为什么要杀他?”
“太子是陛轩唯一的继承人,杀了他,夺走白鬼,光复铎国,让他也尝一尝耻辱的滋味。”
泽天眼里狠戾的发红,看的夕照害怕。
“父亲绝不逼你,只是你一定明白,这边不止是父亲的仇恨,还有你的母亲,陛轩大军压境,你母亲半夜前往他的帐中,死在他的怀里,就是如此他还没有放过我们九黎,放纵大军屠城三日。你考虑考虑吧,要是不愿意,父亲绝不再提,你大可以嫁给太子,做你的母仪天下。”
“泽天,在跟夕照公主说什么呢?”南楚夫人摇曳生姿的走过来寒暄。
泽天淡淡的笑了笑:“我正说她学艺不精,该好好像岚澈小姐学学。”
南楚夫人笑的花枝乱颤,拉着泽天和辛娓去一旁聊天,夕照心烦意乱的坐在那里喝了好几杯酒,没想到仙人醉入口清香,后劲儿却不小,一会儿工夫她就感到有些上头,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她起身想出去吹吹风,剪瞳和邢姑姑都不在身边,她刚一站起来,大脑有些缺氧,眼前迷蒙一片看不清,恍惚间一个人扶了她一下站好,又迅速的缩回了手。
晕眩感逐渐消失,她看清了扶自己一把的人,竟然是元鲁。
“夕照公主,在下记得你有一个手下叫影,身手不错,怎么没有常伴你的左右?”
“鬼话,你到底想说什么?”夕照实在不喜欢这个老男人。
“太子殿下移花接木,皇上不知道呢吧?”
“你要打小报告就去,看皇上会不会处置我。”
“硬气,嗯?”元鲁盯着她潮红的小脸,美人醉酒都别用风韵:“父子俩都被你迷坏了,魅力不小。”
夕照不理他,跌跌撞撞走出一扇门,留下元鲁一个人在原地兀自算计。
走了好久,夕照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绕来绕去又回到半个时辰前走过的地方了。本来她没走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迷了路,打算原路返回,却没能返回,绕来绕去,迷宫一样的海天璇玑怎么也走不出去,宴席上的觥筹丝竹声明明就在前面,可一直却走不到尽头,走了这么久,薄薄的出了一身汗,酒气却去了一大半。
虚虚晃晃的拐了个弯,迎头看到一个人。
汝魅邪邪的靠在墙上,身上仍是穿着一件干净的绣桃花雪白长衫,看到夕照,慵懒的上来跟她行礼。
“你是谁?”
“汝魅。”
“我迷路了,带我出去。”
“好,公主跟我走。”
汝魅走在前面,夕照在后面跟着。
“你是南楚夫人带来的?”
“是的。”
“我听雀儿提到过你。”
“雀儿好吗?”
“还行。”
“公主,您似乎很得皇帝欢心。”
“还行。”
“民间有传闻,白狐入帝都,父子乱纲常。汝魅先前不信,此行倒信了。”
“胡说!”
“怎的胡说?公主听过您母亲海璎皇后跟当今皇上的传闻吧?”汝魅狡黠一笑。见她不说话,兀自将话说下去:“海璎皇后因陛下而死,陛下一生念念不忘,对公主您,恐怕三分喜爱,七分亏欠。”
“住口。”
汝魅回头,夕照早已在十步之外停下了脚,他缓缓走近,脸上已无笑意:“公主,我可怜你。我的母亲曾经为了保护我,不惜被百般凌辱也要救我一命,因为她相信,只要我活着,哪怕如猪般肮脏,狗般低贱,只要活着,总有杀个回马枪的一天,而那时,我会为她报仇,她,终将瞑目。”
夕照看着自己一步开外的妖冶男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是无比的冷寂,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子比她更附血海深仇。
“你信不信,我能立刻把你杀死在这里。”
那男子笑了:“信,可是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我想杀便杀。”
他摇摇头:“不会,公主不会杀我。”
“哦,这又为什么?”夕照歪着头问他,嘴角的娇笑像极了暗夜里的曼珠沙华。
“因为我是自己人。”
汝魅不一会儿就把她带出了迷宫一样的海天璇玑。
跟着邢姑姑回了无双殿,夕照闷头就睡,脑子里餍着的一直是一张妖媚的嘴唇轻起,一遍一遍的说着:她,终将瞑目……
第二天仍是宴在海天璇玑,夕照没有去,因为她根本没有起。
钦罗磨磨蹭蹭的等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等到无双殿的人来送书,等到下午从海天璇玑回到东宫,立刻抓了个人询问,仍是没有消息。奇怪,这日日做惯了的事,怎么就中断了?
脚底自觉转向,他向着无双殿去了。
刚到门口便碰到提着食盒走出来的侍女。
“用过了?”
“回禀太子殿下,公主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有起,这是撤下的午膳,邢姑姑已经让热了四遍了,怕公主突然醒来想吃。”
挥挥手屏退侍女,他径直走进去,邢冬春迎上来行礼。
“病了?”
“回禀太子殿下,公主只是说累,奴婢瞧着不像病着。”
钦罗点点头。
“要不,奴婢去叫醒公主?”
“不了,等她醒了,就说明天会去郊区围猎。”
“诺。”
他又愣愣的看了一会儿通向内室的门,好像下一秒那个俏丽的身影就会懒懒的打着哈欠走出来。然而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人影都没有出现。
偌大的皇宫,他一个人静静的走着,海棠花香的醉人。今天在海天璇玑他着实吃了一惊。人人都道他与文颂庭水火不容,可为顾全大局,聪明的都不会当众给李自用脸子看,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也。谁又知道,他只是单纯倔强的不想给那老头子低头,他从来都不是委曲求全的人。大殿之上,父皇在逼他,文颂庭在逼他,绾衣也在逼他,满朝文武都等着看他的好戏,只有夕照,也许仗着父皇宠爱才想来给他出头,可这份心意,他真的很欢喜,很欢喜……
还有她每日差人送来的小笺,清清淡淡的透着花香,秀丽的笔记一板一眼的写着舒心的句子,他甚至能想象到她一笔一划认真低眉的样子,小巧纤细的手在羊皮纸上沙沙划过,偷偷摸摸的小心思,他也很喜欢。
钦罗醉于海棠,醉于夏风,没有注意到他刚一出无双殿,一只子归鸟就从殿后飞出,默默的隐逸于沉沉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