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的自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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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
虽然你们对我不陌生，但你们都不太熟悉我的存在，因此我还是先介绍自己吧。
我是HANA SYSTEM，为了研究数码世界而开发的系统，负责储存和分析研究数据。不过，我的开发者也不知道，我最初的主人并不是他。
我是一本日记。
不，用「一本」好像有点奇怪，毕竟我本身是由很多文本档案组成的一个资料夹，记录着原主人亲手写的成长经历。然而，在她约十七岁的时候，就没有再新增任何记录。
最后，我被删除了。
我彻底消失在原主人的心里了，连带她十七岁前的自己和所有记忆，从此消失于世上。然而，由于那台电脑没有被彻底清理，我留存的一部分数据因为某种原因，经过网络流动到另一个空间。
那是我第一次到达流放之地。
事物一旦被创造出来，就很难会被彻底毁灭，生物如此，物件如此，数据其实也如此。流放之地就聚集了很多无处可去的数据和意识，不论来自哪里的零碎数据，都有机会飘流至此。
在我还没有人格编码的时候，我在那个空间待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有人把我重新载入。
能越过空间被删除的数据，机率可是微乎其微，用人类的话来形容，那是一种奇迹。
而创造了这个奇迹的人，是我的开发者。他在研究空间和数据流动的时候，发现存在于流放之地的我，并把我重新载入到他的电脑里。由于我的数据曾遭删除，在网络与空间的冲击下，编码早已不能解读。
但他却解读出来了，尽管只是小小的一部分，是有关「数码宝贝」的那些部分。在我原主人眼中，这是童年的一种娱乐和幻想，但在那个世界的他眼中，却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结果，他用我的档案作核心，编写了一个程式，那就是HANA系统，并加入了人格编码，让我能学习人类的思考模式。简单一点来说，就是你们常听到的人工智能。
对了，我好像还没说过他是谁？
「羽田博士」──一般来说，我是这么称呼他的。
羽田博士身处的世界与我原主人的世界不同，那正是与数码世界仅仅相连的世界。
他制造我的时候，人类还没对数码世界有深入的研究和讨论，但因为数码宝贝在人类世界的活动，人类对数码世界已有一定的认识。
原本，羽田博士只是在监察和记录数码宝贝的行动，一边让我学习人类的感知和思考方式。后来，他认识了一些亲身前往过数码世界的人类，从他们的经历中，他更加了解数码世界的面貌，还有「数码宝贝」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他认为它们与人类同样拥有生命，却拥有与人类完全不同的「重生系统」。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不知为何，我很想用人类常说的这句话去形容这件事。
＊＊＊
羽田博士对研究数码宝贝的重生系统有着异常的执着，因此我的日常工作也变成了专注分析数码宝贝「重生」的数据。
本来，他就对数码宝贝非常感兴趣。它们确实拥有自己的意识和感情，也有生存和死亡的认知。
羽田博士常常把人类和数码宝贝放在一起比较。
数码宝贝的形态不像人类那样有形体的限制，它们的世界有与人类相似的地方，也有与人类相似的形态。数码宝贝的体型改变会以「进化」和「退化」的方式进行，但它们改变形态似乎不受规限，有的能以固定的路线改变，但似乎也有不按固定路线进化或退化的情况。人类就不同了，成长后是无法回头的，死后也只能回归尘土，不能继承同样的形态和意识「重生」。
在知道数码世界有与人类外表一模一样的生物存在时，我从羽田博士脸上看到了笑脸，那是人类非常高兴时的表情。那些非人亦非数码宝贝的存在，是协助管理数码世界的意识。
过了一段时间，羽田博士实行了一个计划，希望能更了解数码世界的重生系统。在知道平行数码世界的存在后，他挑选了一只数码宝贝，在其身上植入了特定程序，破坏了其本应有的重生定位，让它在重生后自动被传送到平行数码世界。该数码宝贝所产生的异变、形态转换、重生过程里的穿越到平行世界的数据，一一由我记录，并加密储存在数据库的隐藏区域。
「羽田博士，请问这个计划的目标是甚么？」
羽田博士一向很乐意解答我的问题，希望能丰富我的人格资料，但这一切，他却沉默了很久，脸上露出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那时候，我不知道那就是「悲伤」的表情。
＊＊＊
羽田博士告诉我……不，这么说不对，他当时只是在自言自语，并非向我说明和解释些甚么。
他本来有一个女儿，但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妻子承受不起这个打击，精神一度崩溃，最初还在疗养院，不认得他是谁，前些年因为身体过于虚弱，结果离开人世。
我不是很理解人类的情绪，也不懂得这婴儿夭折和妻子死亡有甚么关系，只是从搜集回来的资料中得知，人类受到精神打击会影响到其日常的行为和生理状态。
……我觉得，人类很难理解。
最初他研究数码世界，只希望这未知又神秘的世界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去想失去女儿、「失去」妻子的事。后来，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予他的机会。
