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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棋局 ...

  •   也不知是从哪张桌子上下来,许则之回来,憋闷了很一段时间,向着卓灵提起,想要收养一个义子传承香火。
      话像是一个个包袱咚咚地砸在桌子上,卓灵觉得有点儿沉,像是看见这句话似的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该拿这句话怎么办才好。

      许则之也只是一提,并没有强烈地说些什么,也没有怨怼的意思。
      本来,他们是该有两个孩子的。
      第一个流掉是艰难的事情,卓灵提着刀,决绝地斩断了自己跟孩子的缘分。
      第二个流掉就很简单,她那时已是有些让步了。堕胎太痛苦了,上一个孩子好像是死死抓着她不肯走,她还是把孩子亲手送进黄泉路去了,血淋淋的,连带着自己的皮肉都被刮掉了一层,第二个孩子,她并不是有意要害死它,她迟疑了很久,心里甚至生出柔软的念头,想着即便是不爱许则之,给他留个孩子,自己远离了这地方去,也不亏欠谁。

      然而,心里才这样想,不出半个月,她也只是踉跄了几步,甚至没有摔倒,孩子便自己走了。
      此后,那血色的洪水卷来,她的身子便真正垮了下来。

      不,是第一个孩子时就垮了,不过是仗着年轻硬撑了几年骨架子,第二个孩子像一阵风似的吹了吹,她就自己散了架。
      她追想过往,心并不那么硬,那天一起吃饭,往许则之碗里夹了块肉,握着筷子平静道:“收养义子,或者在你老家亲戚中找一个?”

      许则之闷闷道:“虽说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但总也不喜欢家里那些亲戚的孩子,总觉得即便收来,也与我不亲近。我过几日决定去城外的育婴堂抱养一个无父无母的来,懵懂无知,日后也亲近些。”
      卓灵换了个姿势,好像不会拿筷子似的,让两根竹筷在手心搓了好几下才握牢,心里已经有打算,面上道:“你看着喜欢就好,还要请乳娘丫头照顾,对我并不费事。”

      许则之笑着往她碗中不停地夹菜,因着她没在许则之面前表露过自己的喜好,他从来都是换着花样各给她一点,精心照顾,没有不周到的。

      她心道,是自己对不住许则之。
      怨债环环相扣,爱恨经纬交织,她又用了半天想想自己的盘算。

      没过多久,许则之下朝来,她特意摆上好酒,说自己身体好些了,这大好的春日该小酌一杯。
      许则之自然是应的,又和她毫无规矩地敲碗唱歌,被她灌下了好几杯烈酒,就有些醉了。

      夫妻两个从来都是分开住的,把许则之送回去,卓灵便存着十分忐忑睡下了。
      次日一早,人传话来,说老爷昨夜并未与她买来的女子同寝,即便醉意,只是问了句:“是谁将你送来?”那女子也不敢说是卓灵,只说是个面善的管事先生。许则之又道:“夫人什么时候叫你来的?”那女子惊慌了一下,虽未作答,许则之也知道了一二,挥挥手叫她睡下,自己和衣而眠,躺在外间。

      卓灵只道:“既然他没当场将人赶走,那便去补那流程吧,人留在家里,她那个所谓的爹,我看,敲打敲打,叫他休要再胡扯,不过是条黄鼠狼,还装作良民卖儿卖女的,把他家的那顶小的豁嘴丫头也带来,给她姐姐做个陪伴。”
      背着丈夫给他纳妾,卓灵心道自己是真糊涂,可她既不能尽所谓为人妻子的本分,也不能给他养个一男半女,从前年轻,许则之嘴硬不说什么,现在松了口,还是喜欢个真正亲近的孩子,既然如此,她何不顺水推舟?然而许则之却做得太坚贞了些,像是洁净的湖面,照出她污浊的影子。

      她愈发恨起黄子芩来,若是自己的心不曾被接过去,或许她还能有机会像个寻常人一样,和她的好丈夫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但也知道她是恨得偏激过了头,这话无理,她向来不讲理,于是蛮横地连带着恨起所有人来,包括她那好丈夫,好君子,没有迂腐之气的宽厚人,也包括生来就怀着那异于常人感情的自己,她恨极了,但要说恨老天爷,恨命,反而不恨了,立下心志,就是叫所有人都血淋淋的也好,尝尝她的苦吧,她总要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些日子,又给她找着机会,与黄子芩见了一次,只是没来得及施为,丞相府新来了个小妾,缠得紧,一天到晚都来谄媚,她也只能闲扯两句,黄子芩倒是平和,倒不像是见那有肌肤之亲的情人,装得像个正经人似的。

      真正的正经人许则之到底还是憋不住了,和她提起小妾的事情,开门见山道:“你我之间,何必再多增一个人呢?你看人可怜,买进来,养着倒也无妨,把人送到我床上,我又不肯与她同寝,传出去,她也无地自处了。”

      “我想要你有自己的孩子。”
      “灵妹糊涂,妾生子哪里上得了台面,总都是比不得嫡子的。你我之间已经决定抱养一个,就在你膝头养着,当做嫡子,反而自在,若是再有亲生的妾生子,难免兄弟阋墙,没有尊卑。你买来的人,就当是伺候你的,给你做个伴,往后就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许则之还是很平和,卓灵枕着胳膊望他,幽幽叹气。
      然而许则之的手按住她,男人手掌宽厚温热,她却总想躲闪,许则之却沉沉地攥着她的手,揉着指节,半晌又道:“南边水灾,我奉急诏,明日就走,孩子的事,等我回来再说。不要多想,我心中常常有你。”

