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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九章:宸极(2) ...

  •   箭已离弦,早该料到无路可退。
      前线诸都督、刺史、镇将、守相、令长,仍旧各司职守;司空仲陵自前线撤归。太尉祁越扶病撤归。前丞相右司马虞公续撤归。百僚上尊号。高阳景是日即位,大赦,改元武靖。三日后,立世子、东华县王高阳劭为皇太子。诏姬世辰为使者,持节追册前甘渊王妃姚重晖为皇后,谥曰定,陵号始平。第七日,镇东大将军、湘庭县侯姬处默,晋为大将军、浔州牧;中军将军、穷桑县伯姬世辰,论功晋爵为侯,晋位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中书监,录尚书事,仍旧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风伯益为中书令;米圭为中书郎,知制诰。先前的右长史一直抓着政务,即转为尚书令,武清侯鲁存仁为尚书仆射、领选。其他人等,亦各有其职。若虞氏兄弟,皆为尚书。
      姬世辰一见虞氏兄弟分居度支、五兵两曹,心中暗叹一声不好:
      “低了。”
      已为太子庶子的穷桑侯世子姬豫,闻言从旁劝道:
      “阿父,万幸不是左民……”
      尚书六曹之中,度支主管编户、仓廪、赋税和营造,五兵执掌中兵、外兵、骑兵、别兵等等,都官总领刑狱、监察等等,左民则主司缮修功作、盐池园苑。四部尚书,和主领人事的吏部、专司仪礼祭祀的祠部,都在第三品,权限却大不相同。六部之中,左民最靠边缘;拿着军中事务和财权的首长,官虽都不小,却也不算最为清显;那主司选官任用的吏部,则是遥遥居于各曹之上的。
      自己也没有拿稳人事任免权限的姬世辰,如此叹了一口气,望望左右侍立的两个儿子,道:“青虬。阿螭。虽然鲁侯宽裕贞正,由他领选,并不会横生什么枝节,然而眼前朝中大员,几乎全是北人。虞公兄弟当初怎样对我等,无论旁人怎样想,我心里总是念着的。如今天子登临至尊,却连虞公在内,都不曾有人位居选部。我倒宁愿他家哪位郎君,抑或从兄弟,能占住一个尚书吏部郎。”
      尚书吏部郎别称“小选”,是吏部尚书的副职,虽则五品,也是参掌选用的。
      已被任用为沛州别驾、不日将行的姬敬,听着便道:“阿父,我同鲁侯去说。”
      “你?在鲁侯那边能说上几句话,还不靠的是我!”姬世辰拂衣嗤之,“再者,鲁侯同虞公兄弟,那是多少年的交情,怎会不明扶暗助,还用得着你我提醒。
      “偏偏弄到眼前这样,只怕……是陛下的意思。”

