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Chapter 4 ...

  •   这一天早晨,全湖州城的人都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择。

      是去臭水巷看死状惨异的小乞丐呢,还是去湖州首富萧家凑热闹?

      这个问题很难。

      据闻,萧家发生的事更离奇,更有可观性,可萧家又岂是容你来去自如的地方?

      所以,还是很难。

      小乞丐尸体的发现并没有惊天动地,比之小明和小花在城东树林的曝然出现,引得全城轰动,这个小乞丐却从昨晚一直安静无扰地躺到了今天早晨。

      直到某个早起的街坊出来倒夜香,进入臭水巷后,无意中瞥见小乞丐睡觉的地方——那个角落就是小乞丐每日作息的场所,他吃在那,睡在那,从早到晚,懒懒地瘫坐着,有气无力地叫喊乞讨,仿佛人家的施舍对于他也是可有可无的——今日朦胧未亮的时刻,这个平常的小乞丐却有着他的不平常了,他既不是躺着,也不是坐着,而是斜斜地靠着身后的墙壁。他嘴角细抿,仿佛含着知足的微笑,他双目半闭,似醒非醒,他脸面整洁,一直被污秽遮住的那张脸原来也是这么清秀可人,他衣衫不再褴褛,从上到下像过节似的,光鲜亮丽,只是似乎换得匆忙,衣襟有点歪斜,衫袖也不够平整。

      那个倒夜香的街坊本来想,莫非是某个晚归的孩子,怕受着父母的责骂,索性在这里窝了一夜?可是,他慢慢走向前,凑到近处,仔细察看后——

      “妈呀,杀人啦,连环凶手又杀人啦……”

      当然,稍稍具有观察力和思考力的民众,也会发觉这第三起孩童谋杀案,与前两起虽有着瞩目相同的特征,比如,孩子们都是被人直接用手掐死的,孩子们都被换上特意裁制的新衣服,孩子们的面部表情都被整理过,显得平静安详,沉默讨喜。

      但是,这第三起——后来知道也是最后的一起,小乞丐死后,人们更与日俱增的恐怖与惊惧,其实都是白白浪费的——这第三起凶案,在与前两起仔细比对后,还是能发现一二个细节差误,比如,小明和小花都死在城东树林,为什么小乞丐死在他原来的居所,是凶手懒了,乏味了,所以就近行凶了?又比如,小明和小花都是平躺着,衣衫被整理得一丝不苟,可是小乞丐身上的衣服明显是匆忙换上,仿佛受了什么阻挠似的,凶手草率行事,快速离开了?

      当然,真正令人伤脑筋的是,凶手为什么单单选择了小明,小花,和小乞丐呢?三个孩子出生不同,家庭不同,本身气质也不同,小明顽劣,小花恶心,小乞丐肮脏,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联系吗?还是——这所有的一切真只是凶手无意识的举动,毫无目的性?

      现实中找不到的答案,民众就寄托于未知未见的鬼怪了,这在临水街的乡邻们可是拿手好戏。

      不过,这次三姑妈,四表婶,六叔公,七舅姥爷,赵大哥,钱小弟,孙大姐,李大爷他们可不愿再闹到萧家去了,好奇归好奇,热心是热心,可毕竟什么也比不上自个儿的命重要。

      于是,剩下的张记与王记倒像两个真正的壮士了!在小乞丐同样死于连环杀手的消息风传了整条临水街后,张记和王记关了店铺,商量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两人踏出大门时,一个仍旧手持铁铲,一个依然把握铁锹,当然,这两样是他们家唯一能找到的像样“武器”。别人对这种事可以不闻不问,只作壁上观,张记和王记不行,他们是死去孩子的父亲,孩子生前,他们疏忽了,没来得及好好疼爱,至少在孩子死后,他们应该表现得像个男人。

      张记表情凝重,王记神色晦暗,两人步伐整齐,壮士断腕般,行进到了萧家门口。

      只一抬头,张记和王记都愣住了,萧家富丽堂皇的大门口弥漫了萧瑟冷寂的味道,大门两旁高高挂着的,不是迎客的红灯笼,而是报丧的白灯笼,门幅上方张挂着厚厚粗粗的白绸子,随风些微摆动,张扬着寂寥残酷的事实。

      张记和王记想,怎么萧家也会……

      难不成,这一天早上,除了小乞丐济济无名的死,还——发生了另一起凶案?

      ☆★☆★☆★☆★☆★☆★☆★☆★☆★☆★☆★☆★☆★☆★☆★☆★☆★☆★☆

      后来数一数,发生在萧家的可不是“另一起”,而是两起?不,好像同时进行了三……四……

      哦,我是心口荒凉骇异了,饶是我这样见过大阵仗的男人,在这么悲惨血腥、红色弥漫的事件里,受到的震撼与刺激也不小。直到回到了温暖光明的沈家堡,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时不时会午夜梦回,忆起在萧家度过的日子,怕是会一辈子刻骨铭心了,因为——

      那一天早上发现的血,那血多得,那血溢散得,怕是我自个儿清白的手上也不被察觉地溅到了几滴,当时是马上擦掉的,可是回了沈家堡,在夕阳黄昏的牧场上,吹着空静舒爽的夜风,我抬起手,对着天边的一抹灿烂余晖,竟会发现手背上的几点红晕并没有消失,浅浅淡淡的,却深入肌肤地印刻在里面,仿佛透过掌心也能清晰看到。

      我问唐清,她说,她也一样,而且,她更敏感,她把那几滴血藏在了心里。她的一生经历过很多常人闻所未闻的场景,很多场景都是带血的,她把这些带血的记忆都蕴藏在心里,引以为戒。她说,看多了这些,她真的觉着,能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不过,在那一天早晨,在小乞儿的死讯还没有传到萧家前。

