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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九章:宸极(4) ...

  •   自他奉诏过江而至,总说病困,尚未和姬氏少长中任何一人,有过什么私下的往来俯仰。这开声一请便是姬世辰,姬家人也觉得很惊讶。孔太夫人年事已高,然而阅世极深,又熟知儿子脾气心性,这时就对管夫人道:“恐怕又有麻烦要来。”
      姬世辰听见,与管夫人交换了目光,又望了望下首侍立的姬豫和姬敬。大家心思相若,但总不如太夫人肯说透。管夫人轻叹一声,试探地望了望孔太夫人神色,道:“太尉病重,来请大将军的同堂兄弟,这意思确实难猜。”
      如今三公之首司徒,是一位徒存声望的远支宗王。其次太尉祁越,是主掌兵事的最高长官。其次司空仲陵。处默所任大将军,则是现下手握实际兵权的最高长官。所以祁越来找姬世辰,多多少少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当然,如今的祁越,已离了先前坐镇的北境战区,又以重病在身,想来也不可能还如昔年一般雄豪高迈,昂首朝堂之上——这邀请中,与朝廷公事的关系,也未必就那么深。
      姬敬道:“太尉始终不甘。但若现在还提西征,只怕百姓和至尊,都……”
      姬豫微微抬手,止住他的话,和言道:“祁太尉没有这么不知轻重。”
      孔太夫人望望两个孙子:小的那个心性飞扬,眸光锐烈,确实隐有少年武将独特的侠义风采;大的那个貌似温润,不过眼睑一低,声音控制得平稳非常,像极了父亲年轻时。
      她仔细瞧来瞧去,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笑,道:“青虬、白螭,都长大了。阿虬是像世辰在外人跟前的样子;阿螭呢,是像世辰在家的样子。……”
      身当国难的乱世,二十年始终位居高阳景谋主之位,团扇轻拨、麈扇款摆之间,人前难免掩去不少本色,人后反而更加放松诚恳——故而母亲这话在姬世辰听着,若不是说姬豫在她面前更见外,便是说姬豫不如姬敬像姬世辰。一言既出,姬世辰微微变色,立即挑眼窥探管夫人。
      管夫人反是一副仿如毫无觉察的平静安详模样。
      姬敬又道:若有关朝廷用兵,先前伯父在京,祁太尉应该就当面说了;跟用兵无关的,眼下要紧的,还非这么面谈不可,恐怕是个更麻烦的。
      他这一提,姬豫也想起来,身形似乎已震。姬世辰却似没看见,从容道:
      “至今为止,燕姬没和尚书令串通乱政的迹象。那位令君虽然执政苛刻了点,但总归出于公心。祁太尉他心比我宽得多,想来无关此事。”
      停了停,他忽然唇角一勾:“况且有我在,燕姬又能怎样。”
      和平之地本不该有的冷笑。已有浅浅长长细纹的眼角,随这笑也微微扬起。

      待到见了面,祁越却只是话些家常。原来他激愤郁结,自觉沉疴难起,便拉了姬世辰的手,说些关于自家子侄外甥的琐事,且说且叹。姬世辰少不得宽慰,讲些我素以兄事太尉之类客气话。眼前这位驻守北境多年的病中英雄,当年在咸池,诗文亚三虞,豪逸次处默,本也是人中的龙凤;朝廷诸王乱战之时,与处默曾兵戎相见,也曾与虞公缙并辔驰骋过:姬世辰执礼奉敬,本来也应当。
      祁越忽然又谈起乔直。姬世辰也赞赏了几句,祁越便笑,说在北境当初波折百般,乔直始终追随,又是谋主。有意无意,重复了二次三番,姬世辰会意也笑,于是接口道:“那时太尉与至尊,在先帝面前同殿称臣,乔中郎虽非上佐,人也年少,位次与分量,倒是似我。”祁越听他这般言语,神情似乎稍稍为之释然,旋即又苦笑道:“骠骑这话,该算比拟不伦。”
      姬世辰麈扇轻摇,柔声转开话头,笑道:“太尉有何示下。”
      这时祁越又叹一口气,再谈乔直的事。原来乔直经年征战,为着巩固祁越同章翟人的兄弟情分,曾也娶过章翟贵人的女儿,然而那女子便同姬容夫君一般薄命,早早逝去。眼下祁越病中回首往事,竟疑心是因姬容同乔直是前缘早定,而这四个少年人姻缘都不如意,乃是之前自己替他出头解除婚约的罪过,而今许国公主也已逝去,许多事再难弥补。姬世辰闻言摇头苦笑,心道“也是英雄只怕病来磨,难怪他总似在回避兄长”,明面上没开声说话,只在病榻前坐着听。祁越又说自己这次未见得能好,子孙不肖,任职前朝的多已陷贼,任职本朝的皆在北境,往后也需委托骠骑照料。姬世辰微吃一惊,嘴上轻笑,说陛下洪福,怎么托到我这里。祁越叹道:
      “姬侯、姬骠骑、姬监、姬太傅,你是太子殿下的……”
      姬世辰抬手止之,摇头道:“实不相瞒,自陛下登基至今,我也没缓过来神。”
      ——时变匆促,恰如虞公纪当日那声宛如平地惊雷的叱喝,对每个身处其间者,带来的都是永无止息的内心震荡。
      祁越却又叹道:跟随他来到汤谷的,只有乔直;万一有什么不测,也只能拜托姬侯。仲司空的女婿过于出众,始终也带在身边,别家子弟大约是顾不过来的。
      姬世辰笑着安抚道:“我知道太尉想说什么;但阿容那边,我兄长说了不算,还得问阿容的意思。”
      祁越似乎当即便是一脸“你真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姬世辰却还顺着说下去:
      “另外,也须问乔中郎的意思。身为长辈,此时只需装死。而太尉的病,终究应该好起来的。”
      最后这句,毕竟是吉利话。祁越苦笑,也道:
      “姬侯自己,也多保重。我这病是积久了,一犯便不可收拾。听说送别大将军时,连大将军都当面担忧姬侯操劳过度。你我皆平安,天下可定。”

      一桩事又闲闲揭过。姬世辰返家,也修书报知姬处默。处默说的同姬世辰那日几乎一模一样,又说也亲自封了书函,去同祁越言明此心。吓了一跳的高阳劭,倒是颇感投缘,同姬豫说起乔直,“难怪觉得他身上一股章翟人的俊侠气”。侍读的姬豫闻言侧头,柔声问:“殿下是觉得像自己么?”高阳劭大笑,又拿起座侧卷轴,乔装接着看书,停了片时,抬头笑道:“像我也好过像你。”姬豫一愕,她又低头读书,只是面上似乎薄薄一层红潮,不知是因为姬豫的话,还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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