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less》小生月歌

1、1st Memory

　　坐在床上的那个人向我投来视线：「你是谁？」

　　啊，要怎么回答比较好呢？干脆告诉他「我是你的情人啊」，再配上几滴眼泪和适当的表情，就可以骗过在场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

　　「元清，你怎么不记得了，他是天羽啊，你们以前不是每天都玩在一起吗？」在我回答之前，阿姨——相泽元清的母亲就这么说着在他的床头放下切好的水果。

　　「我叫木之濑天羽，我听说你失去了十八岁之前的记忆，而那时我们几乎一直都住在一起。」被阿姨抢了先机，我也只能如此自我介绍。

　　「你好。」相泽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对我打了招呼。

　　他的口气十分冷淡，说实话和他没有失忆的时候相差不了多少，他本来就是一副很冷淡的样子，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阿姨放好水果以后就让我们随便聊，然后便关上门出去了。

　　我打量了一下房间，感觉和多年前来拜访的时候差别不太大。房间里摆放的家具不多，东西也很少，一切都很简洁。这种装潢的风格和相泽本人的性格很搭，看起来冷冷的，不太有人生活的气息，却隐隐透出一些温暖。

　　「我以前……是怎么称呼你的？」叫人意外，相泽居然主动打破沉默。大概是失忆带给他太多的不安了吧。

　　我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来：「以前？你都叫我喂。」

　　「是吗？」他微微低了一下头，「那以后叫你天羽好了。」

　　「嗯。」我继续观察着房间的样子，尽量装出一副被墙纸花纹吸引了的样子，努力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我和相泽是远房表亲，我的祖母是他祖父的亲妹妹。因为难得有年纪相近的亲戚，所以虽然住得很远，小时候我们也经常走动、互相拜访。在我中学时，相泽因为父母分别再婚的关系暂时住到了我家，一直到高中毕业考上了东京的大学才离开乡下、重返都市。

　　其实我当时我报考了和他一样的大学，但最后却因为一些原因而没能和他一起到东京求学。

　　视线在旁边游荡了许久，从玻璃窗上淡淡的污渍到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从天花板上疑似飞虫的黑点到素色床单的褶皱，终于我还是将我的目光定焦到了相泽的脸上。

　　四年前分别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觉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许这辈子不会和这个人再见面了，尽管，只要坐四个小时的新干线就可以抵达这个有他在的城市。在乡下的时候经常想着，如果可以这样忘记对方也很不错，毕竟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我们的人生不太可能再重合了。

　　没想到，再相见会是这样的场合。

　　他因为车祸而丧失了十八岁之前的记忆，并且伤到腿部就算出了院也只能卧床，于是他的母亲急匆匆地将我从乡下叫来帮他恢复记忆。

　　他的脸因为遇到车祸的关系苍白而消瘦，从侧面看鼻子很挺，睫毛也很长，依然漂亮的脸和四年前比显得更成熟了。

　　「我们关系比较好是从中学开始的，那时候你住在我家。」想了很久，我开始了话题，毕竟我是被叫来帮忙的。

　　相泽听到我说话，抬了下头。

　　「我说的也不一定是事实，你就当故事听吧。如果你的腿好了，我们一起回乡下会更容易恢复记忆吧。」我对他说。

　　他点点头，我突然觉得他像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动物，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当时的他就算是没有什么表情，也让人觉得很难向他开玩笑或者是占些口头的便宜。

　　「你来乡下的时候，正好是中学一年级暑假最热的一天。那天我和朋友钓完鱼回家，正好看见你被我父亲领着进门。你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深绿的短裤，背着双肩包看起来像是春游的小学生。当时你还很矮，就更像小学生了……」

　　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我笑了笑。

　　因为亲戚里只有他和我年纪相仿又走得很近，所以当时我只以为他是暑假过来玩的，就很开心地跑上去打招呼。

　　而他只是回过头看着我淡淡地说：「我要在这里打扰很久，给你们添麻烦了。」

　　乡下很少有离婚的事情出现，在父母解释过相泽家中的情况之后，我几乎完全无法理解相泽到底背负着什么，只是听从父母的要求——要让相泽开心。但实际上内心却十分雀跃能和这个城里来的亲戚天天呆在一起。