      萧家也并没有发现自个家里发生的那几件希奇事。

      我这天早上睡到很晚,应付昨晚那些深藏民间的“功力深厚”的“市井高手”,确感疲惫。我想唐清,萧珊珊,柳嫣红,所有当时在场的人一样都会很累。可当我悠悠醒转,却发现身旁床铺凌乱,空无一人,唐清已经不在房内了。

      我当然要找,我一刻看不到她就心神不宁,特别来到湖州后,特别住在这个神秘诡异的萧家后。唐清又不会武功,她虽然很灵慧,可是她连基本的防御能力也没有。想想昨儿个那群凶神恶煞的街坊民众,想想眼神变幻不定的萧珊珊,想想身体强壮、飞刀凌厉的柳总管,想想阴沉莫测、心计深厚的萧二娘,想想癖好怪异、苍白冷笑的萧小弟……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和唐清身边,一直危机四伏。

      我急急穿衣,颠三倒四,略有凌乱。我不在乎。

      我跳下床,打开门,不慎拐到了脚,伤筋般的疼。我不在乎。

      我跑出院子,途经萧剑心的院门口,那里居然百年难得一见地锁着门,内中悄无声息。我不在乎。

      我一颠一拐地跑了一小段路,就在梅林前的空地上,看到了唐清与柳嫣红,唐清悠闲站立,正轻松自如地与对方说着话。我停住脚步,大喘一口气,心儿一松,石头落地。

      我放慢脚步,缓缓地,也是故作轻松地走向她们,不能让唐清看出我的不适,她会担心。

      唐清看到了我,对我笑笑,仍然转过头,认真地面对柳嫣红。

      柳嫣红身高体壮,唐清凑在她面前,像细弱无害的小鸟,柳嫣红微竖粗眉的严肃表情,让我看了,便不动声色地移到唐清肩侧,我宽掌一揽,明里暗里地护住了她。

      唐清显然和柳嫣红已经说了好一会话了,现在她正在继续。

      “柳总管,萧家飞刀有好几种吗?”唐清的这个问题,别说柳嫣红了,连我也摸不着头脑。

      “什么几种?萧家飞刀从来只有一种,独一无二的萧家,独一无二的萧家飞刀!沈夫人可能没有听说过,可沈大当家一定见识过,沈夫人可以问问。”柳嫣红对我点点头,我不置可否。

      “可是,小女曾经听闻,过世的萧掌门承诺,只把自己的独门绝技传给一人。现在看来,姗姗会的,柳总管会的,二夫人和萧公子怕也识得一二皮毛的,更何况还有飞刀门百来门徒?这,又怎生说?”

      柳嫣红突然很凶狠地凝住唐清,“沈夫人刚才说,你,听说过我们老爷承诺,只把飞刀绝技传给一人?哦,传给谁呢?”

      我脚步往前一踏,柳嫣红高不过我,她的如虎气势被我挡去一半。可是她未后退,仍然逼问,“传给谁!”

      “不是……姗姗吗?”唐清缓缓柔柔道。

      “谁说的!”

      “姗姗说的呀。”

      “哈哈哈……”柳嫣红很怪调地仰天大笑。未久,她一个低头,心绪仿若平静,回答起唐清第一个问题来。可是,她的一惊一乍虽然令我和唐清倍感困惑,在那一天“疯狂”了的萧家人中,唉,又实在不算什么了。

      柳嫣红道:“萧家飞刀如假包换,唯独一种。可是——就算是自家的飞刀,也有功力深浅之分。沈夫人怕是从来没有入过江湖,想法倒天真单纯的很。怎么,你不知道吗?江湖各门各派,即便是广收门徒,广传武艺,可是——每个门派也有一二手不轻易传授的密技绝艺呢!沈夫人,用你昨晚的话说,既然一个凶手都有自身的气质,那么江湖门派也有区别他家的独特气质!外行人不知道,自家人都知道,掌门人授予一般徒众的,通常只是这一派的普通招数,真正的武艺精华却是没那么容易习得的。这是每个江湖人心照不宣的道理。我们萧家也是如此,我当然会萧家飞刀,大小姐,二夫人,二少爷也会,坐落在城东的萧门武馆中的每个门徒都会。可是,要说真正的“萧家飞刀”,却是只有过世老爷才知道的……”

      “柳叶三刀。”我接口,炯目盯住了柳嫣红,后者肩头一颤,五官又如方才般纠结/蹙/起,粗壮的胳膊里似乎蕴藏了蓄势待发的力量,好个猛如虎的女人!

      “你,你说什么?”

      “柳叶三刀。”我好脾性地重复。

      她突然往我冲过来,“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在哪里?”

      我生疑,她那么着急,仿若听到要命的消息。我侧目,我在看柳嫣红的同时,唐清也在看她,且,莹目晶亮。

      我轻轻一扇,将柳嫣红伸来的手势往旁边一拨,她一个踉跄,到底没有冲地,重新抬腰,甩头,眼儿冒火般地盯着我。

      “我只听闻,不曾见过。稍稍踏足过江湖的人,一定会对萧门“柳叶三刀”心生仰慕,切切追念。”我不理会性子火爆的柳嫣红对我展来的敌意,就事论事道,“听说,三刀只三招,可每一招都蕴含九九八十一种变数,威力无穷。这三刀是萧家百年家业的镇派之宝,不过,前任萧掌门去世后,这飞刀绝艺也就此失传了。算一算,也有十几年光阴,萧家在这段时间日渐颓靡败落,有很大部分原因,来自萧家在世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使用柳叶三刀!”

