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32、再回旧家

　　未年起身走到哥哥的身边，躲在那柄大大的雨伞下。

　　这个冷冷的雨夜，一路冷清，行人匆匆而行，雨点打在行道树的叶子上，发出细微如梦里传来的沙沙声。两个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未年快踩到一块小水洼的时候，哥哥一声大叫：“小心。”未年毫不犹豫地踩上去，然后笑着说：“别管啦，你看我的一身都已经淋湿了，也不在乎这点了，反正马上就要到家了。”未年的这个“家”，让江远倍感温暖，因为弟弟仍然记挂着这里，没有忘记这里。“纵使天地怎样变化，我们的那个家还在那儿，即使我们的家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家，但是在我们的记忆里，它永远不变。”

　　“哥……我好冷……”未年抬头看着哥哥说。“阿嚏！”刚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那走快一点吧。”江远冷冷地说。

　　“好。”未年说。

　　“哎，你的头怎么了？”未年憋了好久，终于说道。

　　“今天和人打架了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好吧。”

　　漆黑一片的雨巷里，两个相依相伴的少年，躲在一把伞下缓缓地朝前走着。江远走在前头，一只手颤抖着打开小巷尽头那个小平房的门。一阵熟悉的味道传来，伸手一拉墙边那根细小的灯绳，客厅顶上那盏白炽灯瞬间投射下暖融融的光线。未年把伞收好走进去。他从来没觉得这间屋子里这么温暖过，哪怕曾经的主人早已经不在了，但是那些逝去的回忆点滴，似乎还漂浮在空气里。

　　在昏暗的光线里，江远也看见未年肿起的嘴角：“咦，你的脸怎么了？你也和人打架了？”

　　“哎，今天在那边和弟弟打架了，他到我房间翻我的东西，结果被我看到了。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而是我忍他很久了。”未年如实说道。

　　“真是没想到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有脾气的乖宝宝呢。”江远笑着说。

　　江远让未年坐在沙发上，转身走进卧室，在衣柜里抽出一条干净的毯子，又回客厅把毯子塞进未年怀里，然后走进厨房烧水，忙上忙下。未年看到他出来，眼神茫然，头发上的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自己把身子擦一擦。你说你这小屁孩，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吧，还敢挂我电话！挂电话就挂电话吧，你还坐那儿淋那么久的雨。你说你傻不傻啊，你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啊。你看着吧，你今晚上准感冒。”

　　“你好啰嗦啊，跟妈妈附体了一样。”未年抱怨。

　　江远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不觉笑出声来。

　　正说着，厨房里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叫。是水烧开的声音，江远飞奔进厨房，一看水壶冒着白气呜呜作响，厨房里立刻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快去洗澡吧。洗完澡给你擦药。”

　　未年走进雾气氤氲的厨房，自己弄好一桶水，然后提着进了浴室。从浴室洗完澡出来，他看到哥哥正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茶几上还摆着一瓶红花油。

　　未年坐到沙发上，侧着头让哥哥帮自己擦药。

　　擦药的时候，未年突然看到对面墙壁上挂着父母的遗像，黑白的照片上，母亲温柔甜美地笑着，继父则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他的心咯噔一下，像是突然被什么砸中一样，莫名其妙感到疼痛，愣愣的看着江远，眼底好像有什么不受控制的就要往外冒。

　　“肿的蛮厉害的诶，看来对方是下了狠手啊。原来你也会打架啊，真看不出来。”江远一不小心就把涂了药的手拍在未年的嘴角，红花油特有的刺鼻气味冲入鼻腔，把未年的眼泪都熏出来了。未年在红花油刺激性的气味里紧闭着双眼，突然传来的温热的气息在脸的前面弥散，这红花油和呼吸带来的温热，与这个夏天雨夜绵绵的潮湿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胸闷，竟有种窒息感。

　　“好了，该我给你擦了。”未年将红花油抢到手中。

　　“小心点啊……我的可比你严重多了。”

　　擦完药，两个人回到房间准备睡觉。江远从柜子里翻出一床干净的被子，转身往床上一抛。

　　“大夏天的，你叫我盖被子？”未年叫起来。

　　“你今天晚上淋了雨，必须盖被子，要不然又要感冒了。这个被子是前不久刚洗的，很干净。”

　　未年低头看着那床自己曾经盖过的被子，说：“好吧，我盖被子，你盖毯子。”

　　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外面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潮湿的冷气从窗户和门小小的开口处传来。江远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短袖T恤爬上床。黑暗里，安静躺着的未年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半夜三更的，笑啥呢？”

　　未年笑着说说：“家里还跟以前一摸一样呢。你看这床板……”说着伸手拍了两下，床下面的木头板子“咔咔”作响，“还是这么硬，睡一晚能把人的骨头都睡散架了，早上起来骨头都咯吱咯吱的响，真不知道是我睡床呢还是床睡我。”

　　“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啊，难不成你以为回来就能睡席梦思了啊？”

　　“切，不指望。”未年冷冷地说。

　　“对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吧？”

　　“哎，怎么说呢，生活倒是好多了，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我总觉得那里的气氛特别压抑，也许是我与继母的关系不好吧。还有在学校里也是，老师很凶，作业非常多，总是感觉很累。”未年缓缓地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改善与他们的关系呢？”

　　“没有，我对这个女人真的是没有一点好感。谁想对一个对自己坏的人好，我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哎。你说，要是爸爸妈妈还在就好了……”

　　“好什么啊，我觉得人主要靠的”未年说完，便不再说话了。哥哥也没有继续搭话，两个人渐渐陷入睡眠。房间里陷入沉沉的寂静，只有虫鸣声在窗外不知疲倦的重复着。似乎可以感觉到夜里安静的草丛，感觉到那笼上漆黑的墨绿色。这样的夜晚，安静得令人感动。月光冷清，未年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微笑，那么甜蜜，却又都带着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