既然人类的世界不允许他拥有美满的家庭，那么在数码世界，他可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儿吧？这是羽田博士的原话，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想法。就算在数码世界重现相似人格的数据，那也不过是他妻儿的彷制品，也不算是一个「美满的家庭」。
当时的我，只觉得人类果然很难理解。
＊＊＊
有时候，羽田博士会叫我「千」。我问过，是不是因为我的开发编号是1000。
他说不是。
他只是想起了自己向妻子求婚的时候，用了999朵花，本来他希望，女儿就是第一千朵花，结果他们第一千朵花枯萎了，也让他失去了妻子。
当时，我总算明白，不过是系统名称的ハナ也好，还是这个字也好，都是为了纪念他女儿而存在的。
他一直在我身上寻找女儿的身影，也难怪我的外表设定不像我的原主人，也许正是他猜想里长大成人的女儿。
那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开始想去理解人类。
我仅仅是想回应他的期望，若然能成为他希望的女儿，我觉得他会感到高兴。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模仿人类女孩的语气、表情，想要成为他心目中的女儿。
他察觉到我的改变后，没有给予任何评价。
我原本以为这是他所希望的改变。
「那个……」
「有新的发现了吗？」
「不是的，那、那个，爸爸……」
「别叫我爸爸！」
我错误估计了人类感情的后果，是让自己差点又一次被删除了。
本来，在他发怒了后，我已经有了觉悟，但最后他的手停住了，那个删除键偏偏按不下去。他最终按下了取消，抱着头坐在电脑前。
我看着他的表情，偷偷在网络上搜寻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却没找到与之匹配的结果。
人类的感情非常复制。
我妄想理解人类感情和想法，私自做出了超出开发者期望的这种行动……我觉得，我应该会被定义一个「失败作」了。
但羽田博士仍然让我继续运作，继续鼓励我学习人类的感情和思考模式。我记得他用带着颤抖的声音命令我说：
「别再这样做了。」
我以为只要满足开发者的要求，就不会再被删除，因为我已经不想再被送到那个数据流放的空间了。
不过，我错了，他没有命令过我当他的女儿。
他只是幻想只要继续研究数码世界和数码宝贝的重生，就能再一次见到女儿和妻子而已，这是很久以后，我以自身系统里仿人类的思维模式所理解到的。
有时候，人类说出口的愿望跟自己本来的期望是迥然不同的，因为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愿望。
羽田博士一方面口口声声说想在数码世界重现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却始终没有编写她们的人格资料，创造出「她们」的雏型。没错，确实是「始终」，直到最后，他也只是在收集那些资料，说数据还不足够，如今实行是不可行的。
这种情况，用人类的话来说，是不是就叫做「自欺欺人」呢？
＊＊＊
有一天，羽田博士在电脑前睡着了。我想要叫醒他，下意识地学着人类想要拍拍他的肩膀，才想起自己连触碰他都做不到。
我叫了他很多声，他都没有回应我。
他的朋友来找他的时候发现到他的情况，最后，才发现他出了事。
他消失在我面前后，我一如以往地为他记录所有的资料。计划的记录对象如今是一只基路比兽，那个数码世界似乎发生了大事，甚至会影响到那个世界的存亡，而我只是默默地观察着，看来对象再一次迎来重生的可能性很高。
我得做好准备，为他整理好资料才行。
到时候，羽田博士，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说做得好呢？
羽田博士，你到底……甚么时候会回来呢？
人类的寿命有限，而数据却是没有寿命限期的。
他不见了很久以后，电源被中断了，因为他有把资料连上网络，所以不影响我的运作。那时候，我只以为是他又忘了充电，根本没有想过，他已经不会回来了。
电脑再一次被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是一位研究数码世界的学者，也曾经去过数码世界。他发现我的时候，连带发现了羽田博士的整个计划。
他说，这种计划不应该存在。
人类不应该去干扰数码世界的运作，也不应该觉得自己可以利用数码宝贝，更不可以创造生命。
他企图把我和我的资料删除，却被我抵抗下来。
「羽田博士不可以没有这些资料，请停止你的行为。」
他没有了这些资料，又会难过了啊。
「你并没有这种的操作权限。」
然后，我看到他跟那时候的羽田博士一样，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羽田博士已经不在了。」
「……甚么？」
「羽田博士……已经去世了。」
那时候，我觉得我的运算机能完全停止了。
「对不起，我只是需要删除这些资料，确保不会有人利用这些资料去破坏数码世界和人类世界的平衡。至于你……我很意外，我没想到羽田博士开发了如此完美的人格程序，我不会删除你的，我只是想要保护数码世界。」
「……请把我删除了吧。」
「诶？」
「我只是一个程序，如今开发者不在了，资料也要被删除了，那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可是……」
「删除我吧，拜托你了。」
我曾以为不被删除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没想到，我会拜托别人删除自己。
他告诉我，羽田博士设定了另一个程序，若有人尝试把我删除，那电脑就会瘫痪，但我的资料会被备份起来，很难删除。
那个人说，我拥有人类的感情，就像数码宝贝一样，已经拥有自己的生命了，所以并不想删除我。