      柳嫣红突然嗤笑两声,对我的感喟颇为不满。她油光光的壮脸往上抬,摆出笑的动作,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她又细细舒口气,也不知是否因为我到底对“柳叶三刀”也只是外行式的说法,未得精髓。

      她急怒,是因为那三刀,她舒心,也是因为那三刀。

      不知唐清有没有看出她的前后变化的味道,只唐清的眼,更静,更亮了。

      “没错,萧家的柳叶三刀从来一代只传一人,老爷当年可没有将这个密技带进棺材,他慧眼识珠,早就找好真正的传人了!虽然,萧家现在的几个人中,没有人会使全柳叶三刀的,可是,十几年前,因着……那个人,飞刀还是传了下来……咳,跟你们说那么多干什么,我真是……”她仿若冥冥中受了威胁,竟然突兀噤口,再也不愿多说了。

      她的遮遮掩掩,反而更显欲盖弥彰罢了。

      我心里咂摸她刚才那段有意无意的话:柳叶三刀每代只能传一人,十几年前,萧老爷过世前,早就找好了传人了,一定是萧珊珊吧?可为何柳嫣红又要说,萧老爷死后的十几年,没有一个人会真正的柳叶飞刀呢?萧珊珊,她也不会吗?她不是传人吗?

      ——萧家几个人中,没有一个会真正的柳叶三刀。

      啧,这句话能不能理解为,柳叶三刀不知由着什么原因,遭了什么际遇,竟然——流传开来了?或许,这一代的萧家并不是一个人得着了柳叶三刀,可能两个,可能三个,可能更多。再分析,那么得到的人一定没有得全,每人各占一份,还是……

      这个萧家怕是隐藏着更邪恶的事情,所以他们心照不宣,对外才宣称柳叶飞刀已经失传!

      如果,萧老爷当年真的择定了“真正的传人”,那个他或她,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柳叶三刀被割裂成几份?就那么不闻不问,任由萧家祖上的基业混散凋零吗?在江湖上也没有见崛起过这样武艺精绝的后起之秀啊?

      这个传人就这么甘愿寂寞,不争名利吗?

      萧珊珊,像是这样的人吗?

      所以,真正不对劲儿了!萧老爷的传人,遭了何种际遇了?是活着,还是……

      我看见唐清也疑惑了,皱眉头了,脾气也上来了,问话也急躁了。

      “柳总管,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会使用柳叶三刀的,有几个人?”

      柳嫣红目光闪烁,要躲也躲不开,懊恼不已,“我不是说过了,没有人真正会……”

      “我知道!”唐清眉眼弯弯,点一星子的笑,“没有人会真正的柳叶三刀,意思是有几个人同时获得了柳叶三刀,而且——各自所获的,都是残缺不全的!”

      柳嫣红蔫退一步,强壮的身子有丝瑟缩。

      “柳总管,姗姗是不是柳叶三刀的真正传人?”

      “谁,谁说的?”

      “姗姗呗。”

      “哦……她在这一点上也这么说啊。”

      “行了!”唐清一敛目,以手指示意,“我不用你回答。”她灿烂地笑,仿佛答案自在她心中。

      她回头突然对我说,“研,假如是萧家自己发生命案,柳叶三刀这个动机,倒是值得一考虑呦,呵呵。”

      只我明白,她说完后突然正色,代表她的话一点儿也不是调侃。

      ☆★☆★☆★☆★☆★☆★☆★☆★☆★☆★☆★☆★☆★☆★☆★☆★☆★☆★☆

      唐清说话常常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听完她和柳嫣红的对话,刚刚内心一紧,窒息一怔,却突然——

      仿若从多个方向,同时传来尖利的惊叫,一样的毛骨悚然,一样的颤栗逼人。

      数一数,一个?两个?三个……

      瞧,我也乱了。一个小小的萧家,竟然把我沈研也弄到如此手足无措的地步!

      这几个都是女人的声音,恐怖难忍,都像是从喉咙口硬逼出来,带着泣血的嘶喊。只要是正常人,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有这样的声音。

      当时,我,唐清,柳嫣红,怔愣在空廖静寂的晨间大道上,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可是,唐清在这种非同一般的境况下,想也没多想,扭头率先朝身后我们居所的方向跑去。

      我也跑去,可我忘了我扭到的脚,动作一猛,更疼了。

      我咬咬唇,此当口,不能在乎。

      当然,我们不是想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确定着朝萧剑心的独门小院而去。

      事后我问她:“那一刻,你怎么如此笃定那个目标呢?”

      唐清答:“以我的听力,当时只能判断出其中一道叫声来自萧剑心那里,其余的就不得而知了。研,我又没有练过武功,万事还是要靠你的,对不对?”

      对于她这么似模似样的回答,我应该早就习惯的。可我每每忘却这一点,对她时不时的怪,反而见怪了起来。

      三道尖叫中的第一道,出自清早给萧剑心送洗脸水的婢女口中。

      唐清冲着那个细弱得仿佛已不堪重负的叫声,飞快地跑着,如清早出巢的鸟儿,浑身张扬着活力。

      不过,在接近萧剑心院门的时候,她却一下子收住步子,蹑手蹑脚起来。

      这个时候,萧剑心的屋子里肯定不会有任何伤人的力量了,唐清见过那么多大仗势,为何这一次,越接近时反而越彷徨犹豫起来呢?

