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归真

5、第五章

　　五百年前宏茂山

　　清风拂动竹林苑，丝竹邈邈，绿茵盎然，可惜都与我无关。

　　此刻的我正满头大汗扎着马步，身后自然是吹胡子瞪眼的老爹。

　　老狐王虽然脾气大，容颜却是不老。他脚踏金靴，头上扎着一支金簪，簪头还镶着一块鲜红的血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就是我爹，红狐当今的王。

　　“稳住，蹲好了。”戒尺在他手里准备随时挥到我娇嫩的屁股上。

　　“爹爹，您就饶了我吧，孩儿再也不敢了。”

　　“你以为力大无比，便可肆意夺取林中生灵的性命吗？”父皇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我问，“那两只熊，可是命丧你手？”

　　“是那恶熊伤人在先，不能全怪孩儿。”

　　“哦？那你是不认错了。”爹爹抬手要打。

　　“是那两只恶熊顽劣不堪，我先前已教训过。可它们，连接伤了山下的村民和学童，孩儿看不过才……”看着老爹铁青的脸，我不敢再说下去。

　　“既如此，前些日子打掉小龙子一颗门牙，被龙族找上门来也是你见义勇为？”

　　“那恶龙胆敢笑话弟弟，还上门来挑衅，我气不过，才叫了狼族的兄弟一起去出气。”我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小。

　　“扎稳了！”父皇不忘拿戒尺在我大腿上提醒一下，现下真的是双股战战，酸痛难忍。

　　“你那些个狐朋狗友，没一个能成气候！身为我红狐族大皇子，守护此山生灵是你天生的责任和使命。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牢记，以杀止杀万不可取！厚德载物方为正道。”

　　无视我的汗如雨下，父皇开启了说教模式：“龙族虽然性情乖戾，却并非不通情理，何必与他们一般计较。邻里邻居，若是交恶，以后我们族人的安危谁来保障，你吗？”

　　我心道：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不保障，难道让邻居来？

　　“若不是神君不予计较，闹上九霄大殿可就给你爹脸上添色了。”

　　想到当时明德神君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让老龙王悻悻而归，我心里就酸酸甜甜的，仿佛在梦中遨游。

　　“如此，孩儿更应该以身相许感谢神君！”我不假思索道。

　　爹爹一把拧住我耳朵，疼地我龇牙咧嘴乱嚷嚷，严肃道：“不许去给我丢脸。”

　　“神君是什么人物，你个小东西天天不想着好好练武，净做些个春秋大梦，不知羞。”
　　我疼地连连点头认错，哪有当爹的这么看不上自己儿子。

　　“给我蹲好了，不许偷懒。”老爹狠狠拍了我脑袋一巴掌，背着手踱步出了凉亭。

　　亭子外，侍卫丹江拿出早早备好的烟斗恭敬递上。

　　“爹爹，我口渴。”我可怜兮兮地说。

　　老爹斜了我一眼，点点头，丹江便过来喂了一口茶。

　　我心下计算了时间，竹荫移动一寸，我便要一口茶喝，六杯茶过，老爹这斗烟就差不多了，我也有望尽快脱身。

　　包袱还在山下老槐树下埋着，那可是我的身家宝贝。

　　眼看老爹一斗旱烟要结束，他敲了敲烟斗，从躺椅上坐起身。

　　看我泪汪汪地看着他，屁股都快翘到了天上，还缓解不了酸软无力的膝盖，快要撑不住了。

　　衣服被汗浸透了，太阳却含羞带怯只挪了一小步，鸟儿都回林子午休了，蚂蚁也嫌晒得慌一个个钻到洞里去，连乌龟小娘子都藏在池塘不出来，我却可怜兮兮地扎着马步在这里被炙烤。

　　就在我脑袋里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一个明媚的身影从练武场缓步而来。

　　洛樱，你可算来救我了！

　　八岁那年，父皇从山下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小哥哥，取名洛樱。

　　他本是北昶国的储君，可惜生不逢时。

　　北昶国以紫樱花闻名，爹爹便为他取名洛樱，寓意皇族没落，孤苦伶仃。

　　洛氏皇族内乱不断，致使皇家兵力瓦解，平民起势将皇宫付之一炬，争抢希存世间的落氏香骨。

　　只有这小皇子命大，被奶娘从战火抢了一条命出来。

　　那奶娘无奈之下跑到弘茂山下求助，我爹看他眉骨清奇，有些仙家缘分，便认他做义子，带回族中悉心抚养，教授以仙道。

　　彼时，他十二岁。

　　宏茂山是仙灵福地，当年的狐族先祖就是吸收了这里的灵力才得以化身入了仙道。爹爹常督促我们要好好修习，养成随时随地吸收灵气的本能，这样才会快快长大。

　　我十四岁生辰那天，落樱还专门酿了好酒，相约等到我百岁成年礼时大醉一场。

　　几十坛酒藏在窖中宝贝一般，旁人轻易都动不得。

　　我问他哪里学会了酿酒？

　　他说，书上啊，书上说人间的父母都会在生女儿那天酿造几坛女儿红，埋到深土中，待到女儿成年时挖出来，出嫁时作为喜酒招待贵客。

　　寓意日子长长久久，幸福安康。

　　我指着自己问他：“我是女儿吗，我需要嫁人吗我？”

