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后传之潜龙韬》风浣裳

8、（八）

　　崔伯禽在家休养了几天，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方孟敖便带他去附近的高中办就读的手续——伯禽不算智力超群，胜在勤苦努力，学习成绩在班里属于中上！加上一看就是听话的孩子，于是很顺利就入了学——他读的高中和修齐读书的小学离得不远，每天上学方孟敖开车送两个孩子到学校，放学时两人便一起回来，也就不用管家再去接一次了。

　　忙忙碌碌半个月过去，眼看着圣诞节快到了，却接到孟韦另一份电报——说银行最近较忙，自己加班几日，春节就可以调休十来天；届时平阳也放了年假，还可以带崔家母女一块儿来玩几天。

　　方孟敖倒无异议，方步亭听他回来一说，又要过电报亲自看了，叹了口气，当时没说什么，晚饭后就单叫了儿子进去问电报的事，后来似乎为了电报上哪个字不对又发了一顿脾气——什么你姑父当时年纪比你还大十几岁，电报码子记得清清楚楚；什么方家历来是“不学诗无以言”，以“学养不足”为名教训了儿子一顿。

　　程小云看在眼里，很怕长子不痛快——这十年她冷眼看着，方孟敖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本连父亲都不认，可自从到了台湾，以前种种桀骜不驯都收了起来，在家里别说跟父亲，就是在自己面前也没摆过脸色——他是红酒雪茄抽惯了的，可是到了台湾后家里最初那两年只能靠父子俩的薪水过日子，加上孝钰怀孕，家里添丁进口开销大，他什么都没说就把烟和酒都戒了，给父母妻儿的营养品可从来没断过。

　　近几年日子渐渐好转，他为了孩子也从不在家里抽烟；丈夫退休后在家课孙为乐，年纪渐长老太爷的脾气也长，有时候发作他两句他也只是低头听着——可是老人家的心思，眼前尽孝的总是不如出门在外的，尤其这一阵子，天天念叨孟韦，孟敖倒是动辄得咎——连程小云都看不过眼了。

　　父子俩说话，程小云又不好进去，怕继子当着自己的面更觉尴尬——只能转身到孝钰院里，何孝钰刚刚安顿好两个孩子——方家诗书传家，要求子孙“黎明即起，既昏便息”，方孟敖军营生活惯了，也习惯早睡早起，因此两个孩子到了家就写作业，通常九点以前就睡觉了。

　　两个人随口闲话，程小云就说起当年在北平，作行长的丈夫一向爱惜羽毛、清廉自守，却只收两样礼物，就是红酒和雪茄——旁人都只道美国留学的博士仍保留着洋派习惯，却不知他烟和酒都是浅尝辄止，家里上好的红酒雪茄堆着抽不完，大都被孟韦托崔副主任捎给了他大哥。

　　何孝钰是聪明人，微笑道：“是啊，爸和孟敖不亏是父子俩，脾气都一样，当初两个人都绷着，十年来谁也不联络谁，亏得孟韦百般从中转圜，才有了如今的父慈子孝——可惜世易时移，如今孟韦却远在香港，轻易不得回来！”

　　程小云道：“是啊，你爸上了年纪，越到过年过节越是想儿子——孟韦说暂时不能回来，他心里难受，一烦了难免就唠叨孟敖——就跟当初孟敖不在，他有事没事就教训孟韦一样！回头我劝劝你爸，你也劝着孟敖些！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你爸快七十的人了，别让孟敖往心里去。”

　　何孝钰也笑：“谢谢小妈——当初在北平时，我爸说到咱们家，就说“床前孝子不如逆子回头”——我爸最了解爸爸，知道爸嘴上不说，心里很惦记孟敖！我现在有了修齐和治平，也体会到这一点：做父母的都是这样！看不见的总是惦记些，倒不是偏心哪个！孟敖如今有了孩子，也不像以前了！就是有时候心烦，也多半是外头有人找他麻烦，不是因为家里——他也不敢对爸怎么样的！爸年纪大了，这些年亏得有您在身边！”

　　两人正说着，就见方孟敖进了院子，何孝钰迎到门口，程小云也站起来。方孟敖看见她，仍是欠身为礼，道：“小妈，我爸正在找您。”程小云道：“你们父子说话，我就来找孝钰聊天了——那我回去了。”

　　夫妻俩送了继母回来，孝钰见丈夫手里拿着一本书，仔细看却是一本《曾文正公文集》，笑道：“爸又让你读这个呢？”方孟敖苦笑一下，把书放下，伸手去拿烟，手抓住雪茄盒子却又放开；何孝钰知道他的习惯，自己打开盒子取了一支雪茄，剪掉头递给他道：“孩子们都睡了，想抽就抽吧。”又拿了打火机给他点上。

　　方孟敖深深吸了一口，伸手揽住爱妻，闭上眼睛。何孝钰也抱住丈夫，知道他虽不多言，其实心中苦涩！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如折翅的飞鹰——在航校职衔不低，却什么都不让他管！整个被架空了！

　　自从十年前到了台湾，国府就对方氏父子防嫌甚深，尤其是方孟敖，当初就有“通共”嫌疑，在北平查贪腐又得罪了不少人，只是因为他们父子把北平分行的黄金储备和军政人员运抵台湾的大功，他又是世界闻名的王牌飞行员，国府不好无缘无故动他，于是借着让他安家结婚的名义，半年内将他航空大队那二十个亲手带出来的队员陆续抽调到各处，身边再没有亲信！然后将他安置在飞行研究院，名头好听，可最新型的飞机和资料他却根本接触不到。

　　他知道在台湾不能有所作为，想办法拿到陈纳德飞行运输队的邀请信，方步亭也申请退休要去美国——国府却不批准！对外说是“特殊人才不能离台”，实则是因为父子俩知道太多内情，不容他们离境失去控制——博弈的结果是又给他调回航校，只是他但凡打点精神做出些成绩，很快就会被挪个位置，防止他形成自己的势力！如今升了少将副校长，其实是个闲职，连教学任务都没有了——这也是方步亭命小儿子毕业后留在香港的原因，也算留一条后路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