      我也走近前,贴在她身子后。从她头顶上,看进那个半开的院门。

      我突然忆起,刚才我为寻唐清,匆忙经过这里,无意瞥见的院门一直是紧闭的。既然丫环能够进去,说明院门也只是被轻轻地带上,并没有锁住。丫环能够进去,其他人也能够进去,做完那种事之后,更能自如地出来。

      后来,我把这一点告诉唐清,她笑,说是谢谢我,我说的是整个案子的关键。

      萧剑心是不习惯带上门的,包括他就寝的时候,他的院门一直是半开半闭,悄然敞着的。他这人就是怪异,莫不是也有什么害怕禁闭空间的毛病吧。总之,这扇“无论如何也关不上的门”,对后来唐清推理整个案件时,起到不小的作用。

      那一刻,我和唐清的视线,一起从两扇对称整齐、从中间开了条缝隙的院门里延伸进去,看到了是与外面没有二异的蓝天和白云,淡淡疏疏、却异常整洁的院中小径,和那块光滑巨大、冷然寒寂的大石头,萧剑心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常常在上面磨剪刀的大石头。

      我已经能充分体会到唐清顿住步伐,欲/前未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了。

      这个看似平静的早晨,我们正在窥探着的看似平静的院落,从里面浓浓地厚厚地透出一股异样别扭的气息。我当下就判断,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活人身在其中的正常气息。那么——

      我仿佛闻到了一种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味道,萧剑心的院子空空落落,不种树木,不栽花草,所以应该不是香味了,萧剑心的院子里也没有什么过分夸张的血腥场面,浮游着的空气静止不变,滞重迟缓,所以应该也不是臭味了。最后,我只能用酸酸凉凉来形容,仔细辨别,这种酸凉的感觉,从我的手腕处沿着手臂一直攀升到我的肩头,然后在我的脖子里绕了一圈,搅出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直达脑门,从头顶直灌而入,沿着周身的血液在五脏六腑里运转了起来。

      我是这样,唐清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我又仿佛感觉到有什么浅浅薄薄的东西正在擦着我的肌肤,沿着我的眼、耳、口、鼻来回抚摸着。

      后来,我才知道,萧剑心屋子里那仗势,比起这天早上在萧家其它地方的场面,实在不算什么。萧剑心院门口迎接我和唐清的这股氛围,要算是这天早上萧府三大血案中,最能令人承受的了。

      唐清终于甩了甩头,摆脱了瞬间的迷茫和犹豫,伸出手,将那两道院门往两旁分得更开。

      “吱嘎吱嘎”,在唐清用力推动下,院门前后摆动不止。

      唐清这么突兀,这么粗鲁,当然还是有理由的,她要把案发现场所有不相干的人全部赶出来,剩下的,让她好好处理!果然——

      那个送水的丫环从屋子里踉踉跄跄地跑出,脸色土灰,嘴唇苍白,脚步趔趄,身子旋摇。

      小丫环勉力支撑着来到院落中央,对于静静走进来的我和唐清,视而不见,眼睛本来就够大,这会子像要撑出血来,闪过红红的颜色,恐惧不已。

      唐清也不理会她,从她身边绕了过去,我跟在后面,来到萧剑心卧房门口,小丫环刚刚是从那里出来的,所以门并没有关,所以一下子扑面而来的,就是那种几近鬼门关的味道。

      我们身后突然“啪”的一声,有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我转头,小丫环昏倒在了院落中央。她能够选择这种方式来逃避那噩梦般的一切,也还算好。

      我重新回头看向房内时,发现唐清早我一步,已经走进去很深很深了。

      她正绕过了一个屏风,身子是侧转着对我的,我看见她再也没有往里移动脚步,许是被什么东西止住了吧。我也缓缓地蹭了过去,一个侧转,与她方向一样,看到——

      悬挂在窗前上方的横梁上,前后随风摇摆不停的“那种东西”。

      唐清往前伸出了手,直直地指着早已抽离了鲜活灵魂、如风中枯草般干瘪瘦削的萧剑心,久久地抬着她的手,没有放下。

      她的声音似乎是透着好几层薄纱发出的,如此遥远又隔离,酝酿着十分的不确定,沉沉闷闷,氤氤氲氲,在半空里旋转了好几个漩涡后,才落到了我耳朵里。

      “研,你看,这个萧剑心像不像那个……”

      我的视线沿着她伸直的手臂,绵延过去,看到的是悬挂在窗外屋檐下、同样随风摇摆不止的风铃。只不过——

      风铃是美丽的,悬挂风铃的绳子是玲珑的。

      萧剑心的尸体是丑陋的,缠着尸体脖子间的绳索是凶狠的。

      我们再走近了一点,我仰起头才能看清萧剑心的脸面。他的头探过那个紧/窒的绳索圈,无力地向下垂着,他的脸色在死去后与他生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依然透着幽幽的冷光,苍白沉郁,这会子更谈不上些微血色了,他的眼睛本来就是微微眯起,警惕窥探,闪着过多怪腔怪调的意味,这会子死了,仍是那么半开半闭,也许对这个大千世界还有不为人知的留恋吧。

      “研,我想更近一点看尸体。”唐清突然说。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解下尸体?不,清,我们不能那样,会破坏凶案现场的。”

      “那么,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唐清向我昵过来,挽住我的胳膊,蜜蜜笑,似个妖精。

      我叹了一口气,左手抄住她的腰,身子一纵,右手挂住横梁,萧剑心尸体就与我们眉对眉、眼对眼了。

      她鼻间的气息呼进了我的脖颈,柔柔询问:“研,你的手会不会很痛?”

      我牙关紧了紧,却不动声色,“不痛!”

      她又抿嘴轻笑一记,转头察看尸体了,脸色肃穆,眼光精利,看得细致,从死者的发、额、眼、鼻、唇、颌一一注目过来,她还撩起死者杉袖,以手指轻触了死者肌肉,更将死者的手凑到她眼下,似乎要透到那指甲缝里头。

      呼,她到底要干嘛?