　　他笑道：“你虽不是女儿，却比女儿娇啊！”

　　我气不过要打，他忙改口道：“娇养的娇，以下犯上，无礼，哎呀住手！”

　　被我追着打，跑平了半座荒山。

　　此时见他远远走过来，我不由有点心虚。

　　原本也是趁着他不在，才偷偷跑下山去，结果，哎。

　　落樱向老爹行了一礼，喊了一声义父。

　　爹爹看见他，笑了一脸的褶子：“阿樱，你来的正好，给我看着这小子，义父回去打个盹。”
　　他笑眯眯地拱手应道：“义父放心。”

　　“爹爹，儿子真的站不住了，需要休息一下。”我厚着脸皮撒娇。

　　老爹迟疑了一下，看着我晒得红彤彤的脸，刚要开口，洛樱便装作不在意地说了一句：“殿下今早匆忙出门，做什么去了？”

　　他看我冲他挤眉弄眼，会心地说道：“啊，想必又想去私会神君？”

　　“呵呵，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我心骂这个混蛋。

　　鉴于先前多次扬言要去以身相许，爹娘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来劝我看清现实，终于将老爹的耐心消磨殆尽，如今估计是要……

　　没等我准备好说辞，老爹的爆怒声就已经像鞭炮一样破炸开在耳边：“你这个臭小子，你有没有自知之明！还敢！还敢！我萧氏狐族的名声都让你给败坏了！！！”

　　老爹的烟斗还没灭火，就拍在我大腿跟儿上，我“嗷呜”一声窜得老高，连忙跨过竹园往外跑。

　　边跑边回头喊道：“你骗不了我，我早知我们有婚约了。”

　　天杀的洛樱，本殿下今日恐怕小命要不保了。

　　老爹宝刀未老，如影随形地追了过来，恨不得一巴掌将我拍扁成泥。

　　我边跑便求饶，大喊：“爹爹手下留情，我可是您亲生的仔啊！！”

　　老爹的刀鞘已飞到耳边，带着呼呼风声，力道丝毫不减：“孽障！屡教不改！还去丢人现眼，我不如砍了你，索性生个女儿去履约！！”

　　我大叫：“你性别歧视！”头也不敢回一个劲地往前飞奔，等发现自己跑错了方位，已经来不及扭头。

　　眼前是弘茂山的后山，由于临近人类的领地，此处地势平坦，植被茂密。

　　过了这片丛林，就是人类的田地，为防被人误闯，我们在这后山挖了上百个陷阱，早就掩盖成一片青葱翠绿，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坑。

　　这陷阱入地百丈深，连接着错综复杂的地宫，直通山下的河道，倘若有人不慎掉入，沿着任何一条通道都能回到人类生活的地方。

　　我们狐族与人类不结怨，不结亲，如此安好，互不相扰。

　　我脚下稍微迟疑，便感觉左脚踩空，依然落进了陷阱里。

　　咕咕咚咚一通摔打，摔在了黑洞洞的地宫。

　　老爹的吼声犹在耳后，我扶着后腰爬起来，听到身后又是一阵咕咕咚咚，身上就跟着掉下来一个人，把我的脸深深砸在地上。

　　不用回头，肯定是洛樱。他身上的香味我从小闻到大，独此一份。

　　日光穿过洞影依稀落下，隐约还能听到爹爹气急败坏的声音，侍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洞口来来回回，等着我出去自投罗网。

　　落樱爬起身，趴在我头顶不起来。

　　他掏出帕子替我擦干额上的汗水，低声道：“你的神君那么好啊，明知会吃苦头也要去见他？”

　　我扶着几乎折断的腰爬起身，嘴里不服：“哪有吃什么苦头。”

　　落樱沉默了一下。

　　半晌，他才开口：“你不是知道吗，圣王当年约定指腹为婚，是男女约定，你跟他不会有结果。“

　　我笑了：“我不求什么结果，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哼了一声，翻身坐到地上，说：“一厢情愿可太傻了。”

　　我靠在石壁上叹了一口气，说：“等你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他从腰间掏出酒抿了一口，自得地说：“那可不一定。”

　　头顶上，弟弟趴在洞口大声冲我喊道：“哥！哥！你们快上来呀！”

　　我双手拢做喇叭状，扣在嘴上大声问：“爹呢？”

　　弟弟喊道：“家里来了贵客，爹娘都去迎客了！”

　　贵客，狐族何曾有过贵客？

　　莫非是神君驾临？！

　　我连忙起身往家奔去，顾不得听洛樱又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