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露寒风重烟笼柳,平波不尽老蒹葭,征鸿更在秋水外,几声轻微唳。
      正是初秋时分,风动秋草、凄凉有声,更远处是衣袂掀动草根的簌簌声响,几声过后便又是一片静寂,但若仔细听来还有喁喁软语,似是小情儿耳边话,着实动听。

      张三四与衙门内众兄弟吃多了酒,腹下颇有些不爽利,便晃晃悠悠到一株老槐树下,解开裤带撒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些腌臜话儿。树边水声哗哗,他一时间大为爽快,闭着眼睛开始哼小曲儿,想起醉香楼头牌那白花花的身子,忍不住大流口水,想着从这荒郊野外回去后领了赏钱,定要把那小娘皮干个死去活来。可他刚哼了半句就听得头上“刷刷”两声,仿佛有什么人正从上面掠过去。
      张三四登时想到今早由县尉念的邸报,念完后还切切叮嘱,万要注意这段时间内来楚州的形迹可疑之人,一时间心内大为振奋,脑袋里昏昏沉沉的酒意都化为了尿意,在头上转了一圈就到下身,想着莫不是某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当即一手拿刀,一手收枪入库,循着声音掠过去的方向追去。
      他吃酒吃得醉醺醺的,循声追过去后才发现,那掠过他头顶的竟是两个佛门的大和尚。一个高鼻深眼怪形怪状,用皂帛裹头上戴无饰道冠,服银褐道服;另一个还是依了旧制,头上光秃秃一片,却是颇为和善,穿的则是一身直缀。
      张三四见了不由惊疑,须知当今赵官家崇道抑佛,早在前些月份便下了诏旨,要天下僧徒改称德士,寺庙改为道观,且俱要蓄发穿道袍戴道冠,像那秃和尚一样不服从的还少见——牢里倒多的是,张三四不愿意去也便罢了。那两个大和尚似乎在寻些什么,相互对视一眼,就由那穿直缀的一扫袖子,纵声长啸。张三四躲在苇子丛里掩住耳朵,只觉心怦怦直跳,汗毛倒竖起来。
      倏忽一道闪电划过,将四下照得雪一样白,张三四便发现那直缀和尚面上刺了个“罪”字,心内不由嘿了一声道,难不成这肥头大耳的秃驴还是个贼配军?

      那直缀秃驴长啸一声后便收音,立在树上似乎在等着什么。张三四就盯着他脚下的树枝,心说你那肥身子将树枝压折,也好赠我一份泼天功劳,可那贼秃立在上面晃来晃去,树枝就是不断,着实叫人扼腕。
      张三四垂涎半晌又扼腕半晌,就听得那秃驴狞笑道,“怎么?堂堂玉真教主就是这等畏畏缩缩的缩头乌龟不成?”张三四心思电转,想着原来这两个贼厮鸟是来找人的,就是不知他说的那什么教主又是何等人物?教主、玉真……玉真教主!张三四将这名号在口中细细念了一回,不由悚然而惊,原来他们找的那人便是原来的大宋国师、玉真教主,被官家赐号为“金门羽客”的林灵素是也。
      各位看官看到这里不免惊疑,你道那金门羽客既是大宋国师,又怎会落到这田地,被那两个不成器的贼秃撮寻?好教诸位看官得知,这红尘富贵是神仙难料,那金门羽客显贵之时与当今官家把臂同游,坤宁殿玉真轩都可去得,连宰执诸王也都不放在眼里,天下万民更是皆信神霄教,连释教都被他一道奏请,僧袍不许穿,统统做道人打扮,一应菩萨寺院也都改作道教称呼。
      那时有十二个番僧并两个中国的大和尚不服,被太子赵恒领上殿来与其斗法,却俱都输了去,两个中国大和尚便被送到开封府,在以往信徒面前刺面,自此之后释教再无人敢出头,一一戴冠执简,情愿做了“道人”,当时风光何其盛也!可一朝恶了官家,便被削了封号,赶出汴梁城。天下僧徒恨他那一道奏请,竟是一路追杀,直到这楚州也不肯收手。