      我的手其实也酸也痛。

      她突然戳戳我的胸膛,妙目示意我们可以下去了。

      她一落地,便绕着尸体下方、地上倒着的那把椅子,转了好几个圈,嘴里咂咂有声,而后将那把椅子扶起,正巧椅面抵着尸体的鞋底面。

      唐清至此一点头,开口说道:“就光看萧剑心这幅情状,你会以为他是怎么死的?”

      “不是自杀,就是他杀。”

      “啧啧,研,你说了等于没说嘛。”

      “那你还看出什么来?我刚才带你一同上去,也看见了,横梁上灰尘如旧,无人走动的痕迹,拴着萧剑心的绳索边沿也只有细微的灰尘移动,略留几道凌乱的影子,很明显是死者自缢时,头部牵动绳索,留下的正常合理的痕迹罢了。粗粗一看,萧剑心身上也并无刀剑外伤,所以,还是那句话,不是自缢是什么?”

      “呵呵,研,你好会说哦。”

      我脸庞一烧,不知她的笑是讽刺还是什么。

      “研,确实,当我们看到高处吊着的身体时,一定会想,嘿,他不是自杀,就是被别人杀了。两个极端的情况中,却有包含很多种变数。首先,我们把它看作他杀,那么又将分为两种情况,一是死后被人吊起,二是活活被人吊起。我刚才看了,死者绳下痕迹呈苍白色,因为人若死后被系缚,其血不行,其痕便不会赤紫了。那么,第二种情况呢,我也仔细察看了死者指甲内,并无皮屑事物,因为人若是被生缢而死的,当绳索套于脖颈时,势必会这样——”她突然伸两手,反手抓向自己的颈,表演逼真生动,“势必会用手去抠绳子,难免指甲中嵌/入/自己或凶手的衣物丝条和皮肤碎屑。所以——”她摇摇头,仿佛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难道排除下来,他,真的是自杀?”

      我说:“可不可能,是凶手先弄昏了死者,再将之勒吊而起,假作自缢?”

      她抬目,悻悻看我,“可是你刚才说,死者周身并无刀剑伤痕,也不像是被人撞击打晕的。唔……瞧他脸面表情,怎会如此安详,真真是甘心情愿往绳索里套的吗?”

      我点头,“清,不要瞎猜,还是等官府仵作再三复检后,我们听听那个结果。”

      她撇撇嘴,只得作罢。

      她又移到了窗口的书桌旁,惊呼道:“你快来看看这个!”

      她手拈一张纸,塞到我手里,言简意赅,“研,你念。”

      我朝纸上略瞧一眼,字迹很模糊,沾了水然后才干的样子,再细念之下——

      “我怕是再也不能活在这世上了,在我干了那样的事后。在我剥夺了那么多孩子的性命后,我才发现生命的来之不易,可是即便我还想活,人们怕也是不会允许了。

      在我死后,人们会怎么评价我呢?孩童杀手?连环恶魔?嗜血狂徒?哈,我这人在生前成不了一个名,死后却被罩上了这么多,这么多的……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我从小体弱多病,比起两个姐姐,更不是学武的料。我娘是大户人家出身,也讨厌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所以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对我说,剑心,你学文吧,剑心,你名字里的那把剑,其实是爹和娘要你藏在心里的坚强动力,你一定要学出头,咬牙切齿地学好,娘家里祖上可是出过好几个状元爷的,娘不希望唯一的儿子给娘丢脸呀!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那双凌厉凶恶的眼睛就一直压迫着我了。活了二十年我才知道,我恨这样的眼睛,我恨拥有这样眼睛的人。只有我知道,我不是学武的料,更不是学文的料。

      我考了三年的秀才,一年也没有考取,我连一个小小的秀才也考不中呢。我越急,脑子越是一片乱,我的心已经空了。

      娘说,今年再考不取的话,我不要去见她了。我天天用功读书,墙外的春光却还是肆无忌惮地进驻我的心里,我已经强迫自己不去羡慕外面的一切,可——那几个小孩子硬是不让。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他们却越来越吵。所以,我就杀了他们。我杀人的时候,脑子里只记住一句话——娘说,今年再考不取的话,不要再去见她。

      我干了这些事之后,当然是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了。可是,难保她在我进了那样的阿鼻地狱后仍紧紧地跟着我。于是,我想,那么就一了百了吧。

      还有姐姐,姐姐为何要这么出色,她这么年轻就做了当家人,以后还要做掌门人,娘是嫉妒这个非她亲生的女儿,所以才会这么逼我的吧。那么,干脆连姐姐也一起……

      我杀了娘和姐姐,然后杀了我自己,这样,一了百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读完的,唐清一定可以听出我声音的异样,那是说不出的窒/闷难受,真想用手挠着脖子,好好地吐出胸中的一口郁结之气。

      “这么说,萧剑心在这封“遗书”里承认,他杀了姐姐和娘,然后自杀喽?”唐清的话模模糊糊,似乎嘴里含着什么而说的。

      我回头,惊愣,她正在吃什么,嚼得起劲,似乎是粘稠的东西。

      我看到桌面,原本“遗书”的旁边有一个小碟子,装着水晶糕点,淡绿色,晶莹透明,三五小块,有菱形,方形,圆形的,模样小巧玲珑,倒也可爱。可是——

      我着急地捏住唐清下巴,用力/逼着,要她吐出来,“该死的,这是凶案现场的东西,你怎么随便乱吃!”

      可我晚却一步,唐清这丫头,喉咙里往下一咽,生生吞下一块了。

      她清清嗓子,还是调皮地说:“唔,有种怪怪的味道,先时涩,淌到舌根处便转成了甜,包蕴着清清亮亮,咝,这糕点中心夹杂着什么吧,研,你也尝尝?”

