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莲]千年》闲阶拾花

3、【二】

　　自从上次余火莲打来电话，已经四天了，这四天里方旭向那个号码打过五次电话，每次都是一个老太婆接的，他一说找余火莲就立马被挂断，这四天里，他二十四小时开机，连睡觉都抱着手机，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惊醒，可余火莲偏偏再也没有打来过。
　　“老师，你今天这眼圈黑的堪比国宝了啊。”上课时候几个学生打趣他道，方旭素来性格宽和，学生们也敢跟他开些玩笑。
　　“老师你不会是失恋了吧？”有个女生忽然双眼方光的说，“那我有没有机会啊？”
　　方旭无奈笑了笑，“是啊，失恋了，一连被甩两次。”然后他把脸一板，“所以今天你们给我跑五千米！”
　　“啊！！！！！”作为体育老师就是有这种光明正大体罚的特权，学生们在一片哀嚎中开始了跑步训练。余火莲就坐在操场对面的篮球场边缘，淡淡笑着看方旭拉练学生，他身体不好所以体育选修课一直可以不上的，今天听说换了新老师，要开始教武术，他这才一时好奇出来看看，却没想到居然是方旭。
　　“赵延？”有人拍了余火莲的肩，颇意外道，“你怎么出来上体育课了？身体没问题吗？”
　　余火莲笑笑，“哪那么弱不禁风啊，我听说新来了个体育老师，要教武术？”
　　那同学干脆坐在了余火莲身边，“哪是新来的啊，都来一个多月了，你一直请病假所以才不知道，这老师可是挺厉害的，听说同时带六个系的体育课，今年才二十四，能进咱们大学当老师，那也是年轻有为啊。”余火莲点点头，表示同意，他还没见过方旭二十四岁的摸样，似乎与记忆中没有什么不同。
　　两人说话间，操场上的五千米已经跑完了，同学们都累得东倒西歪，方旭正组织他们站队，然后报数，报过数后体委出列汇报到，“中文系应到五十三人，实到五十一人，病假一人，缺席一人。”
　　“缺席？”方旭挑了挑眉。
　　余火莲笑着拍了拍旁边同学的肩，“快去吧，找你呢。”那同学一咧嘴，小跑过去，“到到到，到了！”余火莲起身回了教学楼，方旭转头看时，只看见他一个背影，“那个同学是谁？”
　　“哦，是赵延，他身体不好，常年病假，有特权可以不上体育课。”体委回答道。
　　方旭若有所思点点头。
　　余火莲不想见方旭，或者说不能见他，四天前一时冲动给他打了电话，之后他就后悔了，他现在这种状况，不如不见，见了徒增离殇。
　　余火莲回了寝室，他住的是单人寝，没人打扰的时候他就会盘膝打坐，只是他从前的功法对筋脉负荷很大，虽然他勉强练了，却几乎无法使用，一旦使用只怕坚持不了半个小时他就要再次去见地藏菩萨了，这些年来他勉强去练那套功法，只是因为其中展颢当年教给他的吐纳法，可以对筋脉有所助益，只要他不强行动用内力，应该可以多活几天。
　　“给我时间，来忘了从前，是非恩怨，烟消云散……”余火莲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来电号码，是家里，他看着那个号码，就已经能猜到是什么事情，按下接听键，里面传出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儿子你快回来，你大姐回来了，你快回来吧……”
　　“嗯，妈你别哭，我这就回去。”余火莲放下电话，又静静坐了好久，直到司机打来电话，说已经在楼下等他，他才起身下了楼。车子开出去的时候，经过操场，方旭一眼就看见车子里的余火莲，只是车子开的太快，他来不及叫他一声。但是既然火莲在这个学校里，那以后总有见面的时候，方旭笑了笑，看来总算是老天有眼，他们缘分未尽啊。
　　余火莲回到家的时候，他的大姐已经回来了，他印象中的大姐比现在看起来要年轻得多，也要活泼光彩照人得多，毕竟现在她已经年过四十，无论怎么使用化妆品，也难掩岁月无情，她与余火莲的母亲站在一起，看起来反倒像余火莲的大姨。大姐出嫁的早，这些年她几乎没有回来过，若不是余火莲记事早，现在一定已经不记得她的摸样。但是大姐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就已经年过三十，现在他的父亲已经七十三岁，这个年纪在中国一直就是个坎，他想，父亲也许很难过这个坎了，现在已经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要靠各种药物和仪器维持生命。一周之前医生下了最后通牒，现在大姐回来了，很快二姐也会回来，然后就是分遗产。