      张三四正想着,便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何人在此聒噪,扰了本座清梦!”那男声虽沙哑,也自带一股狂傲气质,却是说不出地好听。而那两个大和尚听了这话,也不是张三四的沉醉,而是俱都默默凝神运气,真气鼓荡衣衫,随时防备暗中人的袭击。
      张三四不由暗暗好笑,心道他不过是说句话你们就吓成这样子,他再现出身来,你们若转身便跑,也是正理。两只秃驴背靠背地在一起,应是防着暗中那人的袭击,口中却还不断叫嚣,只脚下仿若生了根也似,谁都不肯往前移一步。正戒备间,就见远处芦苇丛炸开,有一紫袍道人提气从那苇丛上飞掠而过,脚尖一点便是数丈距离,衣衫飘飘,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张三四看得目眩,暗道这人应该就是那金门羽客了,待到近时方才一惊,发觉这人华贵道袍上几点血痕斑斑,发髻微乱,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年纪,两鬓处却有点点白霜。张三四不由大为惊奇,只道天下人皆知这金门羽客至今已欲到知天命之纪,怎会除鬓角秋霜,眼角眉间却无一丝风霜之色?
      正想着,那刺面直缀秃驴已是上前一步,“他日凝神殿一别,林檀越可好?”紫衫客放声长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道坚和尚,脸上的伤,可还好么?”他话中带一种古怪的笑意,张三四听了也不由大觉爽快,心道这人原不过是林灵素手下败将,此番过来未免太不识抬举了些。

      道坚和尚却是一点也不怒,慈眉善目地宣了声佛号后道,“道坚此来,只为降魔卫道,纵然死于林檀越之手,也是为天下苍生而死。”张三四暗中想到,明明是为他一己私利,偏要说成是天下苍生,释教这秃驴果真好个性子,如此爱颠倒黑白!
      一时间张三四怒气勃发,那金门羽客林灵素则是手中拈了枚玉符,在那厢长身玉立道,“尔等既不怕身死道消,尽可上来试试!”道坚和尚高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小僧来领教林檀越的高招!”一鼓袖子,真气鼓荡之下,衣衫发出如旗猎猎声响,四周树上枯枝尽是折断。
      张三四心中大骇,只道那秃驴好大的声势,却见他不知从何处焯来一支禅杖,禅杖上不知是金环还是铜环的东西叮咚作响,随着风势声响愈发加大,到最后直如雷鸣,震得张三四耳朵发疼,只想在地上狠狠打几个滚。但他平时虽总是做些勒索百姓的无赖勾当,心志却格外坚定,直将下唇咬出血痕、口中尝到些铁腥味,方才慢悠悠地回过神来,手指甲缝里早便是塞满了一把秋土。
      而林灵素在这罡风之中,只如闲庭信步,衣袂飘飘,手拈玉符,曼声吟道,“翠微缘近,希夷志远,洞天踪迹。近剑有、为龙信息。怪潭上灵光,雷电相击。”张三四虽不明白林灵素诗中意思,却不免为之心折,搜肠刮肚从胸腹中寻摸出几句幼时夫子教过的诗来,道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再往下,却是由于他恼那老夫子太过严厉,暗中向他砚台里撒尿,便被逐出了学堂,再未学到。
      可他此时看那林灵素手里拈着符篆,一袭紫衫宽袍大袖独立在那树枝上,两鬓虽斑斑,眉目间神采却是说不尽的风流,心中不由一热,在苇丛里看着他居高临下的身影一时间已是痴了,暗暗想怪不得那些文人骚客说此情此景无以为寄当吹笛弹琴对诗作文,原来对一个人喜欢到极致,真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胸腔子里热得叫人发慌。

      两人来来往往又过了百十来招,林灵素十指如玉符篆直飞,道坚和尚衣衫鼓荡禅杖叮咚,雷电轰然作响往来激荡,一时间张三四看得心折神荡,只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冲杀一番。只他到底还是局外人,激动之余竟还注意着那怪形怪状的道袍僧人一直未出手,只是揣着手在那里立着,嘴角一丝古怪笑意。
      张三四只道这化外之民又要做什么,莫不是要趁他二人激战正酣暗中出手偷袭,一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果不其然,那怪状僧人趁着二人激战,手里便慢慢地伸到怀里摸出一事物。张三四不由大骇,一时间竟直起身来,大声叫道,“林侍宸小心!”
      张三四大声一叫便知糟糕,他从前是街上惯与人爬摸打架的无赖,从前也看过大力士所打相扑,知道二人打架时,其实最忌讳的便是他人提醒。因为一般人在得知他人提醒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向那方向看,反而会忽视近在咫尺的危险,因而他叫了这声后不仅不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但只看了一眼,张三四便又放下心来。只因林灵素得他提醒,竟然没有丝毫慌乱,宽袖一甩在空中激荡长啸出声,身法奇诡无比,竟似在雷云中穿行,御风高飞!道坚和尚根本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等身法,反应不急被他一个错身,一掌印在胸前,而那番僧手中所拿和他一般怪形怪状的物事,也被林灵素一脚踢到空中,兀自向上喷出火焰,落地一片硝石之味!
      张三四望着半空中那紫衫身影,不禁喃喃道,“这才是真正的凌波微步,这才是……”他未曾读过多少书,因此只是反反复复说着“凌波微步”四字,根本未注意那番僧望着他,眼中蓦地闪过一抹戾色!