      我生气,从她手尖儿夺过那剩余的水晶糕,粗莽地扔到碟子里,对着她的眼睛,我又骂不出什么凶恶的话,只是瞪大着,不知所措。

      她鬼精灵似的,又从书桌边走开,满屋子绕着转,看准一样后,便翻翻弄弄。

      也怪,她找的不是柜子,就是橱子,她到底要干啥?

      “哈,找到了!”她欢快叫嚷。

      这么吊着尸体,弥漫死寂的屋子里,她居然能欢快叫嚷?

      她打开了萧剑心房间壁角的大衣橱,身子一埋,要掉进去的样子。我一骇,奔跑过去,要捞着她。她却突然/直/立/起来,回身,怀里捧着一大堆的衣物。

      “我说,你这会子拿死者的衣服又要干啥啊!”我忍无可忍,彻底大吼。

      她却腻过来,“研,你看看嘛。”

      她抱着的不是成人衣物,而是——小孩子的衣服。

      有的是完整一套,有的做了一半还未成形,有的是布条不像布条的东西。

      唐清的手从衣物堆后露出来,正紧紧抓着一把剪刀。

      “研,我们一开始就想得太复杂了。萧剑心磨剪刀真的只有一个单纯的目的——裁衣服。”

      我闷闷道,“他裁的可是小孩的衣服呀。他裁来应该不是自己穿的。”

      唐清眼神一黯,“是用来给孩童连环谋杀案中那三个孩子换上的。”

      我叹口气,“所以,他真的就是凶手呢。”

      唐清转过脸,五分难受,“那么,正如他写的,他真是畏罪自杀呵。”顿了顿,她涩涩道,“知道吗,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明显”的结论。”

      我猛然一把握住唐清,“对了,我刚才读萧剑心的遗书,最后一句是什么?”

      唐清的声音像是漂浮在半空里,虚糜而不真切,“我,杀了姐姐和娘,然后杀了我自己,一了百了。”

      我喊道,“那么,岂不是说萧珊珊也……”

      ☆★☆★☆★☆★☆★☆★☆★☆★☆★☆★☆★☆★☆★☆★☆★☆★☆★☆★☆

      显然,萧珊珊并没有死,她是那天早上萧家最幸运的一个,即便她也受了伤,很重的伤。

      她的腹中被插/入了一把飞刀,萧家自己的飞刀。

      她满身是血,在左腹侧伤口的周围,那血的颜色几近暗红,怕是从昨晚开始就沾上了,由此我和唐清便可以判断,萧珊珊遭遇袭击与萧剑心丧命的时辰,离得很近很近。

      三道尖叫中的第二道,出自清早给萧大小姐送洗脸水的丫环口中。

      我和唐清从萧剑心的命案现场,赶到萧珊珊房间里时,所有的狼藉已经为柳嫣红利落地收拾掉了,她甚至体贴地为姗姗把房间一侧的纱窗打开,从纱窗口透进很好的阳光,吹进很好的风。所以,这个昨晚也是惊曝惨案的屋子里,倒未见多少郁闷与不适。我和唐清深深地呼吸,还是原来的那种味道。

      那生命的阳光洒在靠床躺着的萧姗姗身上,那鲜活的微风也轻轻拂着她,令她稍作精神。至少,在我和唐清一进门时,她转过苍白的脸庞,仍勉强对我们友好地微笑和点头。那么,不管之前,我和唐清已经对姗姗心存异念,颇有微词,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们的心里也不好过,甚至有点酸。

      唐清缓缓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了姗姗藏在锦被下的小手,把它抓了出来,看到上面是同样的苍白,唐清轻轻拍着姗姗,不住地叹息。

      姗姗说:“红姨已经替我包扎过了,目前我没有生命危险,清妹妹,沈大当家,你们不用担心。”

      唐清点点头,侧转,深深望向正在一旁端水收拾、不断忙碌的柳嫣红。

      我也随之看过去,在柳嫣红旁边的几案上,放着一把小东西。

      是一把飞刀,薄如柳叶,尖削凌厉。只是从刀柄到刀尖,染满了足足的红,是姗姗的血。

      唐清不动生息地悄然靠近那件“凶器”,低头仔细审视。

      却冷不防,柳嫣红伸手挡在唐清眼前,强悍地道:“沈夫人,不该看的东西还是不要看,这一件,等官府办案人员一来,我就要交给他们的。”

      唐清对她讪讪,转身走来我身边时,却展开一幅明徕的笑。

      “你看到了什么?”我问。

      “很多。”她答。

      唐清再次回到床边拍拍萧珊珊的手,示意她还有别的事要忙,拉着我离开了。

      我走出房门的一刹那,回头瞥见萧珊珊,后者从床上微微抬起身子,凝视我们,表情晦涩难辨。柳嫣红收拾床帘,背对着我们,腰背僵直,也很不自在。

      ☆★☆★☆★☆★☆★☆★☆★☆★☆★☆★☆★☆★☆★☆★☆★☆★☆★☆★☆

      是呀,什么也比不上最后一道声音,那才是让人打从心眼里禁不住寒栗的。

      那才叫残忍,那才叫恶心,那才叫恐怖。

      因为,那才是真正的谋杀!