　　之前我们的感情就很不错，每个假期我们都会互相拜访，所以他认识许多我的朋友，大家迅速打成了一片。平时玩腻的游戏和相泽玩起来也变得有意思起来，因为他不习惯乡下的游戏，总是显得很笨拙，跟着我们学方言的时候也闹了不少笑话。有时他也会教大家怎么玩城里的游戏，跟大家描述城里好吃好玩的东西。他长得漂亮，不像乡下孩子脏脏的，他总是把自己整理得很干净，脑袋聪明又生性淡泊不会与人争吵，大家都喜欢他。

　　虽然他总是安安静静的，看起来比我们这些土包子要成熟许多，就算是被喜欢他的朋友们围在中间热闹地聊天，他也十分沉稳。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

　　他曾经私下对我说不喜欢乡下。虽然这个言论让我感觉是在侮辱我们乡下人而恼怒了许久，但我后来也开始释怀，因为我觉得他是信任我才会这么对我说的。

　　他生在城市，喜欢热闹的环境，喜欢人多的地方，喜欢明亮的街景。这些在乡下都很少见。所以一到节庆或者是祭祀的日子他就会很兴奋，我也会和朋友一起带他到只有我们知道的有趣的地方去探险。

　　中学三年级的暑假，正好是乡里十年一次的大祭祀。大家一起逛夜市，买了大鬼的面具，然后吃了不少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在人群中穿梭，为了不走散大家都牵着手，手心里都是黏腻的汗，再加上周围的闷热空气，总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但这一切都让他很兴奋。

　　烟花大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深夜，其他朋友都回家了，因为我父母是举办祭祀的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所以晚上不会回家，我便拉着他去了平时不会经过河边。

　　躺在岸边的草地上，感受着夏日独有的带着青草香的暖风，耳边是潺潺水声和蛙鸣，还有虫子的叫声。远处隐隐传来夜市的喧嚣，月色照射着草地，感觉非常舒服。

　　「你看，有很多萤火虫。」我对躺在旁边的他说，「你原来跟我说你不喜欢乡下……但我却很喜欢乡下。」

　　因为草很高，遮挡住了我看他的视线。我想像着他的脸的位置，说：「看着这样的月夜、这样的星空，听着大自然的声音你不会觉得很舒服吗？好像躺在大地母亲的怀里一样。」

　　「……嗯。」他犹豫地应了一声，大概不太赞同我的观点。

　　「总之，只有乡下才能看到这样的风景，你不觉得很棒吗？」我看着天上的星星说着，然后轻声问，「……如果以后回到城里，你还会记得这里吗？」

　　「会的。」这回他回答地非常干脆。

　　「你一定不要忘记这里哦。」我坐起来对他说。

　　我还记得当时映着月色的他的眼睛非常亮，他对我坚定地点了头。

　　回过神来，坐在床上的相泽正定定地看着我，我愣了一下，然后说：「我讲得是不是很无聊？有没有想起什么？」

　　相泽说：「虽然没有想起来，但是感觉很怀念。」

　　「啊，那很不错呢，也许就快想起来了。」我站起来看了眼窗外，夕阳将天空映成橙色，已经说了很久了。

　　「等我脚好了，一定要去那边看看，也许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他抬头看我。

　　「不要勉强自己回忆哦，如果头疼的话就早点休息吧。」我克制自己伸手摸他头的冲动。这个动作在他长得比我高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了，现在突然很想这么做。

　　「嗯。」他点头。

　　在我离开之前，他说：「谢谢你，天羽。」

　　我对他说不用谢，然后关上门。

　　以前因为一直待在一起，几乎没有喊过对方的名字，现在突然听到他喊我名字，我的心脏都快超出负荷了。

　　这一天夜里，我梦到了中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我和相泽躺在草地上的那个夜晚。我们说了像是约定一般不会忘记对方的话，然后听着夏日夜里的蛙鸣与虫鸣，在高高的草地里隐藏了我们互相抚慰对方的身影。

　　梦里，我们拥抱着接吻了无数次，并在对方手中得到快感。

　　于是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不免俗套地发现自己像中学生一样梦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