      而等他反应过来,那番僧已然接住筒状物事,一句话也不说,手指轻按几下,便从那物事中喷出火来。张三四看得大骇,在地上连滚几下却还觉根本躲不开,干脆把身子团成一个球,打算以背硬生承受,闭目等死。正绝望间,便觉有什么勾住他的衣领,带着他向上飞去,睁眼看去便只见一片紫色,心中又惊又喜,大叫道,“林侍宸!”
      他仰头看着林灵素的面孔,只觉自是俊美风流,不知比那两只秃驴强过多少去,但看到他唇色苍白干裂又是不忍,禁不住嗫懦道,“林侍宸,你快将我放下去,自己走罢!”话音未落,便听那道坚秃驴叫道,“林檀越,你现今已是强弩之末,还是速速束手就擒罢!”
      林灵素却根本理都没理张三四,手中提着一个大活人还似轻如稻草,气息却微有些散乱。那番僧也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林灵素,你被这么多人围攻一路逃到这里,能撑到今天本就不易,还要提着这无赖,又是何苦呢!”他说的大宋官话中带着西夏特有的腔调,还有些汴梁口音,格外奇怪。
      张三四心中却是暗忖,要是平时他听到别人要救命稻草丢下他,止不得要破口大骂,但这次听了却是又悲又喜,又向林灵素哀求道,“林侍宸,你快将我放下去吧,莫要因为我拖累了你!”他本不是这般舍己为人,见的其他人也就罢了,连浑家见了他也只是喝骂鄙夷,少有人像林侍宸这般在乎他一个无赖,他也常听人说甚么“士为知己者死”,他这辈子临了临了,也是要英雄一回啦!

      那道坚和尚却是道,“这位小檀越,吾二人只与林灵素这欺世盗名之辈为敌,你何必要为他赔上一条大好性命。”张三四听了便是大怒,脱口喝骂道,“你这没卵子的下流东西,钻爷爷□□的贼厮鸟,烂菜帮子野菜根,猪不叼狗不啃的直娘贼!”一时间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听得道坚和尚面如重枣,连提着他将他放在树上的林灵素嘴角都忍不住向上翘了些,苍白两颊泛出些许红潮。
      张三四骂了半盏茶时候方停,心内只觉大为畅快,那道坚和尚则深吸几口气,又对林灵素道,“林檀越,你本就有伤在身,若不救那人就此远遁,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可惜……”
      林灵素却不答他,只是立在树上闭目调息,面上神色无悲无喜。那番僧则大笑道,“林灵素,你心脉已被震伤,现在再来调息也管不了甚么用了!”笑罢又对道坚秃驴道,“道坚,你假惺惺劝他做甚么,横竖他都是要死的人!”那道坚秃驴好一副慈眉善目的皮囊,当下低垂了眉眼念道,“阿弥陀佛!”
      张三四心神大震,只觉得比小时候死了亲娘老子还难过,仰头看那林灵素,只见他依旧闭目调息,发丝在漫天雷光中微动,衣衫因真气而猎猎鼓荡。张三四一点道法也未学过,看不出林灵素此刻危险,那外国秃驴却不像中国秃驴般矜持,也不如中国秃驴那般欺世盗名沽名钓誉衣冠禽兽人面兽心,抢先大声喝道,“林灵素,还是让我一掌了结了你,来世我们再见罢!”
      张三四见那番僧一掌向林灵素劈来,而那人仍是闭目调息,实在无计可施,想到刚才想过为他死了也值,一咬牙便挡在林灵素身前,只觉风雷之声滚滚而来,直向他胸膛处袭来。