      与萧剑心常年开着院门的怪癖相反,冉佩君习惯日夜关着房门,而且要关得紧,密不透风。所以,她的房间有窗户也等于没窗户,有门也只是用来传递丫环送来的一日三餐和热水,萧家每一个人都不了解冉佩君的房间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不过,这天早上,每个人都知道,冉佩君的怪异房间里藏满了血,每个人甚至能亲眼看见,那是一种很深很浓的颜色,扑到了累积灰尘的紧闭纱窗上,从外面就能惊骇住每一个路人。血,满天满地地扑洒着,甚至沾到了冉佩君虔诚供奉的佛像上。当然,她每天每夜认真诵经,还是没用,被杀的时候一样要死,这个可含糊不了。

      我和唐清忍着腥味,捂着鼻子,勉强走进这个宛如人间鬼狱的房间,心里也涌动着可怜之情。可怜这个冉佩君,长年累月,消耗着青春与日月,不知在这么个地方,合计琢磨着什么。唉,她到底没有成功,她那么悲惨壮烈地死去了。

      她的死状可以在今后二十年,排居江湖十大惨烈死状的头一名,无尸体可比。

      她也被吊在窗口上方的横梁上。

      与萧剑心的不同,她的双脚被绑,头部朝下,她是被倒吊着的。

      嗯,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仿若她正要直直地坠/入/某个深渊。

      她身上没有一件衣服是完整的,上装和下裙被人割裂成条条幅幅,就着门口传来的风,有一搭没一搭蔫蔫动着,衣衫口子下隐隐露着肌肤,可没有一片肌肤再是原来的颜色了。因为凶手是隔着她的衣装一直深深割到了里面,撕开她的皮肤,划了重重的伤口。那道道血肉模糊的条状伤口里,还兀自冒着浅浅的血丝。这样的,满上满下,全身大约有百来条口子。凶手做的时候,一定很有耐心。

      嗯,又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被凶手这么一布置,冉佩君身上仿佛挂满了红色的藤蔓,喏,就是那种山崖边常长的。

      冉佩君的脖颈处,插着一把小飞刀。

      应该,就是致命的原因了吧。

      再近一点,那一柄,薄如柳叶,尖削凌厉,露在外面的刀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冉佩君浓黑的头发也/根/根/倒垂了下来,差点掩埋了脖间那把细小玲珑、分量很轻的凶狠武器。

      她头顶下的地面上,聚集了一大滩的血迹,因为从昨夜开始流的缘故吧,已经可以绵延开很大一圈范围了。“嘀嗒”,“嘀嗒”,每隔良久,似乎还从冉佩君脖子里落下什么,掉在血中央,搅开一层小涟漪,还有生命涌动的样子呢。

      我从她披散的黑发中望进去,只依稀看到那双快/插/到头颅里的眼睛,不,只剩眼白了,森森然静默地瞪着房内每一个活人。

      我一个寒噤,别转头,不再看。

      唐清却发出“咦”的声音。她用手指向地面上一个蒲/团,我们都见过,冉佩君一天到晚在那上面打坐念经。此时蒲/团被割裂开一个大洞,里面的棉絮也被翻了出来。

      由这一点,唐清惊讶抬头,这才有定定神、喘口气的时间察看整个房间,同蒲团一样,所有的摆设与我们从前某一天所见的已然不同,颠三倒四,被狠狠地翻找过了。

      唐清张大嘴,异常不可思议,她看着悬梁的萧剑心,受伤的萧珊珊,恐怖的冉佩君,都没有这样张大嘴,为何偏偏为了这凌乱糟糕的房间布置……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呀?”她不是在问我,只是自个儿想不通,自个儿寻求答案罢了。

      “是凶手做的吗?是在找什么吗?”我说出唯一的可能。

      “研,萧剑心他在遗书中嚷嚷,是他杀了姐姐和二娘的吧?”

      “确实如此。”

      “萧剑心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嗯,厌世?发泄?畏罪?”

      “不管如何,我们都肯定,萧剑心不是一个头脑清楚、行为理智的人。”

      “是的。”

      “可是——翻寻东西却是一种极冷静、极理智的行为。萧剑心会这样做吗?这,是第一重矛盾。”

      “唔,那么……”

      “看这房间被掘地三尺的态势,那件东西应该被凶手找去了,所以至此我们又生疑惑:莫非凶手杀人的动机,就是为了那件神秘的东西?若然找到了,凶手还会甘心自杀吗?这,是第二重矛盾。”

      “所以,你的结论是……”

      “不,研,我还不能下结论,我还需要好好想想,真该好好想想……”

      唐清以手撑额头,从未看过她如此苦恼的情态。

      “吱呀”一声,我们身后的那扇门被人敞得更开,柳嫣红似乎心有戚戚地走进来,正自言自语。冉佩君的尸体正巧被我和唐清挡着,柳嫣红还没看见。

      “我听说,连这里也……连二夫人也被……这,怎生是好……”

      她有点粗鲁地拨开我和唐清,怪我俩的碍事,要我说,她到底不要看见的好。因为——

      柳嫣红眼睛突睁,一下子裂开了好几条血丝,她结舌颤颤,好一会没有说话。然后她暴发出一种我和唐清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大叫,至少从这个坚强隐忍、独当一面的萧府老总管口里,不应该听到这样的大叫。那仿佛也不是害怕,她的声音不是来自她的躯壳,是从空中游离的灵魂中抛落的。

      她后退,一直退到墙壁角落,因为她连门都找不到了。

      如虎的女子,一下子变成了如鼠的女子。

      她一手捂口,一手指着冉佩君,“呜呜”的,又像叫,又像哭。

      然后她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婷婷,你终于找来了……你第一个找到了二夫人,那么“那件东西”你应该也寻去了……你第二个要找谁,不会是我吧……不要,饶命,婷婷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唐清也一喊,咋咋呼呼,“啊,我终于想起来冉佩君的尸体是按照什么布置的了,研,你还记不记得,萧珊珊对我们讲过的,她和她妹妹在悬崖边遇险的故事?”

      我记得。

      萧珊珊说,她和妹妹同时掉下山崖,攀在藤蔓上。瞧,“藤蔓”?

      萧珊珊哭,她的二娘非但不救她们,反而,一下一下割着那条救命之蔓。

      萧珊珊苍凉,最后她的妹妹还是直直/坠/下崖谷,落下的时候,头朝下,脚朝上!

