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官》醉墨忘

54、第五十四章 三层观

　　沉一剑说的头头是道，孟少枭也连连点头，很是同意。

　　可同意归同意，任孟少枭再自诩身为一个肩能挑手能提的壮士，那突然就来挑粪，在心理这个层面上也不是说过就过去的。她以前就是个只顾念书不闻天下的普通人，别说挑大粪了，就是普通洗涮，有洗碗机什么的谁还手动洗碗？

　　“小师妹，你还迟疑什么？那边已腐熟的肥料，先拖一车回去洒了。”沉一剑不知孟少枭心里动作频繁，叫了声见她还不动弹，便亲自拖着她的胳膊向那走去。

　　算了，反正她每天吃的蔬菜粮食也少不得这些东西，这可是以后少见的真正纯天然无污染的有机食品，说不定□□也就是这种水准了呢。孟少枭自我安慰着，开始回顾自己早就忘到脑后的化学和生物知识。

　　这时风向忽然有变，孟少枭前行的动作不禁一滞，鼻尖萦绕不去的奇异臭味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而在前面的沉一剑还是面不改色，一派淡然地走到正在铲肥的男弟子面前说：“凡沼，给你师叔装上一车熟肥。”

　　叫凡沼的弟子擦擦额上的汗水，笑吟吟地应道：“哎，这就装——新来的小师叔原来是归门主管啊，这地还没种几天，怎么这么快就能施肥了？不是山主或门主招机捩来帮忙吧，听说这小师叔是个娇滴滴的勋贵之后，没碰过锄没碰过苗的，能把那地给种好了？”

　　“凡沼！”

　　听见这声微怒，凡沼轻咳一声，正色道：“门主，凡沼又多嘴了，可门主也知道门内都是些臭汉子，连山主收的入室弟子也是一派男色，忽然来了一位女师叔，众弟子也都因此好奇不已嘛。”

　　孟少枭就站在沉一剑的身后，见凡沼这样说，走出来阴测测的说道：“我是没碰过锄头，可却是从小握刀长大的，出力气干活我学学就会，是没问题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凡沼冲她咧嘴一笑，也不管沉一剑在旁看着，粪铲一掀就跑到和孟少枭面对面的地方，脱口而出：“不知小师叔在凡间可有婚配？我本姓张，叫凡沼，小师叔若是瞧我还算顺眼，凡沼想请小师叔随我下山共成家庭，小师叔觉得如何？”

　　孟少枭一愣，下意识回道：“抱歉，我未婚夫还在山下等着呢。”

　　凡沼一听，满脸遗憾：“原来已经有主了，看来小师叔也的确天赋异禀，不然山主怎会收一个还眷恋尘世的人为亲传弟子？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实在是太美妙了，我更想去亲眼见见了……小师叔，你稍等，我这就给你铲一车最好的肥，保证你的地收成最好，特别好。”

　　凡沼自言自语着去捡铲子，背影十分落寞，沉一剑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对孟少枭说：“凡沼本应是山主的弟子，后来因着些缘由成了本座记名弟子，小师妹可把他做师兄看待，有事跟他托付就是。”

　　“嗯。”孟少枭颔首，怪不得这人叫她小师叔，却还敢随意跟沉一剑扯皮开玩笑，且两人也不熟悉，孟少枭还有疑问也不方便多问，就住了嘴。

　　一车得半人多高的大桶盛着，孟少枭在旁边观望了凡沼一会儿，不禁也拾了个铲子跟他一起往桶里铲肥。盛到多半桶的时候，凡沼直起腰来，笑道：“小师叔，差不多够了，这次我帮你把车推到地里去，你顺道看我怎么推的，以后要小师叔自己推车了。”

　　两人铲肥铲得太专心，以致沉一剑何时走的都美人发觉，凡沼不觉怎样，倒是孟少枭有些局促，只是沉一剑都那么说了，她也就安心拜托这位差点成了凡沼师兄的凡沼师侄帮忙了。

　　能对刚认识的“长辈”出口就是求亲，凡沼也必定内向不到哪儿去，他一边熟稔地抬起车把，一边跟孟少枭聊天：“听说小师叔是山下人，山下都有些什么意思？我从来没出过山，也不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山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孟少枭好奇：“既然没出过山，为什么要心心念念的下山？”

　　“因为三师叔出门捎回来的书中写的事都很有趣，从山下来的六师叔也很有趣，从山下人的口中说的事也很有趣，那些书生跟女鬼的轶闻故事，是我最喜欢了。”凡沼说，“与门主一样，我们都是打自出生就在山里，从小就知道世界在眼中有‘三层观’，却也只是知道最上头那层浮沫儿，并不清楚其中细节。”

　　“三层观？”

　　“嗯，小师叔还未上过课，我就跟小师叔稍微一说吧。世界的“三层观”，大观是凡人知道的世界，再观是天元山里净过眼能看到的妖魔鬼怪等等的世界，这大再二观就是如今的樊笼，还有一个小观，是在史籍中从未记载的传说中长生者生活的世界。”凡沼轻笑一声，“可我知道是知道，却从没亲自看过大观的凡人世界，也没见过再观的妖鬼，更别说那虚无缥缈的小观了。”