      正闭目等死,却又听见一个温和声音道,“二位道兄真是好兴致,不如让贫道也来凑个热闹!”张三四听了不免暗笑,拜身后这位玉真教主所赐,僧徒之间也要学着道士的称呼,想必这两只秃驴听到这称呼,也是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果不其然,那番僧还好,方才被那声音一吓跳出数丈之远,脸色也只是微红,道坚秃驴却是脸色涨红,仿若气炸了肝肺,口中厉喝若携风雷,“王文卿!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好道兄,被我毙于掌下罢!”张三四心中只是惊疑,听那声音应是在自己几人附近,又怎会来不及救援?那秃驴欺身而上,张三四忍不住将眼睛睁开,只见眼前还是自己三人,这才想起道门中种种法术神通,心内暗道苦也。
      还来不及再闭眼的功夫,那秃驴掌风已到张三四胸前,却正有一只如玉素手,在这危急之时与那秃驴对了一掌!张三四眼睛也不眨,看那秃驴被打飞出去,噔噔噔后退几步方才站稳,口中喷出血来,而那后来之人一身白色道袍如素月,只是飞旋出去,在空中柔弱枝条上轻点几下,便又到林灵素身边站稳了。
      张三四定睛望去,只见这被叫做王文卿的道人面如冠玉,素手纤纤,秀美好似女子。他到林灵素身边并不先去看那秃驴,只是伸手在林灵素背后,传出一股真气去。林灵素咳嗽几声,却是看着王文卿嘻嘻笑道,“卿卿,我终于还是能见你最后一面。”张三四听他言语间与那王道人极为亲昵,不知为何便是面色一红,狼狈之极地扭过脸去。

      那厢王文卿握住林灵素的手,柔声对他道,“阿兄且在这里少待片刻,让我先料理了那两个小贼。”他说到林灵素时神色温柔至极,可说起那两只秃驴,眸中却又是闪过一抹厉色,可见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当是血火里滚出来的人物。
      张三四听了还不免好奇,只道这王文卿也曾被官家极为器重,十八诏连下,天下搜求而不得,可他却是淡泊名利,只在林侍宸要他帮忙祈雨时去过汴梁,其后又归隐山林,分毫赏赐不受,也是得道高人。但今日见了,却觉在雷光中更显肤光如雪,秀雅绝伦尤胜女子。
      那道坚秃驴见了二人这般情景,脸上已现绝望之色,旋身而起向二人扑去,口中大喝道,“今日拼我性命,也要这魔头伏诛!”王文卿轻笑一声,左手连捏法诀,右手还在林灵素背后,张三四还不知他为何如此作势,便见无数惊雷自天而落,在半空纵横交错,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他左手接连动作,身形立在古树之上稳如泰山,看到两只秃驴在落雷中狼狈身形,口中却大笑道,“便要尔等得见,如何才是我神霄五雷正法!”漫天深紫雷光中,王文卿一边为林灵素渡气,一边对那两只秃驴施法犹如猫戏老鼠般,让张三四看着是说不清的快意。可这一连串动作由王文卿做出来,却又只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

      正当时,林灵素却是声音沙哑唤了一声,“卿卿。”那王文卿与他心意早通,看着那狼狈不堪的二人,轻轻笑了一声,笑音中是说不出的轻蔑,然后一手向下压,那番僧和道坚和尚俱觉心神大震,齐齐喷出血来。王文卿做完这个动作后连看也不看,只向那两人的方向一招手摄来一物,便一手揽住林灵素,另一只手提起张三四,飞身远遁。
      张三四不免心中好奇,回头向那方向看了一眼,便见那两人头上脸上青筋暴烈,倒在地上捂住喉咙叫也叫不出来,又过几息,头颅便纷纷爆开仿若烂掉的寒瓜。张三四顿时心中一惊,只道这王文卿竟是好狠的手段,简直是可惜了他这张女人脸。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飞出去多久,张三四就只觉昏头昏脑,被王文卿放到地上的时候已是认不出来路,也不知道去处,捂着喉咙在地上大吐特吐,只觉将肠子都要呕断。
      那王文卿却根本也不管他,只抱着林灵素悲声道,“阿兄,是我来晚了。”林灵素笑道,“怎么晚了,我们在一起说说话 ,不也挺好么。”张三四这才听明白他们的话,原来林侍宸身负重伤,早已是命不久矣,一时间又是想起与他这短短相处,又是感怀自身,不由便掉下泪来。
      他这厢掉泪,王文卿看着林灵素也只是垂泪,又被林灵素一一抹去,温声安慰道,“好卿卿,莫哭啦,左右你已经为我报了仇,做这般小儿女情态又是为什么。”王文卿道,“早知你曾允我要同我一齐回永嘉是说来诓我的,我就一剑杀了那狗皇帝,强掳了你回去。”
      林灵素便笑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又怎么能做得准,便是此一时彼一时也。”王文卿仍在垂泪,却忍不住破涕为笑道,“我偏要你说个做得准的誓言,一辈子也不许离了我。”