　　余火莲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些事与前世的生死算计相比，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他其实挺为这些人悲哀，明明可以比许多人活得好，偏偏要每天都活得这么累，真是何苦。
　　“妈，大姐。”余火莲一进客厅就看见他的母亲和大姐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以一种水火不容的态势，好像离得稍微近一点就会产生核裂变一样。刚才在电话里还哭得梨花带雨的母亲，现在看起来却气势凌厉。
　　佣人们上过茶就躲起来看热闹，富豪之家争夺遗产的戏码，正是她们八卦的最好谈资。
　　余火莲也在一边的小沙发上坐下，现在他倒是想进里屋去看看父亲，总比在这面对这两个剑拔弩张的女人要强，只可惜，律师现在在屋子里，所以在二姐回来之前，谁都不能进去看父亲。
　　很快门口响起了高跟鞋声，明艳动人的二姐推门进屋，人总算是到齐了。
　　律师打开父亲的房间门，里面阳光明媚，白色为主的墙体又增强了阳光的亮度，每次余火莲打开这扇门的时候，都觉得这间屋子其实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温暖、光明又安静的世界，父亲躺在米白色的大床上也很安静，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为父亲做护理，除了机器的“滴滴”声，就只有轻浅的呼吸。天堂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余火莲有时候会这样想，但是三个女人一进屋，似乎这里一下子就从天堂回到了人间。三个女人争先恐后的挤到床前，余火莲被推到门口，他不由摇头苦笑，只好走到床尾，默默为父亲掖了掖被角。
　　“三位女士，请不要太激动，病人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医生皱眉提醒，但女士们明显无视他，该哭的哭，该嚎的嚎。
　　“咳，”律师咳嗽了一声，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都看着他从一个封装袋里取出一份遗嘱，“我的当事人在五个月前立下了遗嘱，在这五个月中没有任何修改。”说完他将又取出一个盒子，里面还有四份相同的遗嘱，都已经经过了公证。只是律师没有将遗嘱分给四人，而是翻开了手里的那份，开始宣读。
　　赵老爷子的遗产继承人只有屋里的这四个，大女儿是前妻所生，但是后来老爷子在外面包养了余火莲的母亲，前妻一怒之下犯了脑溢血过世，赵老爷子顺势就把余火莲的母亲娶进了门。而余火莲的二姐，则是老爷子包养的另一个情妇所生，可惜那个女人争不过余火莲的母亲，所以致死也没名没分。
　　老爷子只有余火莲一个儿子，而且平日里也很得老爷子欢心，在几个人的预计中，余火莲一定会分到最多，其次则是他的母亲。而两个不得宠的女儿一定是最少的。事实上与他们猜测的相差不多，余火莲得到了老爷子八成动产和不动产，不同的只是余火莲的母亲竟然一分钱都没有，剩下的两成，平分给了两个女儿。
　　这份遗嘱一公布出来，三个女人同时怨恨的看向余火莲，甚至包括他的母亲，余火莲叹了口气，他只怕比他的父亲多活不了几天，他死之后，他名下的所有财产一样要给他的母亲。遗嘱宣读结束，律师才把另外四份分给屋子里的四个人。
　　床上躺着的赵老爷子的手忽然动了动，向着余火莲的方向努力伸去，医生看见连忙赶开床边的三个女人，将余火莲让了过来，余火莲伸手握住那只苍老干瘦的手，临死之人他见的太多了，老爷子这只怕是回光返照了，他握着老爷子的手，心情很复杂，他一直很难将这个人代入父亲这个位置，在他心里承认的爹，只有展颢，但是眼前的老人却是倾其所有给了他父亲的爱，甚至如今将死，仍然惦记着他。
　　握着他的手，余火莲就已经明白老爷子想说的话，于是他微微笑了笑，“爸爸，别为我担心，我可以照顾自己的。”呼吸器下，老爷子的嘴角似乎动了动扯出一个微笑。