      吓!冉佩君的死法是按照萧珊珊妹妹的死法来布置的!

      唐清戚戚问:“对了,姗姗说过的,她妹妹叫什么来着?”

      我一字一字,“萧,婷,婷。”

      柳嫣红的狂叫/插/入进来,“我错了,饶了我吧,婷婷……”

      ☆★☆★☆★☆★☆★☆★☆★☆★☆★☆★☆★☆★☆★☆★☆★☆★☆★☆★☆

      “我”一嗒一嗒地敲着桌子角。

      这一天也过得很快,日出日落,“我”的纱窗口照常迎接着灿烂的晨曦和温柔的月夜。

      现在,那儿又透着夜凉如水的味道了。

      这一天真是精彩!“我”昨晚布置的一切让所有人慌了手脚,包括那对几天前住进来的男女。这一男一女倒成了萧家现在最忙碌的人,姗姗伤了,红姨疯了,二娘和小弟死了,这下,倒成了他们这些外人们的天下了。

      “我”很聪明,一直聪明。为了这个结局,“我”等待了十几年,酝酿了好久,“我”做的堪称完美。所以,那一男一女再怎么自以为是,也发现不了“我”的,绝对发现不了!

      是姗姗把“我”藏在这儿的,她不说,又有谁知道?谁也看不见这个黑暗的地方!嘿,嘿嘿,嘿嘿嘿……

      不过,姗姗在生气。她现在坐在“我”面前,非常绝望郁闷地看着“我”,她在不满什么?她还是不适应这样突变又残忍的结局,她不行,成不了大事。

      “谢谢你给我的那一刀!”姗姗说,却不是赞美,因为她没有笑。

      “我说了,我不会为难你的。现在,没有一个人怀疑你吧?嘿嘿!”“我”笑着说。

      “呸,真是自以为是的聪明!”姗姗啐了一口,没有什么形象。

      “当然,如果我不聪明,你会让我跟了你这么久?你也聪明呀,姗姗!”“我”依然笑着说。

      “事情得一分为二来看,在我身上/插的那一刀,很好。可是,你为何要朝二娘脖颈飞那一刀呢,为何……咳,要用上柳叶三刀的功夫!”姗姗眼睛放火般盯牢“我”,“为何不简简单单杀她,像杀我一样,用普通的功力,随便在要害处/插一刀得了?这样,别人更会相信是剑心做的。我,好不容易同你在剑心那儿布置好了一切,让人人以为他杀了我和二娘,然后畏罪自杀,事情不真就一了百了了?我和你,从此逍遥天下,快乐一生。你,你干吗要画蛇添足,功亏一篑!”

      “姗姗,你真的甘心吗?”“我”艰涩开口。

      “什么?什么不甘心?”姗姗不解。

      “姗姗,我们十几年辛苦计划,做成这样完美的事情,你真的甘心,把所有的瞩目与声名归给了萧剑心那么蠢钝无用的家伙?”

      “你……什么意思?”姗姗不确定地恹恹看“我”。

      “我,不甘心让世人忘了我!”“我”大声地丑陋地笑着,让姗姗很害怕,“我要用青面鬼的方式,让人们重新忆起我。我陪了你这么多年,就是等着这功成名就的一刻,杀了那些人是我的成就,这个世上,呵呵,只有我——才会真正的柳叶三刀!”

      姗姗在抖,“我为什么要把一切归在剑心的头上,即便落得平庸结局也不在乎,你真的不知道吗?因为,我,在害怕啊。”

      “我”挑眉,牵动脸颊上的青色胎记,“你害怕啥?”

      “我害怕唐清那个人。你不知道,今天早上,她在我的房里静静地嗅来嗅去,不动声色地笑,那笑容好自信,好美丽,我怕终归有一天会让她查到……你!”

      “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招惹来。”

      “是的,是的,是的。”姗姗抓着自己的头发,“我错了。原本我是想把结局引到青面鬼身上,让人人去调查一个早已不存在世上的凶手,绕来绕去,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我还想,沈研在江湖上挺有地位的,若他说句话,相信了我们萧家是恶鬼作案,事情就更好解决了。可是,让这个唐清在家里踅来踅去,似乎被她快知晓了深层的秘密,包括……唉,包括柳叶三刀的真正传人并不是我。”

      “所以,姗姗,你计量再三,到底选择了今天早晨这种方式和局面?”

      “是呀,只要查案的人把脚步停留在“剑心自杀”这一点上就够了。不要再翻查下去了,就让我和你,我最最宠爱的青面鬼,平平安安度日下去吧。”

      “不,我不要!”“我”噘嘴,这一次怕是要和姗姗闹翻了,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要。

      “乖,你听话嘛,反正——那三份东西我已经集全了,包括当年你死后,被冉佩君和柳嫣红搜去的那两份,合着我本来就有的,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好好地练……”

      “我不要,不要!你这样就满足了,我呢,十几年前的枉死呢,谁来替我还债?即便是冉佩君的死和柳嫣红的疯,也偿不了我受的苦!萧家的地位、财富、名誉,本来就是我的,是我的!被你们抢去了,姗姗,其中最残忍的就是你!现在,你为了逃命,还要把我继续在这个阴冷的地方深埋下去,是你把我唤回来的,怎么你现在不要我了?你彻头彻尾只顾你自己的利益!你好自私!”

      “我”突然伸手指着她,她不由后退数步,显然招架不了“我”的控诉。

      “你,你要干嘛?”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嘿嘿两声冷笑,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的,是她把“我”弄回来的,她还和“我”说得好好的,所作的所有案子,都要算在“我”头上,让“青面鬼”成为湖州城最棒的凶手。即使她现在后悔,也实在由不得她了。

      由不得她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