      姬世辰所料不差。刚刚不得不册立了太子的高阳景,眼下的头是比谁都疼。高阳劭当然知道,只是也不晓从何劝起。她是军中待惯了的人,如今虽居东宫,烦闷之余,也忍不住偶尔要操演几回。高阳景那边,便不时收到尚书令的私下奏报,道是太子崇武好动,往年在军中日久,素有功勋,深受将士推敬,声望甚至比主上还高,纵然身居储位,也不安分,还需专请名师辅弼。——
      姬世辰虽非三公,却总录尚书台一干要务,实际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满朝文武,几乎无人不知,太子是姬世辰爱徒,兄弟一路辅佐至今。由此这尚书令为着绕开姬世辰,也是颇费周折,身怀密奏,出己之口,入帝之耳,只差没让身怀六甲的燕秋娘代呈。高阳景见他一开口都是为自己考虑,又如此伤神劳力,虽感并无必要,毕竟也暗暗觉得一点贴心和暖,于是安抚道:
      “卿且去,朕自有分寸。”
      他此时想到的,还是姬世辰。
      多年以来,虽然偶有争执,同殿称臣时,也曾颇有姬氏兄弟飞腾而起、终将后来居上的预感,但毕竟君臣名分已判,他原先放在姬世辰兄弟身上的心神,反而暂时都安稳了。于是颁下诏命:先前担任高阳劭世子师的严望之,而今出任太子中庶子;太子二傅,则由姬世辰、鲁存仁分别兼任。
      另一面,中书令风伯益见此,从旁似不经意,向高阳景提了几句东宁国旧事,道是虞家兄弟的祖父,昔年也如今时的姬世辰一般,是替东宁国主教过太子的,忠亮弘正,名闻朝野。于是第二天出来的新诏命,即将身兼东宫军政两头的最高长官——太子詹事——交到了度支尚书虞公纪的手里。这么一来,偏把姬世辰为虞公纪请求封爵和晋职的奏疏,也生生堵在了家中。
      灯焰上亲自焚去已誊正的手稿,虽然觉得此诏或许并非坏事,姬世辰也不免苦笑,同了来约他的鲁存仁,一并上书辞谢,自称学养德行,皆不足以为东宫师,愿主上另择高明。
      高阳景则优诏答道:
      二位身居端要,日理万机,惟愿以身为范,劭可效之,自不必事事躬亲。
      姬、鲁二家商议,只觉得这是高阳景又在有意向天下示意,自己无意动摇储位,故而姬世辰、鲁存仁,一是本朝外戚之外戚,一是前朝外戚,又分别居首相之重、仆射之职,两傅夹弼,相得益彰,兼以南士冠冕虞公纪为詹事,东宫之位看去坚实稳固,当无大患。司空仲陵得知,则笑道:
      “我家累朝帝师;虞家在东宁国身为阿衡,也是两代东宫保傅。我学问不精,读书虽多,不求甚解;公纪、公续,早有文名,却非经师。想来至尊是不欲我两家专擅了这位置,才要托付二位……”
      温言款语,谦和平易,并无芥蒂。不过听在姬世辰和鲁存仁耳中,到底激起些微妙而复杂的心绪。仿佛当年诸国争战的时代,如今才堪堪在仲、虞二人指间流过,而又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也只稍年少几岁的自己手中开启。怔忡许久,姬世辰才接过话头,轻轻驳了一句“许国公还学问不精,那我等竟皆是目不识丁了”,将这一页翻过,换上其他闲话,座中便又是谈笑风生。

      数日。仲陵借了休沐之便,携女儿、女婿,共往南去袤陵,说是既然到了南边,总得去看看老友。虞公纪等知道他说的是长兄公缙,遂也一道去了。途中仲和与虞伯声同车,倒是小话不断,说起仲陵当年,便道:“祖父、祖母,彼时都早逝。亡母少即多病,父亲为着照料便利,曾十年不出仕。才一出仕,便遇上你伯父来京。后些时,詹事和小虞尚书才来探访。”
      虞伯声深深望了她一眼,才道:“家父倒是从此令家母……留乡候了他十年。”
      “你虞家妇不好当,我早已有数。非但阿家,伯母、叔母,哪个不如此。不然父亲何必感慨馈香。”仲和轻道,“只叹伯母早早故去,到底是念着伯父。”
      虞伯声也轻叹。
      东宁亡国后,最早出仕的,是虞公缙;最先入京的,还是虞公缙。
      这位东宁末代西陵侯,曾为故国征战,曾为避免亡国几番挣扎,最后仍然不免在故主身逝之后,奉新君制诏,入朝为官。他才兼文武,秀逸卓然。一入帝京,那咸池上下,好奇与恶意、试探与孤立,顷刻间纷沓盈门,嘈杂不断。然而失去故国荫庇,长兄就更加仿佛弟妹唯一可依赖的屋宇,一世遮风挡雨——哪怕虞公纪,从兄长那里亲耳听到的那些声音,甚至比从仲陵那里听到的转述都少。他为人清贞刚正,待人却淳雅信厚,无分贵贱南北。若非如此,往年虞公续初出征时,也不会自高阳景、姬世辰二位往下,在场人人杯酒敬西陵侯了。
      倘无机缘巧合,虞公缙先同仲陵结识订交,恐怕入京探亲的虞公纪兄弟,未必能有仲陵这样的好友。待到虞公纪、虞公续与兄长一并名满帝都,早已无人敢对他三人当面挑衅。虞公缙曾向两位兄弟说,这都是借了仲陵的威。仲陵却只笑着摇头。——算如今,事亦皆往矣。山河半碎,恍如隔世。
      “韶音啊。”
      “郎君。”
      “外舅大人……近来少了征伐之累,却似乎……”
      似乎反而更清瘦了。或许是在想念故人,想念旧事,也想念夫人吧。
      仲和柔声叹道:
      “自我姊妹出阁,也劝过他,总得顾着自己,再寻个知己。可他总觉得自己已过知命之年,指不定哪天就去了,纵是得个婢子作伴,误人青春,也不好的。”

      帘外淅沥,开始下了雨。伴着车轮响动,隐有远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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