　　孟少枭纳罕：“既然门主等人都能下山，你为什么不能下山呢？”

　　凡沼眨眨眼，越发涩然：“山主欲收我为徒之前，星庙之主曾来拜访，庙主看了我一眼，叮嘱我此生不得入世，乖乖呆在山中即可保住小命。”

　　“这……”

　　“星庙之主说的话不会出错，可我这样倾慕着山下的世界，这样想去亲自看一看，不久便因魔怔而废了修行，后来连山主都不肯收我为弟子。”凡沼自嘲着，“于是这些年我总是在想，凡沼这条小命如今价值几何，能不能拼命去山下一观呢？山主、长老们和门主师叔们都极力劝我不要去，可，小师叔，我想听听从山下来的人怎么说。”

　　孟少枭懵然：“你问我？元叶狄不也是从山下来的么，你为什么不听听他说的？”

　　凡沼摇头：“我想看的，不是六师叔所经历的幼年娇养，他家中是一方显贵，上山时也未束发及冠，一个小孩又懂得什么？”

　　“可我也是一方显贵之后。”

　　“可你与六师叔不同呀，小师叔就说吧，我是真想听你对大观世界的看法。”

　　“我也未见过多少人，就说说最近看到的吧。”孟少枭挠头：“天元山山下也是普通人，他们每日做的和这里没什么两样，早归晚出勤恳种田收粮，大部分都要交税，相比权贵自然过得清苦，但相对的除了天灾没啥大事能让他们忧患，我看着他们与亲人邻里之间相处也是自然纯朴，令人艳羡。”

　　“山里的师兄弟也大多是如此相处的，还有呢？”

　　“再就是军中的事情了，同你打小知道三层观，我在他人会写字之前，也是把孙武兵法随口说来的。”孟少枭见凡沼仍是兴致勃勃的表情，继续说道：“这军营么，说起来和大部分的军营应该也没什么差别，你看的书里有没有写过？”

　　“倒是看过很多王朝兴盛的故事，多事称颂几个有名的帝王将相，我看着有意思，可看多了也会觉得无聊，有关军营一二细节，真是完全没有了。小师叔说的那个孙武兵法我也没有听过，既然小师叔能背，有空给我誊抄一份可好？”

　　“誊抄是没问题，只是我那没有纸笔，你要我准备。”

　　凡沼喜笑颜开：“那便这么约好了，我会托门主给你送去纸笔，今儿我们也先聊到这，等小师叔将这一车腐熟用完再去找我聊天，凡沼随时恭候小师叔大驾。”

　　凡沼往前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孟少枭使劲儿挥了挥手才走，他看着年纪不大，行为和说话也不成熟，像个还没长大的幼童。

　　孟少枭正惆怅着，也惆怅着该怎么对待这一车腐熟的农肥，一掌忽然结结实实地拍上她的肩膀，一人大咧咧地将脸凑来，笑道：“孟姑娘，你也真真是个奇人，跟天元山这神神叨叨的道士也能热火朝天地聊天，小生实在是佩服不已。”

　　听出来人是谁，孟少枭的嘴角早就忍不住翘了起来：“施公子，在下也真真佩服又奇怪，公子这样聒噪是如何跟我大师兄有交情的？他一向喜静的很，怎么会容忍你一天不得闲地说话？”

　　施心慈连连翻白眼：“孟姑娘，才几日不见，你谑人的本事就蹭蹭见长呐。”

　　孟少枭笑：“你不是说天元山道士神神叨叨，嗳，我要不要同我大师兄探讨一番，是不是借了天元山神叨的天时地利，我这口才也有了不少的进步呢？”

　　“可千万别，孟姑娘，小生真是怕了你，亏得小生此次上山里来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传讯，谁知却被孟姑娘如此对待。”施心慈喟叹一声，右手摇着手里的折扇，余光不停的撇着孟少枭，“看着最近风平浪静没什么事，可山外却出了你想知道的大事，而山里也出了你想知道的大事——你那宝贝未婚夫不知怎的，被地门的人逮住关了起来，任我怎么说都不肯放人，孟姑娘是不是去求求你家大师兄？”

　　孟少枭目光一鸷：“施公子是怎么来山里的？”

　　“小剑赢了小生的，是决然不会骗小生的，你这便宜三师兄临近旁儿的一片地，就是小剑划给小生耕种的。”

　　孟少枭铲子一扔，一脸阴沉便向肥场走去。

　　施心慈又是一声叹息，无奈地跟在孟少枭身后，嘟囔道：“本想就这么耕农一辈子了此残生，可看来小生还是命不该如此，总归是被你们一二三人绕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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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蔡东藩的历史演义系列，发现他很喜欢用遽这个字表示突然，时不时就出现一次，于是我也忍不住一用，果然用了会很心情愉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