      心中有她,她是信的,一时间又软弱了,没有挣扎,许则之握了握她肩膀,缓缓出去了。
      她匆匆叫人去把老爷屋里的人叫出来,不必烦扰他了。

      点了灯,她开始给南边写信,也不知是夜色过浓染出她满腹愁绪,还是被许则之感动,信上写,若是许则之到了单家商号的地界,还请多多照顾。

      人一走,她虽然松了口气,却又平白无故地担忧起来。
      而因着许则之一走,竟是黄子芩对林相说,先前卓灵来陪伴她,如今她也还回去陪个三两日的。那时她还没进宫见到十三公主,家中除了个怀孕的小妾也没有别的走不开的地方。

      虽然林泽闻心中也是放心不下,但心中还是想,难得他的夫人肯主动与朝中命妇来往,或者有些什么消息,就准她去三日。

      黄子芩的帖子送过来时,卓灵简直不知该不该笑,和往常不同,她心中竟还多出个南边的许则之来,但这是夫妻感情?若是平常,她还要平和地想,不过是日子过久了,成了一家人,是亲情罢了。偏偏黄子芩这个撮合二人的人来了,她若流露出对许则之的思念,简直是给黄子芩认输。

      黄子芩倒是也没有提什么,只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仿佛只是趁这个机会来还她的千百次欢好之事罢了,也并不欢愉,并不期待,像是吃饭中抽空听人说说话似的,赶场子一般地来了。
      晚上面色平静地摊开画册,接着上次的画面钻研了一下,卓灵却蓦地烦躁,没有了兴致。

      又不知道该如何发火,黄子芩人主动来了,也并不推拒什么,她正想着如何挑刺,黄子芩却意识到她兴致不高,掩上书卷搁在一边,屈膝坐定,把她好好打量片刻,才颔首道:“那便歇了吧。”

      说着,便去摘耳环,她心头一阵闷火,把人一扯。那次竟有些粗鲁,动作毫无温柔可言,也没什么情爱可提,她知道自己动作重,可身下的人只是沉沉地咬牙忍受着,痛也不开口,一如她舒服也不吱声,像是一具尸体一般,只有在最后要熄灭灯火的时候,才缓缓地从眼睛里流出些人才有的痛楚,怔怔地看着她,流下两行清泪。

      卓灵并不追问什么,自己心头有头恶兽咆哮,只好背对黄子芩睡着。
      身后人却缓缓抬起手,手指描过她的肩,又停在背上,按着她凸出的骨头,停了很大一会儿,才缓缓收回。

      仿佛是被这沉默的抚摸安抚了的恶兽平静下来,卓灵也不知自己为何因许则之的事如此心烦意乱,许则之待她很好,她只要肯退步,只要肯放过自己放过黄子芩,就能过上人人艳羡的生活。

      偏偏黄子芩这时候来了,只是来,连什么好听话都还没说,她就知道自己退不了步,她是在爱恨交织的黄泉里沉沉浮浮的,和她那死去的孩子一样成了碎块,她非得把自己焚烧干净了不可,她脑子里不能有许则之。

      回过身,面朝黄子芩,挤出一句笑:“阿芩。”
      同一张枕头上的女人闭了闭眼,又睁开道:“听人说,许大人去南边了,南边如今不太平,先前求来的平安符给他了么?”

      卓灵这才想起来好像是忘了,许则之没有问她去崇兰寺求了什么,黄子芩替许则之求的那符,至今还压在自己枕头底下。
      她欠起身子翻找出来,借着月光端详,心中蓦地觉得不安,想着自己是该给他的,那是好人,总不该死。

      眼珠一错,看见黄子芩的眼神,又有种自己被看透心事的愤懑,把平安符塞回枕头下,冷笑道:“给他做什么,又不是我求来的,你给他求,不知道还以为你嫁的是他呢!”

      丞相夫人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道:“我的心意,不过是好好地做个姐姐。”
      又是重复,却又像是激怒卓灵。

      卓灵拢了拢头发,明知故问道:“是他的姐姐,还是我的?”
      “都是。”
      于是卖傻道:“那弟弟与妹妹成亲,岂不是乱套?总有一个是弟妹,或有一个妹夫,你这符,是求给弟弟的,还是妹夫的?”

      黄子芩却不再答话了,扯了扯被子:“歇下吧。”
      “你不肯答么?”卓灵依旧撑着身子看她,见她不答话,又说:“是了,即便是没有亲疏之别,如今也有了,我们是主仆之名,姐妹情分,夫妻之实,三重关系,亲上加亲。”

      黄子芩终于道:“我来时,见了个陌生女子。人说,是你为许大人娶的小妾,放在他屋里,却被囫囵个的送出来。”

      卓灵沉沉地看下来,黄子芩似乎有意戳伤她,低声道:“若我为你找许则之是欺哄你,如今你对许则之是什么呢?”
      “够了。”卓灵躺下,黄子芩也没有再进一步,难得反将一军,并没有太多欣喜,只有沉重。

      卓灵果然也是在意许则之的。
      这样的好姻缘,她是没错的。
      唯一的错,便是那前夜她发了昏,没有克制自己的心,应了卓灵的情。
      以至于耽误了卓灵,耽误了许则之。

      她对卓灵的事,没有错,男女婚配怎会有错?为女子找最好的良人,怎会有错?
      错的只是自己,是她一时糊涂,后患无穷,她如今弥补也是糊涂,糊涂一生,她没有力气算清楚了。她总与看不见的东西较劲,她觉得累,她不知道自己在对什么不服,想不通,像总也解不开的棋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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