      张三四在一旁听着,只觉两人说的那些甜言蜜语简直肉麻死人,却忍不住插了一句道,“不如你们拜堂?”登时两人目光灼灼,都向张三四看去,直看得他一阵心虚。王文卿先应了声“好”,又看向林灵素,林灵素便笑着为王文卿挽好散乱的鬓发,也应了一声。
      当下二人捻土为香,却并不拜天地,只拜向三清道尊三叩首,然后双手相挽对视而笑。张三四看着这两人,只觉这或许是他此生参加过的最简陋的婚礼,但必然也会是他印象最深的一场婚礼,管他什么狗屁世俗立法,在这二人面前统统甚么都不是,谁敢多说半句话,便问他们可曾有如此知己,能与他们生死相随,管教他们甚么狗屁话都说不出来。
      可转念一想,张三四又是忍不住地心酸,暗骂贼老天竟然瞎了眼,使如此好的一对神仙眷侣不能长命。心内兜兜转转想了半晌,自己都暗啐自己一副娘们儿心肝,转眼便见他们手扣着手,林灵素斜躺在王文卿腿上,二人耳鬓厮磨,不知道在一处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话儿。
      张三四看得大为羞赧,后退几步便离他们远些,背过身后只闻喁喁之声传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声音也低下去,四下里只闻秋蝉之声,尔后唯余一片寂静。张三四盯着不远处一截枯枝在风里乱晃,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老子娘走的那个雨夜,仿佛是和这一般的气息。

      张三四缓缓地转回身去,就见王文卿面色苍白,一手兀自与林灵素的手紧扣,面上泪痕纵横,低垂着头说不出话来。又过好长时间,他方才脱下外袍将林灵素身躯裹了,兀自抱着他站起身来,向某处投出一枚玉符,炸出个墓坑来。
      张三四看得心惊,王文卿却看也不看他,仿佛眼前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般,将林灵素缓缓放到墓坑中。张三四大叫道,“王先生,林侍宸总要有棺椁!”王文卿拉过林灵素的手,在他指尖轻柔一吻,喃喃道,“我只要他,他只要我,其他的又有什么紧要。”
      说罢便是一捧一捧地洒土,又将荒石摄来立在那里,以指头在上面书字,写的却是“永嘉道人林灵蘁”,立在思忖半晌,又在旁边写了一行,则是“抚州道人王文卿。”
      又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王文卿总算有了表情,眉目间似哭似笑,看着他亲手立下的墓碑道,“阿兄本来已经许了我,确立神霄道统之后,便与我归隐永嘉,谁知……”张三四听了只默然不语,暗道果真是天意弄人,哪怕强如林灵素,也逃脱不了天意的作弄。

      谁知王文卿在那半晌,竟又向张三四问道,“你妻家姓郭?”
      张三四一愣,“您怎么知道?”王文卿闭目掐指半晌,眼波一转,便抬头对张三四道,“你可愿学道术?”张三四觉得这事蹊跷,故而只是摇头。王文卿道,“既如此,我便只予你这普通人可用的法器,你在心中默想,便可役使这豆兵。”张三四听了又惊又喜,“这就是撒豆成兵?”
      王文卿含笑道,“你身无道术,我却只能给你这个了,那大和尚用的降魔变,也是普通人可用的,你且一并拿去。”张三四当即收了那被王文卿称作降魔变的事物与神豆,向他磕头拜谢,又见他望着那林灵素坟墓的哀凄神色颇有不忍,当下劝道,“仙长,我常听人说人间之数实为天定,仙长莫要太过悲伤。”王文卿只笑答,“你倒也看得通透,若能从小入我门下,或是第二个如晦。”
      张三四听了心头一热,只道富贵立可待,连王文卿后来说了什么,都不甚清楚,大抵是叮嘱付托之类。王文卿又对他细细说了一番,足尖轻点远遁而去。张三四心里一惊,忙跪伏在地上大声道,“仙长授业之恩,小的断不敢忘,还请仙长赐名!”那王文卿飞身远去,早已不知多远,张三四耳中却听得他气息细弱不断的一句话:
      “汝之富贵当应在汴京,从今以后,你只叫做郭京!”
      郭京道那仙长果真仙法高强,竟隔这许多距离也能传过话来,当下更是拜谢不提。且说这无赖子改名换姓,日后入了禁军,借着神豆之术得了太子赵恒的宠信,那便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