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38、并行思维的共同性（五）

　　臆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我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被雨雾覆盖，我抹了一把雨水，然后清楚地看到了那距我脑门仅仅五公分的子弹。

　　它就那样静止在空中，后方还能清楚地看到那气旋造成的雨滴扭曲的模样，随着万物的静止，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那杀手也是维持着举枪射击的模样，肩膀由于后座力而微微耸起。

　　我缓缓抬起手，取下了那枚停在空中的子弹，然后爬了起来，走到陆园岛面前。

　　“喂，陆园岛……”我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

　　他身子微侧，黑色的眼珠子有些茫然地盯着我看。

　　我蹲下了身子，拖起他一只胳膊，将他整个人架了起来。

　　他艰难地扭着脖子，面孔上的困惑与不解更加深了：“这是……死了，还是在做梦……”

　　“这要看你怎么想了。”我嘀咕一句，“我也从来没指望过会在这里出现静止的场景。”

　　陆园岛呆呆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慢吞吞道：“……你说什么？”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他目前的样子显得蠢头蠢脑的，我一只胳膊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将那个袭击我的黑衣男子手上的枪取了下来，然后对着他的脑袋扣动扳机，好在枪经过我手还能正常使用，直接将其的脑袋穿出一个洞。

　　男人顺着惯性倒地，眼睛还是睁着很大，他的姿势也没有任何变化，即使仰卧在地上，依旧是一副弓身射击的模样，大概是他这副光景也不算是个人类了，即使死掉也死得有些滑稽。

　　我同样对其他几个杀手做了相同处理，以防静止结束后他们会继续袭击。

　　陆园岛的身体越来越沉，我拖着他走不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四周也没有医院，只能找到一个药店，我扶着他在靠柜台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找到绷带和碘伏，勉强将他的脑袋包扎了一下，然后给他到了一杯水。

　　柜台前站着两个女营业员，看样子似乎在聊天，我觉得她们如此这般盯着我们实在有些渗人，于是强行将她们聊天的角度换了一下，正好背对着我们。

　　“……你好像一点都不奇怪……”陆园岛喘着气道，“这里发生的事……”

　　“还行吧，”我拉过另一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其实一开始的时候遇到这种事谁都不好受。”

　　陆园岛抿着嘴，急促地笑了一下。

　　“你怎么样？感觉头晕吗？”我怕他昏死过去，扬起了手，准备随时甩他几掌让他清醒一点。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意识尚存。

　　“……我做过那种梦，很奇怪的梦，好像梦里还有你。”他低声道。

　　“那真是十分巧妙啊，”我打开一瓶纯净水，蹲在地上喝了起来，“我曾经也在梦里梦到过你。”

　　陆园岛轻笑了一声，忽然转头看向外头，目光缓缓划过停在窗前即将落下却又不再动弹的雨滴，浓重而墨黑的天空，隐隐看见白色的光芒，看来如果时间未停滞不前，便会有闪电劈下。

　　“……难道都是假的么……”他叹了口气，“……难道那里才是真实的？”

　　我没有说话，而他很长时间都在对着窗外发呆。

　　良久，他回过头，俯身凝视着我，忽然抬起手，轻轻放在我的脸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是真实的吗？”

　　“我是真实的，”我回答说，“但不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陆园岛的眼神十分骇人，他的额头和脖子都是青筋暴突，而抚摸着我的脸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紧紧地盯着我，黑色的眼眸里似乎有激流在汹涌翻滚，我都差点以为他会在下一刻扑过来将我掐死。

　　然而一道闪电骤然自天际劈过，照亮了整个空间。

　　仿佛时间又开始正常走动，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暴雨滂沱的轰鸣中，但是梦境并没有按照正常的样子进行下去，因为仅仅是那刺眼的闪电一过，背对着我和陆园岛的两国药店营业员便消失了踪影。

　　陆园岛似乎也被那突然的闪电惊到了，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身子晃了晃差些倒下，我连忙爬起来，扶住他，再次抬起头来却感到了阳光照射在脸上。

　　黑色的云层已经散开，外头是刺眼的光线，仿佛现在是十二点钟。

　　而我也被外头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原本宽阔平整的道路已经不见，街道和商铺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整个城市都像是被灰尘笼罩一般，药店对面是破旧的房屋，牌匾倒下，墙壁残留着一排弹孔，而地面坑坑洼洼，尽是泥土和灰尘，整条街没有人气，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婴儿的啼哭。