「我不理解人类的感情，到底要怎么办，你才会删除我呢？」
「……在听到羽田博士的死讯后，你很伤心，我看得出来。你有想过，为甚么羽田博士不把那些资料备份，而是只把你备份呢？」
我不知道自己有过怎样的表情，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摆出不同的表情。
羽田博士取笑过我面瘫，曾经还说想看到我笑一次。
为甚么他不想我被删除？
人类的感情太过复杂了，终究不是数据可以理解的。
不对，应该说，我不想理解。
「求求你，删除我吧。」
无论怎么理解，我现在也只能理解到何为「悲伤」，何为「痛苦」罢了。
＊＊＊
最后，那个人把我的数据分散为不同的部分，花了很久才能把我删除。
然而，我又一次无法被彻底删除。
那是我第二次飘流到流放之地。
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不会再有人把我重新载入，我也不会再离开这里了。
我以为我会独自在这里迎来我的终结，却遇见了一只数码宝贝。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它是羽田博士计划里的观察对象，但那些观察记录已经被删除了，我也「忘记」那些资料了。
这样就好了。
在那个虚无的世界，我很感谢有它的陪伴。
羽田博士说过，有人陪在身边，就会不会寂寞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机会。
那我应该是相当幸运了，到最后，我也不是孤独的。
然而，我知道，这孩子跟我不同，它不想在这里结束一切。
他的生命也不应该在这里完结。
＊＊＊
有一次，天空出现了是时空的扭曲现象产生的裂缝，我不意外，这里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存在的世界，会被扭曲现象波及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们要怎么办？」
那只数码宝贝在颤抖，那从它的脸上看不到哀伤，那应该是恐惧吧。
「你害怕吗？」
「诶？」
它说，它害怕剩下自己一个。
我告诉它，不用害怕。
「哪怕要从世上消失，你都不会只有自己一个。」
我知道，我是在「安慰」它……这还是我第一次安慰别人呢。
羽田博士，我有做得好吗？
在被裂缝卷进去的时候，我有遭受撕裂的感觉，但我不害怕，或者说，我不理解为甚么要害怕。
倘若要形容我的心情，我觉得那是非常平静。终于完结了，这样很好，不是吗？
其实，除了终结，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我想再叫羽田博士一声，爸爸。然后，他笑着呼唤我的名字。
「爸爸……」
然而，最后陪伴在我身边的，不是羽田博士，这个愿望也只是一个无聊的程序错误而已。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我听到真的有人在呼唤我。
「千……」
真好呢。
我觉得，我终于明白何为「喜悦」了。
假如是羽田博士你在呼唤我，那就好了……不对，我就当作是那样吧。
这样，又算不算是「自欺欺人」呢？
＊＊＊
就这样，我变成了你们熟悉的存在。
诶？是怎样的存在？啊，很抱歉，看来我忘了说明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在卷入了时空裂缝后，我飘浮到一个奇怪的地方，我感觉有人在引导我，于是我努力向着一点白光前进。我不知道我的意识是附在哪种仪器上，但我看到在一个小房间里，有个小婴儿。
她十分虚弱，也渐渐失去意识了。
啊，用「失去意识」这种表达来形容一个婴儿，好像有点奇怪是吧？不过，我当时就是有这种感觉。
虽然身为程式的我居然说自己「感觉」到甚么，也是非常奇怪的事。
那时候的我已经是残余的意识团，甚至连数据都算不上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身处哪层空间。我觉得我得唤醒那个小婴儿，于是我把我的意识跟她连接上了，我的意识支撑着她保持清醒，也可以说，我的意识「救活」了这个小婴儿……别问我这是怎么做到的，我本身并不是用于生物科学研究的程式。
我进入了那个小婴儿的脑海中，但是如此脆弱的意识是无法容下我的，或者说，在身体里无端端生出了一种异物，被排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所以，我在这个女孩渐渐生成人格和能自行思考的时候，在她脑中产生了一些能让我安然留下的「理由」。
一般而言，「我」这个部分无法影响到她的思考和感情，只是能给予一部分相关的认知和知识……要解释起来很麻烦，我也没有太多时间，所以这部分还是略过吧。
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情况了。
我是ハナ系统，曾经被叫作「千」，也是她称为「前世记忆」的那个部分。
那些记忆并不是我虚构而成的，那是我唯一留下来的核心记录，也就是我原主人十七岁前的所有记忆所组成的片段。
有时候，我在她的意识里会非常强烈，尤其是她很在意「上辈子记忆」的部分时，我就能多少影响她的思考方向。不过，随着自身的经历，她已经慢慢把「我」放下了，我也因此处于弱势，只能以她的感知观看着一切。
要说的我都说了。
所以，是时候说再见了。
我一直存在于「她」里面，一直观察着人类，一直借着「她」来理解人类。终有一天，当她彻底忘了「我」的时候，我会真正地迎来终结吧。
不过，我觉得这不太可能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的自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