　　紧接着有轰鸣声从外头传来，我和陆园岛同时探出头去，看到那坦克和军用卡车从远方驶来。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陆园岛喃喃道。

　　我想或许是什么原因我和陆园岛从他的梦境里转到了第三次全面战争。

　　这个梦境从我和他遇袭开始就变得扭曲且不可控制。

　　“可能……这是原本世界最后的样子。”我勉强朝他笑了一下。

　　车辆驶过窗前，整个车队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军用卡车后面拖着十几个伤员，所有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即使毫发未损，那些士兵也是垂着头，面容疲惫异常。

　　“原本的世界？”陆园岛的眼睛越瞪越大。

　　我知道他大抵是隐约产生了些许记忆，对那个枯竭的世界和永恒之城，而他的脸色愈发灰败，我以为他会不愿接受，大喊大叫或者闭眼不去看，然而他却死死盯着窗外，面部表情完全放空。

　　我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我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便将目光移至外头的街道。

　　呼啸声逐渐变大，炸弹从空中袭来。

　　整个街道都被炸成一片废墟，只有我所在的药店是完好的，大抵是因为虚拟，我甚至都没感受到任何冲击波与气浪，眼前就像是在放一部凄惨的电影，卡车被炸碎，坦克翻在路面，大部人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尸体，但还是能听到呻/吟与哀嚎。

　　再然后，从远方传来极亮的光芒，那骇人的几乎亮瞎眼的光线以某个中心向外扩散，所及范围之内所有动植物皆被汽化，整个世界好像都失去了声音，瞬间淹没在一片白芒中。

　　然后光线散去，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我知道刚刚应该就是书中所描述的核爆炸，但是四周这浓郁的深黑色又让人十分不解。

　　旁边早已没了陆园岛的身影，我在黑暗中行走着，逐渐看到远处的光。

　　顺着光走去，我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坐在台阶上，他的头发是毛发都是纯白色的，皮肤也苍白得渗人，他在用手逗弄一只小青蛙。

　　我猜这是陆园岛小的时候，如果他是个普通而健康的人，那一定是个非常漂亮而有活力的孩子。

　　“你看我干什么？”陆园岛忽然抬起头来，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是看到了我。

　　然而他跳下台阶，直接穿过了我的身体，走到了一个与他一般年龄的小女孩面前。

　　那个女孩穿着像是个洋娃娃，扎着双马尾辫，估计也是五大家族的人，她仿佛有些害怕，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你看我干什么？”陆园岛重复了一声，他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你觉得我很可怕吗？”

　　“不……不是……”小女孩摇着头，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只是……”

　　陆园岛忽然咧着嘴笑了起来，他伸直胳膊：“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女孩的嘴动了动，然后看向他摊开的手掌，忽然尖叫了一声，掉头就跑。

　　陆园岛还在笑，他将手中捏死的小青蛙狠狠摔在了地上，扭头朝着女孩相反的方向走了。

　　世界又暗了下来。

　　我睁开了眼睛。

　　眼前便是陆园岛完全成年状态的放大的脸，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差点便挥手打了上去。

　　“怎么了，”他捏了捏我的脸颊，“我都以为你被我吓到了。”

　　“……我就是刚醒来有些混乱。”我讪笑一声，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那被幼年陆园岛捏得皮肚爆裂的青蛙，“过一会儿就好了。”

　　陆园岛倒了一杯水，扶着我的背让我慢慢喝下去：“喝点水，你看起来很累，这次唤醒的时间也比较长，我都差点以为你出了什么问题。”

　　伊莲娜倚在墙边，一边翻白眼一边不屑道：“多娇弱，醒来还要人喂水。”

　　“我就乐意。”陆园岛笑道，然后望着我道，“你做得很好。”

　　他这么高兴的样子，我且当这次完全成功地将他唤醒了。

　　只是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头，我忍不住不问：“对了……梦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记得我好像出了车祸，然后你带我去了药店。”陆园岛不以为意，“你一直跟我说话，慢慢地我就都想起来了。”

　　他说着极为自然，丝毫没有发现某些记忆被我偷窥，还有在雨夜中处决时时间静止以及之前记忆。

　　不知为什么，我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